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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检真是太学才子,高明啊!”火光下,弓箭手和乡勇们各自散去,心中暗暗赞叹。
尽管只相处了半年多一点,金牛寨的大多数弓箭手和乡勇已经深深地接纳了这位年轻的巡检。他聪明,擅长赚钱,从不独占好处,而且懂得灵活变通。更令人赞赏的是,他还提升了大家在周围百姓心中的地位,让大家的社会形象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要知道,历来,当差役并不是一个受人尊重的职业。百姓们害怕差役背后的官府,心里对他们个人却充满了轻视。即使每次弓箭手或乡勇的职位空缺,都会有人争破头去争取,但大家追求的只是那份收入和额外的好处,而非职业本身的尊严。甚至有些自称为耕读世家的大家族里,生活无忧的族长和长辈们会对担任差役的年轻一辈冷眼相待,好像他们损害了整个家族的声誉一样。
不过,近几个月,这种情况有了很大的改观。随着新来的齐巡检用各种出人意料的方式解决了那些琐碎的纠纷,如找牛、找羊、打野猪、掏狼窝等事情,周围的百姓对金牛寨的弓箭手和乡勇的态度明显变得热情多了。以前,百姓们见到他们就像躲避瘟疫,现在虽然还是不太愿意接触,但至少不会那么急于避开。有时面对面相遇,他们还会给出一些微笑。
尤其是齐巡检的才子名声传播开来后,百姓们对弓箭手和乡勇的态度更是提升了一个层次。尽管这种改变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齐巡检的喜爱而波及到他们,但仍然显着地提高了这些“乌”(差役)的社会地位。就连那些自封为耕读传家的大家族,对那些因生活所迫去金牛寨担任差役和乡勇的年轻一辈,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例如,有时族中长辈举办寿宴,过去那些被另眼相看,只能自己坐在门口的差役,现在也有机会被族长叫到身边坐下交谈。虽然大多数时候,族长问的还是关于金牛寨那位才情出众、“背景”据说也很硬的齐巡检,而且常常叫错差役的名字。但又有哪个年轻人会拒绝在家族聚会上靠近核心位置,受到族长和长辈的关注呢?况且,并非所有族中的长辈都那么视力模糊。
有些家族的长辈眼光更长远,他们认为能写出“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才子,不会永远困在偏远之地。一个能在太学上舍读书,还有位神通广大的师兄的才子,肯定不会一辈子只做个九品巡检。万一哪天齐巡检飞黄腾达,当上了县令、知州、通判,甚至是转运使,他身边总会需要几个得力的亲信。说不定自家的晚辈哪天就会跟着齐巡检一起转运,鸡犬升天... ...
与其等到以后才去和晚辈缓和关系,扯上亲戚的情分。
还不如现在就开始像个真正的亲戚那样相处。
反正就是说几句好话,露几个笑容,或者在饭桌上多添一副碗筷,就算最后发现自己看错了人,作为长辈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人情的冷暖,大概就是这样。
冷的时候,看得见它的冷漠。
暖的时候,能用内心清晰地感受到。
弓箭手和乡勇们察觉到周围人对他们态度的转变,自然会思考原因。
越思考源头,就越发现像齐巡检这样做事得体、待人诚恳,还能带手下兄弟一起赚钱的上司,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第二个。
同时,他们也越来越相信,自家一些长辈的推测,齐巡检不会在金牛寨待太久,很快就会平步青云。
因此,即便在金牛寨里有人和巡检不是一条心,他们也不希望看到齐凌在晋升前陷入什么麻烦中。
今晚,当他们听说齐凌选择假装失明,心中的敬佩之余,还有一种莫名的宽慰:“这样也好,这样大家都不用为难!”
然而,王武、牛巨等人还没来得及完全松口气,
窗户在火光的映照下突然打开,齐凌巡检的声音再次从屋里传出:“张帆,你去盘点库存,把最近半年查处的私盐全都找人搬去巡检所的大堂!”
“王武,你去张家庄招募百姓救火。今晚参与救火的人,每人发两斤精盐。火灭后立即兑现!”
“牛巨,你快骑马去县衙报信,如实报告你看到的情况!”
“杨威、刘鸿,你们俩分头骑马去窦家堡、周家庄、李家寨、刘家窑招募人手,同样的条件,每人两斤精盐。让大家带上水桶和扁担,到三十里外的火点周围集合,等待调度!”
