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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这大好红尘叫我如何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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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一狗俱是被吓得不轻,只因那人面相实在是一言难尽,天知道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如何刻画出如此一张面皮来。

    方才戴着狐儿面具的女子闻声赶来,看着眼前这一幅场景却是皱了皱眉头:“师傅,你又仗着你的脸去吓唬人。”

    老者呵呵一笑:“哪有,只是这荒山野岭的能见着活人属实不易,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这面相又不是我所能决定的。吓着三位小友了?勿怪勿怪。”

    大抵感觉到没有恶意,苏佑陵也壮着胆子站起身来抱拳道:“是我三人多有失礼,还请老先生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老者微微颔首,挥了挥青布长袖却是转头对女子训斥开口:“川儿,我怎么教你的?阴阳面攒聚了邪崇阴煞之气,不准对着生人。”

    那女子听罢这才伸手摘下面具,那张夭桃秾李面容却是全然不同于她口中的师傅。只是额上生出一朵小小的红莲印,左中右三瓣,如同女子面靥花钿的妆容。

    而更奇特的是女子发色青灰,大幸女子极少有短发,哪怕剃短也依然会留一个束髻的长度。但眼前的女子却是不同于寻常及笄女子束起青丝,本便是齐肩长短便任由其垂洒在身后。

    既不合礼制,也不遵纲常。

    但却让人眼前一亮。

    女子对着苏佑陵三人轻揖开口,却是如同男子口吻介绍自己:“在下墨忘川,见过诸位。”

    苏佑陵怔怔点头,旁边模样奇丑的老者也是笑了笑:“川儿,你的师弟状况如何?”

    女子对着自己师傅倒还不如外人恭谨,只是白了老者一眼撇嘴道:“我又不是他师傅。”

    那名靠在坟碑旁的男子忽的微微一颤,老者看了一眼也是回过头对着三人道:“你们同辈之间好好聊聊,我先去看看我那徒儿的伤势。”

    剩下四人面面相觑,倒是苏佑陵借此机会问了墨忘川许多。

    只知道她们确实是赶尸匠,那老者名讳不详,被人称呼为鬼师傅,而墨忘川便是鬼师傅的二弟子。

    赶尸匠一般以三至五人成队共同分担赶尸之责,少有形单影只的赶尸匠。

    人有旦夕祸福,生死难料。

    谁也不知道自己赶尸路上会出什么意外,若是突发暴疾横死半路上,无人为其收尸是小。所赶尸体若是因为无法魂归故里横生怨气,化为老山厉鬼或者旱魃为祸一方这才叫大事。

    此次之行便是鬼师傅要收第三位弟子,自然便是那名靠着坟碑的男子,名叫李粽。赶尸匠收徒极为隐秘,试炼众多,而那位少年刚刚通过了最后一道试炼,要求也是简单。

    寻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深山老林中取得师傅放置的桐叶。

    一是试胆,二是看他们对于方位的敏感。

    地上那具人尸原本是与李粽一同角逐的竞争对手,因为鬼师傅只招收一名弟子。

    二人同时看到了坟碑上的桐叶,那人心起歹念,却是用棍子偷袭了李粽。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挣到了这份差事时,一只饿狼扑杀而来,将那人生生咬断了脖子。

    世事难料,李粽被那男子一棍子敲晕,反而是捡回了一条命。之后稍微清醒过来,乘着那条灰狼过来嗅他的时候却是一把将灰狼压在了身下,而后用嘴去不断地撕咬。

    咬死了灰狼的李粽爬去捡那一片桐叶,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墨忘川娓娓道来,三人听的瞠目结舌。

    鬼师傅料理好了李粽,便是可以肯定没有性命之忧。算上昏迷中的李粽,居然是足足六人一狗围着篝火歇息。

    用鬼师傅的话来说:“虽说我们此番没有赶尸,但赶尸匠行走冥阳两界,身上的煞气着实重了些。若诸位不嫌弃,我这倒还有些好茶和面饼招待。我对面相一事略知皮毛,三位都不像是短命之人,也就斗胆邀请诸位与我们一同歇脚。”

    王澄与鱼弱棠留了心眼,虽然也是坐了下来,却是不敢随意吃食鬼师傅交给他们的食物。其实倒也不怪他们,实在是鬼师傅的面相实在是太过凶恶。

    反而是素来小心谨慎的苏佑陵吃的毫无顾忌,因为他知晓鬼师傅方才辨得气息将隐藏在暗处的他们寻了出来,说明鬼师傅至少也是三宝伪境,若是对方有什么恶意根本无需多麻烦。

    一念及此,所以苏佑陵并不客气,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反倒是鬼师傅看到这一幕微微诧异,笑着点头。

