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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佑陵和徐筱走上了会友楼的第三层,叶舴已在办公的地方等候多时。见到苏佑陵也只是歉意道:“方才听闻楼下争执,我这里公务繁杂,一时没有下去,苏公子海涵。”
只是下一秒瞧见到后面跟着的陈业狼时,叶舴面色略显惊奇。
陈业狼似是与叶舴不对付,瞧着叶舴脸色摆了摆手:“你也不用和我多废话,彭涛闲不住偷偷跑去津河搬漕粮去了。他怕你不让他去就没告诉你,我今天也不想来的,有人和我报信说会友楼出了事,我就来看看。”
“彭涛去津河做什么?这不是胡闹吗?”
叶舴闻言怒气一下子翻腾上来。
万铁头扣了扣脑勺:“老叶,不就是去看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叶舴回过头瞪了一眼这个傻大个:“看看?你知道现在多少人想动黑丞会?以为灭掉了其他三个势力便能高枕无忧?陈业狼,我也不愿意多和你废话,彭涛带了多少人去的?”
陈业狼见到叶舴突然发火也是一时奇怪,下意识道:“就他一个。”
叶舴闻言一张脸立即黑了下来:“你们两个,带点人去冉河,快,之后再骂你们。”
陈业狼一上来便遭到一通没来由的臭脸,自然也是怒火中烧,但他知道叶舴的性子,也是强压心火拂袖转身:“若是彭涛没出事,老子回来再和你算账。”
万铁头瞧着陈业狼刚上来连坐都没坐下去就被叶舴骂走,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却见叶舴在一旁定眼瞪着他骂到:“我方才好像说的是你们两个。”
“啊?”
万铁头回过神,也不敢多问,灰溜溜的跟着陈业狼跑下楼。
苏佑陵见两人接连离开,不由好奇道:“彭帮主是六鼎高手,在合壤郡不说第一,也绝然是凤毛麟角的武夫,有能力又有理由动他的没有多少,叶帮主是忌惮勘隐司?”
叶舴听着苏佑陵的问题,面色终于好看一些,拉过两把椅子让苏佑陵和徐筱落座:“苏公子说的并不全对,眼下时值多事之秋。我们在喻州的人也报信过来说遇到了很多势力的刁难,没办法派人来庆祝我们合壤郡分会一扫三帮。朝廷今年颁布下来的条令多且繁杂,花屋、舒含楠翻不起大浪,但白毛蛇最近安稳的有些过头了。”
“可即便是白毛蛇的手下高手,也没办法杀的了彭帮主吧?”
叶舴点了点头:“道理确实如此,但天下还有个出钱杀人的地方。”
徐筱挑眉:“夜叉?”
叶舴不置可否,只是准备去给二人沏茶:“彭涛为人仗义过头,乃至迂腐,不要怪我,若是黑丞会当家如苏公子一般腹有城府,一切都容易的多了。”
苏佑陵同样不置可否,只有徐筱在一旁好奇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若是陈业狼今日出手了,你会怎么做?”
苏佑陵沉吟半晌还是下定决心问道。
叶舴闻言哈哈大笑:“苏公子果然是年少智冠啊,不过也对,能一眼黑丞会损利的你没理由连我这点小心思都戳不破。”
……
喻州合壤郡是喻州富庶之地,有“小广陵”之称。良田广布,漕运通畅,虽比不上苏州航道的深广却也依旧是每年贡品入京的一大主要航道之一。
津河一线在两朝之前常年洪水泛滥,被周边百姓又叫做“三途河”。也是后来在大定年间修造了平津堰,引千里河水灌良田,福泽一方百姓。
每到二七月的春秋贡时,就是整个津河最忙碌热闹的时候,喻州人称之为“赶漕”。彭涛知道自己的性子做不成帷幄千里的幕后帮主,他最喜欢的事便是与各帮众一起在田间河边辛苦劳碌一整天后再聚一伙人喝酒,索性常年将帮中事务一并丢给叶舴头疼,也是快到而立之年的人了,有钱有权偏偏还没有成家。
今日的漕粮午时才送到,幸好货不多,彭涛领着帮众连饭都顾不上吃便开始将一担担的漕粮往船上搬运。彭涛仗着自己六鼎体魄一次便能扛上四五袋,要知道两袋米便有一石,足见彭涛力道强劲。
搬运漕粮的并非只有黑丞会的人,许多在黑丞会管制下的小势力甚至是一些散人在彭涛授意下,都能来干这份差事。许多附近懂事的男娃子如果想为家中减轻些负担都是可以到此扛漕粮,待遇也不错:一天管两顿饱,扛一袋五十文。
彭涛很喜欢一个常在这里与他们一同搬运漕粮的少年,名叫蒋恪。
