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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老子已然屈服,尔等还想如何?”齐凌怒拍桌面,口中秽语连篇。
桌上的砚台、书籍等物被震动得纷纷跃起。
巡查署值守的乡勇与官府派遣的丫鬟仆妇们吓得纷纷缩头低头,宛如寒冬中的蝉鸣,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唯恐引来巡查大人的一丝注意,从而无辜牵扯其中,遭到无妄之灾。
显然,齐巡查昨日在县尊处受了不少窝囊气!这一事实,无需揣测,金牛寨上下人人皆心知肚明。
否则,向来温文尔雅的上级官员齐巡查,又怎会突然性格大变,动辄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大发雷霆呢?
然而,齐巡查究竟在县尊那里受到了何种待遇,众人却无人胆敢上前询问。
毕竟,两位高人过招,往往殃及池鱼。
短期内,县尊张威或许并不能真正拿齐巡查怎么样。
但同样,齐巡查也奈何不了县尊张威。
然而,二人之中无论哪一个将怒火烧到底下的其他人头上,对于他们来说,无疑都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因此,自昨夜齐凌自城内归返金牛寨,直至此刻,足足一日一夜之间,金牛寨的修士乡勇与官府派驻的炼气仆妇们都尽可能避开他的静修室行进。倘若避无可避,只得匆匆踏入,办妥事务便即刻离去,决计不愿多逗留片刻。
"人都去哪儿了?都给我滚进来打扫!”躲闪之中,总有避不开之时。齐巡守的怒吼声蓦然穿透窗户,清清楚楚地落入四周每一个人的耳畔。
乡勇与仆妇们满面愁容,彼此交换忧虑的眼神。数息之后,众人视线皆集中到了一名最为年轻的弟子身上——这位新晋补位的少年尚未获得正式的修行者身份,顿时面露绝望,垂头丧气,躬身前行,小心翼翼地走向静修室,“巡守大人息怒,弟子这就清理!”其余的乡勇与仆妇们纷纷转过身去,不忍听见少年遭受责罚时的凄厉叫声。
在这修真世界里,高阶修士遭遇挫败后拿下属泄愤之事,对他们来说就如同世俗男子在外受辱后回家向妻子施暴一般常见。前任巡守便是这般行事。
幸而齐巡守看上去并不像那般狠辣之人,就算出手教训那少年几下,谅也不会将其生生打死。然而,走了十几步之后,预料中的惨叫声并未传出,甚至连齐巡守的斥责声也渐渐消弭。
一位胆大的仆妇忍不住悄悄回头,想要瞧一眼静修室那边究竟发生了何事。然而映入眼帘的是,自家巡守正独自提着一柄长枪,缓步迈向后院的练兵场。
“收拾完毕,记得关门。”齐凌在仆妇们惊愕的目光中回首,再次对着静修室下达命令。说完,他仰首朝天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继续握枪独行,身影虽然孤单,却如同青松一般挺拔坚韧。
一日一夜已逝,自县城重返金牛寨,整整一日一夜,他始终未能悟透何时冒犯了张县令等人,以至于对方恨不能将他一脚踩入尘埃。自从他穿越至此,其为人行事,比起考拉还要规矩谨慎,既不争权夺利,又时常顾及同僚颜面,即使自身受误解,做事也要留有余地,怎奈何如今却成了众矢之的?
粮草库突遭火灾,分明可以推诿于天灾,明摆着是转运司的责任,与本地丝毫没有关联,张县令为何偏要逼迫他承担灭火不利的罪名?若是他真能插手粮草库之事也就罢了。
可他仅仅是个从九品巡检,地位甚至还低于司仓,权限更是与粮草库毫不相干,却硬是要被推上前台,顶替这个黑锅。难不成这些朝廷官员,真的一个个都没头脑、看不见真相?