    言谈之中,鬼师傅也告诉了他们先前三人所看到的烛灯也是李粽的试炼之一,明日还要将路上的烛灯回收。

    逢拐角千丈点灯是规矩,赶尸匠人队伍中有专门的执灯人,一路上要负责勘察地形,查找行径路线。每隔一段距离就要在路上点一盏灯,以便后面的引尸人辩路。

    如果遇到有住户,要通知各户把狗拴起来,防止狗咬尸体。遇到夜行人,则要告知其回避。

    看的出来墨忘川还是十分有师姐的风范,乘着几人扯闲篇的功夫便已是用水将李粽满是血污灰尘的脸擦拭干净。李粽生的面庞坚毅,倒是有一股子英武气概。

    据鬼师傅所说,赶尸匠人大部分面目丑陋,他这两个弟子皆是赶尸匠里的奇葩。

    赶尸匠这等活计很少人愿意干,只要还有一口饭吃,谁又愿意成天和尸体打交道?

    墨忘川还在襁褓时便被父母遗弃在菜篓子里顺着河流漂下,亏得鬼师傅当初在河边抓鱼,这才收养了她。至于为何替她取墨忘川这么个奇怪的名字,鬼师傅从未告诉过她,更不会对苏佑陵这几个外人说。自小到大既当爹又当娘,鬼师傅人丑心善,两人关系自然也是极好。

    只是等到墨忘川也开始出落的亭亭玉立了,墨鬼师傅便也开始发愁。先是祖制中不允许女子当赶尸匠,并非是男尊女卑之说,而是一种对女子的保护。女子本就属阴,还做这等极阴的行当,容易折寿早夭,有损阴德。

    《灵枢》有言:“地有草蓂,人有毫毛……此人与天地相应者也。”

    在道教中,皮毛是抗御外邪的屏障。而墨忘川的发色青灰可见一斑,头发本便属阴,蓄了长发更是容易攒聚邪气,所以饶是墨忘川已是峨眉臻首的佳人,却也从不蓄长发。

    而这第二点便是二人的身份,墨忘川是女孩,早到了说媒成婚的年纪。本来凭借着出众的容貌并不愁嫁,但是哪个男的敢娶一个赶尸匠当老婆?鬼师傅也差人说了几桩婚事,但每每到最后一提到赶尸一词,男方总会捏着鼻子背地里说一句晦气,更有甚者将那一头青灰头发视作妖魔附体,还向她扔过臭鸡蛋。

    不过十六七岁的女子,从未因这些事去向鬼师傅抱怨什么,但鬼师傅知道她心里多少有些难受。

    说到这里,饶是鬼师傅长相凶恶,却也见着眼角噙着斑驳的泪光。苏佑陵三人也是微微动容。

    “师傅,别说了,大不了不嫁人就好了,反正我也不喜欢她们。”

    墨忘川看着鬼师傅难过,也是心底泛酸,连忙出声劝慰。

    谁知道鬼师傅闻言却是气的吹鼻子瞪眼:“净说这些胡话,大不了往后咱就不说咱们是赶尸匠人了。一个女娃娃,怎么能不嫁人?再不行,师傅就花钱开个面摊子,以后安稳过日子便是,赶尸匠人又不只有我这一个,老祖宗的手艺断不了。”

    诚然,墨忘川的相貌确实是难得的佳人,只是背了个赶尸匠的身份,要不恐怕也是能引得无数士子文生拜倒其裙下。

    王澄看着墨忘川,也不知道一下子抽了什么风,直上前拍拍胸脯毛遂自荐,然后又是不自觉的伸手去掏耳屎道:“鬼师傅,要不你看看我咋样,我做菜可好吃了,保管往后给你颐养天年。墨姑娘,你觉得如何?”

    鬼师傅见着王澄滑稽的样子,却是将刚才的不愉快皆是扔到了九霄云外,只是乐呵道:“年轻人,你还是改改你扣耳朵这个坏毛病,再去清洗清洗身体,可别说我面相凶恶老迈,洗澡还是勤快的。”

    言下之意便是说王澄太过邋遢,扣耳屎的动作太过不雅,王澄嘿嘿一笑。

    鬼师傅却转过头来对着苏佑陵道:“我观这位公子倒是不错的,只是看你身边已有红颜。我这徒儿虽然是个赶尸匠,却也不忍心让她做妾首那委屈。”

    苏佑陵微微失神,却是看向了墨忘川,转而又瞄了一眼鱼弱棠,连连摆摆手道:“小子不敢,墨姑娘佳人如玉,自会有如意郎君,小子哪里敢借着梯子攀高枝?”