“许蔷……”
“贾良……”
还没等大家劝阻,命令如流水般一个接一个从窗户里传出。
“这……”牛巨、王武、张帆等人带着不同的情绪应答,转头看向窗户。
借着火光,他们看见了一张苍白的脸。
苍白得像大病初愈,嘴唇和眼角却带着明显的黑眼圈。
头发和鬓角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河里游泳回来。
原本挺拔高大的身躯突然变得有些驼背,明亮的眼睛如今布满了血丝。
“愣着干什么?听清楚了就快去!”齐凌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也知道突然改变计划会让手下人感到困惑。
但他无法解释原因,只能绷紧脸庞,大声下达命令。
这半年多逐渐积累起来的威望,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证明。
尽管内心充满疑惑、犹豫甚至反抗,但当弓箭手和乡勇们察觉到齐凌语气中的愤怒,他们立即齐声回答:“是!”然后,他们小跑着分头去执行命令。
三十多里的山路确实遥远。
等他们赶到,该烧的东西可能早已化为灰烬。
巡查召集了附近十里八乡的人一起去灭火,虽然代价高昂,但也相当于给兄弟们找到了几百个同伴。
不管粮草库那边发生了什么,也不可能让成百上千的救援者同时陷入困境。
(注:困境是指被牵扯进诬告中。)
此时此刻,齐凌无暇顾及手下兄弟们的感受。
他一边迅速换衣服,一边咬着牙弯腰对自己胸口说:“记住,只有这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而且,你不能干预我具体怎么做。否则,我宁愿与你同归于尽!”
心脏部位没有回应,但疼痛减轻到他能忍受的程度。
齐凌感到非常屈辱,却无可奈何。
他明白,如果在战乱年代,自己成为俘虏,肯定熬不过第一次酷刑就会叛变。
就像刚才,他咬牙坚持,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那种刀割般的心痛。
所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只是给他找个台阶下。
所谓不能干预他具体做法,更是多余。
他已向“残魂”低头求和,后者还会在乎他用什么方式履行承诺吗?
他的心脏受“残魂”控制,如果今晚偷懒,后者自然有办法再次让他痛苦不堪。
......
弓箭手和乡勇们行动迅速。
半年来,从走私贩子那里没收的私盐,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就被抬到了齐凌平时审案的大堂上。
这些盐都是顶级的凌盐,洁白如雪,细腻如砂糖。
平时,弓箭手和乡勇们哪怕洒落一点都会心疼地皱眉。
今晚过后,还不知道能剩下多少!
有句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更何况,很多乡亲热情肠,他们需要的不是奖励,而是一个领头人。
随着王武、杨威、刘鸿等弓箭手骑着骏马,举着灯笼,高声宣布齐巡查给出的救火赏金,临近金牛寨的几个村庄里,原本因火光惊醒、犹豫是否去救火的百姓立刻有了动力,纷纷拿起工具,跟随王武等人向马后出发。
通往永兴军路第四粮草库所在的牛头山方向,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然而,乡亲们举起的火把仍形成一条条明亮的长龙,坚定地沿着山路向火源聚集。
白天刚下过雨,山路湿滑,大家无论多么热心急切,也无法走得很快。
直到两个时辰后,所有的队伍才在牛头山脚下集结完毕...
西北地带的马匹充足,齐凌和他的手下兄弟们因为有马代步,比普通百姓提前了一个半小时到达。然而,仅仅几十个弓箭手和乡勇,面对那燃烧了半边天的大火,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齐凌组织兄弟们多次冲锋,但都无法接近火源。
他们只好在火场的上风处砍伐树木,清除杂草,防止火势失控蔓延,同时等待援军的到来。等到大部分百姓赶到,粮草库的火势已经开始减弱。
为了确保安全,齐凌把百姓分成四组,由王武、杨威、刘鸿、张帆各带一组,轮流打水灭火,向火势的下风方向施压。这个方法立即见效。
粮草库在选址时就考虑了取水便利,所以离溪流并不远。牛头山虽名为山,其实只是一座小丘,山头不高。在弓箭手的引导下,百姓们用桶和盆接力从溪水中打水,逆风泼洒,持之以恒。
灭火的速度逐渐超过了火势向上风方向反扑的速度。随着火线被冷水压制,逐步向下方收缩,几段被烧毁的院墙慢慢显现出来。
与电视上展现的不同,并非所有建筑都是青砖碧瓦。即使是为西北前线提供支持的重要粮草库,它的院墙也是用黄土筑成的。由于高温,倒塌的土墙已经变形,表面甚至有些陶器般的结晶。冷水一淋,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小心别靠得太近,别让热气烫伤了!"尽管齐凌上辈子没参与过灭火,但在部队里学过如何避免火焰伤害,于是果断地大声命令冲在前面的乡勇和百姓,"先集中力量往一段院墙泼水,等它完全不冒热气了,再泼下一段。别急着往里冲,以免被火势反扑,变成饺子馅。"(注:饺子)
"是,巡查官!"