蒋恪的爹爹是合壤郡的一名冲卒,去年乾仁之乱,喻州太守集结兵力支援北境。他的爹爹也在名单之中,只是可惜他爹没有活到最后,
信州封屯卫一战,决定了信州今后是跟大幸还是跟百胡,两方皆是加紧调派兵力。封屯卫一失,信州再无险可守,百胡便可矛指京州,纵深极广,一举南下中原也不再是空谈。
那一战,大幸几乎倾其所有助力北境,乾仁皇帝更是下旨,百姓只留来年粮种和口粮,其余尽数收归国用,再一道转至东敖海运至北境封屯卫。
十八万大幸将士,无论是祖坦手下的信州骑还是久经沙场的老帅狄重儒手下的狄师,又或者是兵部尚书康尧率领的京畿援军幸龙卫。
精锐尽出,能打的将,能打的兵,齐聚封屯卫。
百胡以桀女、真戎、象、羯等几个强大的部族为首,拥兵近五十万,浩浩荡荡的向封屯袭来。
打仗,无非是用人命填窟窿。
你来我往打了半年,大幸死伤十万余,以禁武关一战最甚:兵部尚书康尧战死,狄重儒六旬高龄披甲上阵为流矢射瞎了一只眼,汉王的六千靖难兵马全军尽墨。
当然,百胡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因为他们在禁武关留下了足足十三万具尸体,连当时一统联军的大帅阿勒耶济都死在了禁武关的城墙之下,在闭上双眼的前一刻,他看着封屯卫禁武关那残破的城墙眼神中只有不甘。
那道城墙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大幸最终守住了封屯卫,遏止了百胡一统中原的狼子野心,祖坦本想带兵继续乘胜追击。但朝廷下旨双方签订合约,就此停战。
“我大幸沃土万里,不应以一时之怒而擅起战乱,不应以一地之失而狼烟全境,更不应以一地百姓而让天下黎民受苦。”
庙堂一奏三不应,悦得龙颜冠少保。
陈淮有个陈少保的名号,还有个陈不应的诨号。
即便祖坦北伐之心再盛,也不得不听旨收兵,因为他相信如果他拿出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那一套来应付圣旨,那么他便会成为下一个胡珏庸!
蒋恪的爹爹便是在禁武关一战永远留在了北境。蒋恪家中多弟妹,娘亲一人实在难以养活他们一大家子,长兄如父,他不得不早早出来养家糊口。
所幸蒋恪在搬运漕粮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和善的大哥哥。蒋恪不知道那大哥哥叫什么,只知道姓彭,他便称呼其为彭大哥。
彭大哥力大如牛,一次便能扛起好几袋漕粮。每每出力最多,到晚上结工钱的时候却总不见了人影。但只要彭大哥见了他一定会笑着破过来调侃他:“蒋恪呀,你不去念私塾,真是白瞎了这灵光脑子。我家里就有个兄弟天天嫌弃我脑子笨,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搬来搬去能赚几个钱?读了书,以后万一光宗耀祖当上大官再来报效国家,你爹在下边估计要笑活过来。”
然后彭大哥就会从兜里掏出糖果或者卤好的肉干给自己吃。自己舍不得吃,偷偷藏起来想回去留给娘亲和弟弟妹妹,被彭大哥发现之后倒是挨了一顿骂,只是以后每次彭大哥就给的更多:“你自个儿也吃点,剩下的带回去就成。”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先开始自己搬一袋漕粮是五十文钱,后来再到管事的柳大哥那里结工钱却按照一袋百文来算。再三追问,柳大哥才轻叹告诉他:“多出来的是你爹爹守卫大幸的工钱,虽然你爹付出的远比这点铜钱多的多。但是啊,死人流了血,咱们不好再让活人流泪。你啥时候不想干这差事了,来找我,我带你去私塾看看。”
普通人家怎么上得了私塾?蒋恪每每只当是自己命好,无论彭大哥还是柳大哥,都是自己遇到的善人,但也不敢奢望太多。
多年以后,在那个黑云压城之日。有人一身雄甲红袍站在城楼观望城墙下面密密麻麻的百胡大军,他依旧能想起那句话。只是那时的他已经读过许多圣贤书,但他拒绝了留任京官当那前途无量的黄门郎,亲手断送了本属于他的锦绣前程,一心来到北境。
因为他寒窗苦读多年,读的最多的书便是各类兵法。他读书的初衷,一刻也不敢忘。
“娘,恪儿不孝,今日愿与爹同葬北境。彭大哥,你且好生看着,蒋恪没有辜负你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