……所有的问题,似乎都无法找到答案,甚至不合常理。而齐凌身边既无人可以商讨此事,也没有长辈能够求教。此刻的他,实实在在地孤立无援。
此刻,他所能抓住的,唯有那杆冰冷的长枪——此枪乃前任主人遗留之物,枪杆长达二米一,刀锋与刀刃合计约半米,乃是骑兵作战的标准武器。
齐凌始终凭借肉身原主人记忆中的枪诀,视之为穿越者的修炼机缘,于是日复一日,毫不懈怠地刻苦修炼,无论风雨如何变换。
今日,在演武场上,他又一次摆开架势,往日勤奋修炼的成效瞬间显现无疑。
起初那焦虑不安的心态,随着肢体的运转,迅疾地平静了下来;原本纷乱如麻的思绪,伴随着吐纳调息,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昨日午后,尽管他顶住了张县尊等人施加的巨大压力,自始至终保持着镇定自若的姿态,但实际上,他的神识深处仍然受到了重创。
张威等人的所作所为,勾起了他对前世在某机关防卫部门遭受无端欺凌的记忆——同样都是毫无理由地被人欺侮,同样是小心翼翼地忍让,却仍旧被人践踏尊严。
然而那次,他还可以选择离职另寻出路,那时的时代正值快速发展,勤劳之人总能觅得生存之道,最多不过是多吃些苦、多受些劳累而已。
可如今,倘若他选择离去,连下一步要去何处都不清楚。身体原主人离汴梁时与家中长辈闹翻,亲手斩断了自己的退路。即便齐凌想要回归汴梁寻求家族庇护,也不见得会被接纳,并且很容易暴露身份的破绽。
原主虽满腹诗书,但这学问唯有在仕途之上才有用武之地。一旦离开官场,欲求一份安稳的生活谈何容易?更糟糕的是,在离开汴梁前,他还写下一首诗,当众讥讽太学祭酒,以至于相当于自我断绝了师门之路。
这样一来,齐凌若黯然回到长安,必然将成为整个太学的笑柄。
......
前方无路,身后亦无处可去,手中锐利的长枪虽然锋芒毕露,却无法刺穿眼前的重重迷雾,寻找到一条可行的道路。
“我说,这一遭,你可满意了?”当施展完毕第一套追魂夺命枪术后,齐凌抹掉额头的汗水,暗自询问内心的自己。
那一晚,若非因心脏病痛折磨得他生不如死,他怎会理会那三十七里之外的火灾之事。现如今,救火不但未能赢得赞誉,反而成为了他人攻击自己、拿捏把柄的理由。
“咚咚,咚咚,咚咚!”心脏跳动的声音依然稳健有力,未曾有丝毫异样,显然,“残魂”深知自身犯下错误,羞愧于面对齐凌的追问。
“喂,别假装消失。你之前的机智灵动哪儿去了?”齐凌对于“残魂”的沉默不满,拿起侍女递过来的灵泉水饮下两口,随后在脑海中继续质询对方。
“若是当初听从我的建议,会有今日这般麻烦吗?常言道,吃过亏就能长记性!你先前在汴梁吃了那样大的亏,生生把自己气死,却一点教训都没吸取!”
然而,心脏跳动声并无变动,“残魂”仿佛从未在齐凌体内存在过一般,悄然遁形无踪。
“怎么,知道自己愚笨了吗......”
"废物,尔后再无需显现于世。”齐凌内心愤懑,口中低斥,“你倒是有所回应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修道之人岂能不明此理?自身愚钝犹可恕,竟还误导他人,真是愚不可及!”
灵海之中,“残魄”依然沉默如初,坚决拒绝与他清算过往。
“该死,最好你永不出现在我面前!”齐凌怒气难消,低声啐了一口,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的修炼环境之下,他又怎能请求他人破开其胸膛,自内至外地仔细探查一番。
故而,他也只得作罢,停止对“残魄”的冷嘲热讽,继续一边修炼枪决秘法,一边思索自己所面临的困境。
诚然,若那“残魄”羞愧之下,从此不再干扰他的修行生活,那么对于齐某而言,也可视为一场意外之喜。
毕竟,相较于区区九品“仙职”,一个完整无损且健康的肉身,无疑更为珍贵。
想起短时间内,自己的言行思绪或许不会再受“残魄”的摆布,齐凌心头顿觉畅快许多,思维亦愈发清明。
前世作为“离缘顾问”时,为取得对客户最为有力的证据,齐凌虽未曾触犯天条,但却不乏一些见不得光的手腕手段。
诸如追踪、隐摄之类的手段,不过是业务的基本素养。
能够凭借有限的信息和影像还原真相,追溯过去发生的种种,进而预测目标下一步行动,那才是真正踏入了洞悉人心之门。
因此,待头脑彻底清明之后,近日来发生的一幕幕场景便自然而然地在他脑海中进行了梳理、归纳、提炼和推演。
昨日午后,县尊张威起初确实摆足了官架子,然而并未流露出对齐凌的强烈敌意。
双方关系急转直下的转折点,源自县尉周崇突然提及灭火一事。
在此之前,张县尊话语一顿,举杯饮茶,目光微瞥向左侧……
不,应当是县令张威向主簿周崇暗递了一个眼色,二人之间显然正在默契配合!
