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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曾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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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跛狗带来的人是一名面带英气的女子,徐筱与苏佑陵都认识,自然是那冯月。

    这会儿情况特殊,哪怕徐筱再不喜冯月,也都不再吭声。两女一同找了跟粗绳子在下边打了一个死结,刚好能让苏佑陵把脚给伸进去牢牢卡住。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加上苏佑陵自己套绳子又是耗费了不少时间,才终于是把苏佑陵给拉了上来。

    苏佑陵此时的样貌可谓是惨不忍睹,身上的粗布麻衣早已被井壁刮磨的破破烂烂,身上更是多有刮伤,特别是两臂都已是磨的通红,脸上也早就被鲜血染污。

    伤的最重的依旧还是两条腿,苏佑陵被刚才一阵折腾这会儿是真的只剩下半条命了。

    徐筱也不多话,一把将苏佑陵背起,在冯月的带路下向着医馆走去。

    苏佑陵只觉得浑身无力,终于是再坚持不住,趴在徐筱的背上昏沉睡去。

    ……

    苏佑陵在鬼门关前走过很多次,这次不可谓不算是最近的一次。

    纵然双眼打不开,但他迷迷糊糊的依旧能听到了两道女声在拌嘴。

    “你以为谁都敢去那里的?要不是我那天记得你们的狗,你以为我会多管闲事?”

    “那又如何,他是他的,我是我的,你的忙等他醒来你自己找他。”

    ……

    “你们那条跛狗在大街上逮着人就不停的狂吠,还一直撕扯别人的衣服。被人踢了好几脚。”

    “那你怎么不帮它教训踢它的人。”

    “徐筱,你脑子有病吧。”

    “彼此彼此。”

    ……

    “你喜欢苏公子?他的模样可真好看,一点都不像个店小二。”

    “我可不喜欢,你要你拿去。”

    “可惜我心早有所属,不然铁定是要与你争上一争。”

    苏佑陵心中苦笑。

    “你们在这里吵,我还怎么休息?”

    话虽如此,但苏佑陵根本都没办法睁眼,哪怕他费尽力气都是无用,原来人的眼皮有时也会如此沉重。

    苏佑陵有时觉得自己醒着,有时又像是在做梦。

    ……

    曾几何时,信州有一老卒。

    “江湖野路子,没甚名讳,真跟胡狗子们打起来的时候还是大刀好用,匕首还是适合混江湖。”

    那个老卒苏佑陵已记不得名字,甚至连样貌都已经模糊了,那番话语倒是记忆犹新。

    “你是从京城来的公子,咱们这群人也大都能猜到你的身份肯定不简单。说是参军,就没见过你这么小的小孩带着一群侍卫参军的。而且将军还特许你一个人一个营帐。但是咱们看破不说破嘛,哈哈,能混在你身边,总能晚死几天……”

    老卒说着还时不时瞥了一眼站在苏佑陵身后那高大魁伟,不苟言笑的中年人。

    中年人眯着眼睛像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但那老卒知道那双眸子一直都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老卒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下一秒就会身首异处。

    年少的苏佑陵听着老卒说过很多话,但那时的他对此都只是一知半解。

    即便是在边塞那几年,苏佑陵也是吃着由侍卫单独送来的小灶,顿顿皆有鲜肉和清香四溢的汤羹,睡的是檀木床。

    士卒晨起训练时苏佑陵依旧能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即便如此,那时的苏佑陵还是觉得边塞也太苦了些。现在想来,与后来那五年相比,那段日子简直美的像梦一般。

    “我们的命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战场上的无名尸……”

    那老卒的双手全是老茧和褶皱,说话带着一股浓厚的陇州口音,这两点苏佑陵记忆尤新。

    “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娶个婆娘,嘿嘿嘿,不要好看的,好看的容易跟别人跑咯,要那种腚大的,能生胖娃娃,带把的……”

    老卒跟苏佑陵说这些的时候眼神中泛着不可思议的神采。跟其他在军营里的那些士卒眼中的神情完全不同。也只有谈到这些的时候,苏佑陵会感觉眼前的老卒年轻了一些。

    苏佑陵喜欢和那个老卒呆在一起,喜欢听老卒讲那些有趣的江湖传闻,喜欢看老卒演示在江湖浪荡时学会的杂耍技艺。

    所以即便老卒在那两个雄壮近侍凌冽的目光下耍着匕首时,苏佑陵也总是任性的叫他们不要干涉。

    不知为何,那些近侍虽然对苏佑陵言听计从,但纵使苏佑陵怎样求他们教自己武功都只能换来一句“属下并无资格教导公子,恳请公子也不要为难属下。”

    剑,刀之类的武器较长,演练时过于大开大合。为了让侍卫安心,更为了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老兵也只能教给苏佑陵一些基础的匕法。