    听着这话,鬼师傅眉眼骤然一亮:“公子居然会春典?”

    苏佑陵一愣,自己这些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每次与江湖人说话总是顺着就养成了一套春典措辞,便也是讪笑:“略懂,略懂。”

    鬼师傅笑了笑,说着扭头看向一旁还未醒来的李粽,话中有话道:“这事就不劳二位公子少侠费心了,我自有安排。”

    苏佑陵心中了然,鬼师傅寻得不只是徒弟,同时也是寻一个品行端正的男子娶了墨忘川。

    王澄看着这一幕,平日里脑袋缺根弦的他不知怎的今日却是异常灵光,立马反应过来大声嚷嚷:“没天理啊,拜师还送个这么好看的老婆,这种事怎么不落在我头上。”

    墨忘川听着王澄口无遮拦直接是将鬼师傅的心思点破,微微羞恼,但并未出声。

    鬼师傅在看着王澄抓狂的模样许是有趣,篝火印照着那张奇丑无比的脸,倒也是显得没有方才那么骇人。

    “大弟子不成器,早些年欺师灭祖,竟对尸体上的财物动了心思。后来被我逐出了师门,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如何了,唉,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哟……”

    鬼师傅的酒囊干瘪了下去,一道呢喃声后便是鼾声如雷。

    墨忘川苦笑着从行囊里翻找出摊子替鬼师傅盖上,也是对着三人歉意道:“让诸位见笑了,我师傅酒量不好,平常也极少喝酒,想来是今日与诸位聊的开心了些,忘川替师傅在这里谢过三位。”

    说着便施了一礼。

    苏佑陵看着墨忘川也是还了一礼:“天色不早了,墨姑娘也好生休息吧。”

    鱼弱棠早便睡眼朦胧,不自觉的便倚靠在苏佑陵的肩上睡去,苏佑陵怕将她吵醒,所以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是背靠着树干望着天上的玉轮发呆。

    墨忘川看着二人模样,自然早便当两人是一对鸳鸯。欲言又止数次,终是下定决心轻声问道:“苏公子,能否告诉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苏佑陵从神游中被这句话拉了回来,怔怔的看着墨忘川,沉吟了半晌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

    听了墨忘川的故事,苏佑陵也不愿在这事上信口胡诌。自己若是万一说错了话,更是无端让人难受,只是斟酌用词是否妥当便想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古人说一寸相思一寸灰,大抵离开了那个人便会想念,便是喜欢了。”

    墨忘川点了点头,才是在一旁沉默不语,细细思索着她的问题和他的回答。

    苏佑陵心中有感,依稀想起了合壤郡的白乐与羞春,转而却是再言道:“其实我以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皆是其次。不怕墨姑娘笑话,小时候我也以为爹娘会给我将来挑个贤内助。但是啊,这相濡以沫之事还是要听凭自己的内心,你的心又不是长在你爹娘身上,心不心动也只有自己知晓。墨姑娘,婚配是终生大事,良人未到时无需急躁,总会有人愿意娶你的。”

    苏佑陵想起了小时候读到的那一句: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其实倒也无需什么山盟海誓。

    君愿娶,我愿嫁。

    如此简单的事情又何须听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墨忘川缄口不言,只是在一旁若有所思。

    苏佑陵想着有趣,二人倒是一个真敢教,一个也真敢信。

    情窦初开时的稚嫩总会患得患失,胆怯和果敢两种截然不同的性子同时隐匿在他们的心中,但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谁都渴望寻一良人韶华相伴,白首相离,而时间总会将那个人推到你的面前,或许三年,或许五载。

    而在那个良人到来之前,翘首以盼也好,静默待之也罢。但如果他来了,那便好好去把自己的那份心绪传达到。

    告诉他自己的小秘密,携手看自己喜欢的盛景,走进他生命中的跌宕起伏。

    如此一来便能在最后倾附他耳边告诉他:“人间百苦涩心头,遇你才知甘何味。”

    人生短短数十载,最难堪破是红尘,最无需堪破的也是红尘。

    伤人是情,愈人也是情;诲人是情,害人也是情。

    不羡太上忘情,只因人间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