这一微妙细节在齐凌脑海中瞬间凝固放大。
紧接着,更多的昨日午后情景被逐一挖掘出来,逐一定格。
县尊张威那怒容显露出几分虚假,显然是底气不足,显然他内心十分清楚,欲将救火不利之责加之于齐某人身上的做法实属牵强。
而县尉陈东,更像是个凑数的角色,自始至终未曾说过五句以上的言语,根本无关紧要。
将陈东从记忆片段中剔除之后,张威与周崇二人的言语、神情和举止则更加鲜明连贯。
甚至,齐凌可以推测,尽管张威身为县令,但在某些方面却似乎在按照周崇的意图行事。
二人之间的关系,恐怕远非简单的同僚关系所能概括,甚或是上下级的关系也有倒置之嫌!
至少在针对齐某人的这件事情上,周崇才是真正幕后推动者,张威仅是配合作梗,或者说是被利用而已。
至于周崇为何对齐某人恨之入骨,耕牛案中的事让他颜面尽失是一因,而饮酒赋诗时触动了他的嫉妒之心,则是另一层原因。
然而这二者,却均不足以促使他这般焦躁地显现,执着地针对齐某人不放。
必定还存在着齐某未曾察觉的其他缘由,令其感到更为愤慨,更为危急……乃至流露出一种迫不及待、饥不择食的姿态。
他恨恨地将法器刺入地面,齐凌悠然步入修炼室。
指尖触及仙盘中的灵果,思绪却仍旧如飞速旋转的星河。
他无法找到周崇陷害自身的更多动机,但从记忆中那段画面里,感知到了对方那份异常急切的情绪。
不过,即使心境再如何焦急,“救火不利”的罪责太过牵强,过于轻率,犹如随手摘取一道仙符,妄图强行束缚他人。
要知道,那晚逃脱而又被找回的护粮弟子皆坚称,粮草库乃是遭雷霆之力引发火灾。
对于永兴军路运朝司而言,若是欲推诿责任,归咎于天道显然要比指责地方官员轻松得多。
即便哪位运朝使之怒,欲惩治几位相关官员以泄心头之愤,首先受难的也该是运朝司体系内的官员,随后才会波及至地方。
而在地方之上,必然是要挑选有份量的大员问责,无论如何,绝不会轮到一位小小的从九品官吏。
现如今运朝司那边尚未有任何动作传出,县令却率先催促齐某前去请罪,此举动不仅不合常理,更是悖逆逻辑。
除非,除非县令背后藏着更深一层的意图。
“不可懈怠,你想,依照大宋官场的惯例,县令究竟意欲何为?”愈思愈觉其中缺失了至关重要的环节,齐凌手中紧握半枚未尝完的秋季仙枣,再次自问心灵深处。
心跳的韵律瞬间加速,但瞬息之间便恢复了平静。
脑海中除了刚才回溯的记忆景象,并无新的线索涌现。
“残魄”在他急需指引之际陷入沉寂,或是因其连续犯错受到重创,已无勇气回应他的呼唤,引领方向。
此刻,齐凌唯有寄希望于前世所习得的种种神通秘术。
毅然将“残魄”抛诸脑后,他决定继续剥茧抽丝,深入探寻真相。
与此同时,他仔细回想昨日午后的应对举措。
以仙界的视角审视,他的处置已可堪称九分以上的高明。
虽然他表现得极为恭顺,在核心问题上却是寸土不让。
而且,在最终关头,他还极为含蓄地警告了对方,勿将其逼入绝境,否则双方皆有可能同归于尽。
“糟糕!”想到自己最后那段带有警示意味的话语,齐凌的眼眸忽地一亮,紧接着懊悔地轻轻拍打着大腿。
多此一举了。
假若张县令与周主簿二人确实与粮库火灾案有所关联,那么那两句言辞,很可能被他们解读为齐某识破了他们的阴谋诡计。
而他们在昨日午后联合对齐某施压,或许正是在试探齐某是否对他们构成了威胁!