    再后来上头组织秋狩,老卒被编入了主攻营,临行前将自己的匕首留给了苏佑陵,说那匕首是他的命,让苏佑陵好生保管等他回来再还给他。再然后,苏佑陵再没见过老卒……

    苏佑陵怕匕首锈损,便将老卒交给他的匕首托人重炼一番,淬入精钢,期许匕首能陪伴他久些。只是那铁匠自己却擅自装点了玉石,刻上了凌字,也就是苏佑陵现在所用的匕首。

    本以为苏佑陵拿到新匕首会很高兴,但拿到匕首后的苏佑陵却大哭了一场,本想叫人处死那个铁匠,后来又算了。

    直到后来苏佑陵才知道,其实只要自己一句话,老卒便可不用编入主攻营。甚至老卒如果不是太靠近苏佑陵,也不会被编入主攻营。再退一万步讲,如果不是被人有意编入主攻营的先锋队,他依然有着很大概率活着。

    老兵跟着他是为了能多活一些时日,但他却让老兵早些死了一些时日。

    如果不是遇见了他,可能老兵现在还在信州的土丘上嘴里塞根马草躺在火堆旁数着星星睡觉,梦里想着以后讨个婆娘该生几个娃。

    人世多有事与愿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岂可尽如人意,只求问心无愧。

    “我们命贱,但是也想活……”

    ……

    曾几何时,勘隐司数位高手紧追其后。同行亲卫不断死去,直到跟在他身边的最后一人,那老宦官断绳放船离去。

    那名一辈子都唯唯诺诺的宦官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眉眼中竟是有了一个宦官不该有的豪迈和决然,在岸边用束发钗子扎胸自尽。直到很多年后的他才慢慢知道了其中因由。

    “殿下,小敏子尽力了,您可要好好活着。”

    那身材圆滚矮小,名为张敏的司礼监典薄说完这句话后慷慨赴死。

    久伴龙旁,虽无龙身,却有龙胆!

    谁敢言宦官便不是男人?

    苏佑陵想一劳永逸的除掉那些试图找出他的人,但那些人大都是他现在得罪不起的人。

    要么他用武,如那江湖中传闻的十大高手一般,一人可抵千军万马。但苏佑陵未曾见过那种人,自是不相信世上还有人能真正的掌碎巨石,一指截江。要么,只能用权。比他们爬的更高,然后用他们曾经的手段来解决他们。

    但他如何弄得来清白户籍去入仕科举?便是有心在官场打磨,也是苦于没有门路,只得继续蛰伏。苏佑陵并非高举的雄鹰,能做那最敏锐的猎食者。此时的他更像是条独狼,狠厉而狡猾。面对狮虎那便退避三舍,至于面子?

    面子能当饭吃?

    面子能让我活着去报仇?

    ……

    曾几何时,苏佑陵只是一步便跃过了信州的黄土丘,想起宣府的烤羊肉,蘸上当地特有的蒜香酱,羊肉外焦里嫩,一口下去肉汁四溢,保管唇齿留香。再到淮阴去装一袋月麟香系在腰间,叫人情思爽朗,仿若久旱甘霖。

    同关的烤肉馍皮薄肉厚,宿陂的粘糕甜腻软糯,蜀中的蒸锅麻辣劲道。西汝的鼓乐和灶火、关中的大江潮和天昌祭礼、汝南的佛法辩难……

    直到那号称天下第一的雄城麟淄巍峨耸立跃然眼前。只见雕栏玉砌,二十五道鎏金天柱顶天立地的太华殿。踏过三道九级宫阶,那台上突现一椅,椅上有九龙交缠,形象不一,但俱是栩栩如生宛若天成。九龙形态各异,一眼能辨:或做翔云之姿翻空腾摆、或蜿蜒缠绕状似盘山、或鳞爪深嵌即欲潜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皇子周献琛列罪状有十:

    勾结边将,意欲谋反。

    以下犯上,狂漫放纵。

    不守纲常,不遵国君。

    惫怠政务,玩忽职守。

    ……

    理当伏诛,下诏狱勘审。”

    一声极尖锐的拖长细音骤然响起。

    “父皇,儿臣一心为国,不敢有丝毫逾越之心,其心可鉴日月,天地为证。”

    “陛下,臣妾谨守本分,不知何错之有。”

    “我诛胡三十载,未曾想过居然是死在了大幸手中,不知道胡某犯得什么罪?”

    “意欲之,莫须有。”

    “死便死了,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也算是死得其所。”

    ……

    千言万语似从千万人口中所出,有千种声音包裹住苏佑陵的周身。

    那通向那个椅子上绣了金龙的长毯越发鲜红,直至不见绣龙金线的痕迹,直渗出猩红的血来。

    不知何时,一道雄伟的背影如磐石般屹立在龙椅之前。

    明黄色的龙袍日星闪曜,透射无量明晖。束发紫金玉冕旒斑斑闪烁,盖世威严恍然绽向四周,天地皆惊惶!赤舄踏地犹如龙爪飞扬,恍惚间,一尊青色佩绶轻轻摇摆透过龙袍映入眼帘,缓慢的旋了一圈,正面篆刻昊享天命,既寿永昌,反面只一个大字。

    “幸”

    那男人缓缓转过身来,因相隔太远而难以看清面相,只是不怒自威。眉头一簇,便是尸骨百万,血流成河。金口一开,便有大赦天下,众生福泽。一念可定万人生死,一字便能左右朝局。

    那男人见着苏佑陵竟是微微一笑。

    “朕终于找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