"好,好,知道了,巡查官放心!"
"巡查官英明……"
响应声此起彼伏,其中夹杂着明显的奉承声。弓箭手、乡勇和百姓们,不管是否理解齐凌的意图,都坚决执行了他的命令。一段段倒塌的院墙被水冷却,更多的墙体渐渐显露出来。
依靠越来越多的百姓前来救火,齐凌命令兄弟们稳步向前推进,跨过湿润的院墙,将冷水泼向院子里的其他火源。一波接着一波,毫不松懈。
仿佛感受到了百姓们的努力,到了深夜,天空又开始下雨。起初,雨势很小,像是火上加油。但很快,雨越来越大。
"巡查官真是有福之人,连老天爷都在帮助我们!"弓箭手、乡勇和百姓们士气大振,高声呼喊,向火场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是老天爷心疼大家太辛苦呢!"齐凌抬头擦掉脸上的雨水,笑着回答,接着大声喊道:"大家注意脚下,没烧完的粮食可能会很烫,小心别陷进去烫伤自己!"
"知道了!"
"遵命!"
"巡检放心!"
弓箭手、乡勇和百姓们纷纷应答,一片嘈杂。
然后他们继续向粮草库的核心地带挺进。
"许蔷,贾良,你们各带五个人,去周围搜查一下。"齐凌向大家挥手示意,收起笑容,迅速转向两位熟悉的乡勇小头目,"如果发现守粮草库的士兵,不管是死是活,立刻带回来。"
"是!"许蔷和贾良两人应声执行命令。
齐凌再次抹去脸上的水,骑马跨过已冷却的断墙。大雨中,火势正在明显减弱。
其实他已经可以找个地方避雨,但他留在火场附近,完全是因为前世在部队养成的习惯,与同伴共进退。
尽管留下来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唏嘘嘘…"马匹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一边努力保持平衡以免摔倒,一边发出委屈的抗议声。
齐凌迅速低头,借着剩余的火光,隐约辨别出那是一具被烧焦的牲畜尸体。
头部朝外,看起来火灾发生后曾试图逃跑。
但由于被院墙阻挡,最终未能逃脱火焰和高温的侵袭。
不对,牲畜尸体旁边似乎还有一个被烧成焦炭的人。
没有蜷缩成一团,而是倒下的姿势。
齐凌愣了一下,本能地跳下马,抽出刀,想用刀尖在地上划个圈,将人和牲畜的尸体圈起来,以便县城的验尸官检验。
"叮!"刀尖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声音。
齐凌又是一惊,借着火光仔细一看,发现是一个破碎的陶罐。
大约三斤装黄酒坛子大小,因为是陶器,经受住了大火的高温。
现在被雨水一淋,破碎的边缘隐约散发出一圈圈亮光。
是油渍!没烧干净的油渍!
即使齐凌之前有所猜测,仍被这个隐藏的事实震惊。
有人故意纵火。
然而,大火燃烧了这么久却没有蔓延。
刚一开始下雨,火势就立刻减小。
起火的是粮草库。
但里面可能已经没有多少粮食了!
这种情节他在前世的影视剧中见过无数次,简直是再老套不过的桥段。
如果写成小说,肯定会遭到读者的猛烈抨击!
而今晚,如此经典的情节竟在他眼前真实上演!
"我说过,你也答应过,不会有第二次。"齐凌果断跳上马,拨转马头,同时郑重地对自己说,
"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无能为力。"
"别逼我,我疼得要死也不会管。
大不了,我把身体还给你。
我去当个孤魂野鬼算了!"
...
他迅速在心里怒吼,骑着马冲出了粮草库。
身后,暴风雨随着夜风,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