倘若真是如此……
九
齐凌果断终止了推演仙机的动作,挺直身形,走向窗边,举目四望。
家仆与庄丁们,早已退避至安全之地。
王武、牛巨、张帆等修炼箭术的修士,亦早早结束了值守。
此刻,他确信自身并未遭人暗中窥探,但这并不表示今夜他能如往昔般安枕无忧。
若县尊大人与主薄大人狼狈为奸,且与粮库火灾一案脱不了干系,那藏匿于金牛寨内的,恐怕正是其党羽同谋。
初临定安县境,齐凌并无亲朋好友在此立足,又如何能孤身一人对抗这等庞然大势?
料想此后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粉身碎骨之险境。
救火之夜,在那片被烈焰吞噬倒塌的庭院废墟之中,一具焦黑的躯壳在他脑海中浮现。
随之而来的,是他前世观阅过的诸多仙侠剧集中的相关场景。
焚烧粮仓之举,既是仙侠剧中的常见桥段,又是尘世历史中的惯用手段。
古往今来,此类事例层出不穷。
当他将自己的思绪,融入这段熟悉的世间旧律之中,原本困扰已久的疑窦瞬间豁然开朗。
张县尊与周主薄两人的行为动机也随之明晰——他们并非不知控诉齐凌灭火不力这一罪名过于牵强,实则意在以此试探齐凌是否易于屈服于他们。
倘若齐凌彼时示弱,则下一步他们必会步步为营,将其引入麾下成为同党。
直至齐凌失去利用价值,届时便会如同对待刘司仓一般,在合适之时地,化作一具无声无息的亡骸。
然而,齐凌未显软弱,并且无意间泄露了察觉他们罪孽行径的线索,对于他们后续将会采取何种行动,已无需多费思索!
不得不承认,相较于古代之人,身处二十一世纪的人类,思维更为深邃,亦更明了同类作恶的底线。
在将近日所发生的诸般变故,自始至终梳理一遍之后,虽未能揣摩出隐藏幕后的真相全貌,但齐凌对于真相的洞察已然触手可及。
他面色瞬时苍白如纸,右掌情不自禁地欲寻觅一件金属法宝握在手中,惊骇于自己推断出的那个结论背后潜藏的深重阴谋——此般阴诡之事,远远超出了他作为一位曾任离婚服务咨询师的心智承载极限。
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齐凌毫不犹豫地放下手中的半个秋枣,着手整理行装。
先前他之所以犹豫不决,不愿离去,乃至不知离开后应何去何从,皆因未曾感受到生死攸关的威胁。
如今,面对生死抉择,无论未来去向何处,总好过坐以待毙,困守金牛寨。
此时此刻,齐凌心中不再询问那个藏匿于心脉深处的“热血少年”应如何抉择。
因为他明白,那位少年必定会给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答案。
他只需遵循上一世身为自私、贪婪、冷漠且麻木的“离婚服务咨询师”的那一套处世哲学行事即可……
他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修炼所需的行囊,其中包括那些易于携带且蕴含丰富灵力的珍贵秘宝。
随后,他又小心翼翼地给家仆及守卫乡勇们都布置了任务,确保他们在短期内无法抽身离开。
待夜幕降临之际,他悄然牵着两匹踏云宝马,从金牛寨防卫司的偏门溜出。
自始至终,未引起任何人丝毫疑窦,也未触动内心的那股反抗封印的力量——“残魄”的觉醒。
“残魄”似已收敛其躁动,汲取了此前几次导致行动失败的教训,默然无声,任由他行事自如,仿佛从未曾在世间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