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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池大妈望望天,雪还在下,叹口气,“小辫子,我跟你说的事,跟你妈说了嘛?”
房里传出小辫子的声音:“说了奶奶。”
小辫子妈从房里出来,手里拿着几张钞票,递给池大妈,“大妈,这是下个月房租,您数数。”
池大妈接过来,“数啥数,就这么三五张,这水电费还得再等等?”
小辫子妈:“大妈您再宽限我一个月,下月说啥我都把这三月的水电费补上,我们老板说了,下月给我长工资。”
池大妈:“长多少呀?”
小辫子妈:“说是三四百。”
池大妈:“三四百够干个啥的呀。”
小辫子妈:“乍说也够水电费了,欠着钱我睡觉都不踏实。”
小辫子从门缝探头出来,被池大妈看见。
池大妈:“我都踏实,你有啥不踏实的,欠钱没事儿,到时候我就把小辫子扣了,让她当我的使唤丫头,端屎端尿,还拿针扎她的屁股蛋儿,我扎我扎,让她偷听大人说话。”
小辫子赶紧把头缩回去。池大妈与小辫子妈会心一笑。
池大妈:“小辫子妈,我得跟你说,小辫子正长身体呢,再苦也不能亏着孩子,不能今日煮面明日泡面的,你得给她弄点晕腥。”
小辫子妈低下头,抹着眼泪,“大妈,我自己的孩子我不疼啊,可她爸躺在床上,眼巴巴等着我寄钱回去吃药打针。”
池大妈:“得得得,这话我就不该说,我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嘛,你也甭难过,挺挺就过去了,等小辫子爸爸把病治好了,把那爷俩都接来,总比待在你们老家强,再辛苦几年,日子会好过的。”
小辫子妈一个劲儿点头。
池大妈:“快去做饭吧,小辫子一准儿都饿过劲了,让她吃她也不吃,去吧,我回去睡了。”
说完,两人各自回房。
小辫子妈回到房里,眼圈还红着。
小辫子:“妈妈,今天给爸爸寄钱了嘛?”
小辫子妈:“寄了。”
小辫子:“寄了多少?”
小辫子妈:“3000。”
小辫子:“比上个月多400。”
小辫子妈:“这400是给你哥哥的学费。”
说到哥哥,小辫子抱住妈妈,“妈妈,我想爸爸和哥哥了。”
小辫子妈:“妈妈也想,但现在还不行,等你爸病好得差不多了,就让你爸、你哥一起来北京,我还打工,让你爸摆个摊儿,卖点啥的,总比在家里窝着强,你说呢?”
小辫子:“太好了,那不是我们一家人都来北京了。”
小辫子妈:“是呀,多好啊,一家人热热乎乎、高高兴兴,过咱们的小日子。”
小辫子:“那我和哥哥呢?”
小辫子妈:“你和哥哥还上学呀。”
小辫子:“太好了,我看着旁边学校的小学生,可眼馋了。”
小辫子妈:“你又去小学校了?不许跑那么远,碰上坏人乍办?”
小辫子:“妈我可小心了,我都是跟着爷爷奶奶一块儿走,坏人会当我是他们的小孙女,就吓跑了。”
小辫子妈:“行了你,少耍小聪明,小聪明误大事,记着不?”
小辫子:“记着了。”
小辫子妈:“妈问你,想吃肉嘛?”
小辫子张张小嘴,又转转眼珠,“不想。”
小辫子妈:“不想是假的,周末妈休息,给你买肉吃。”
小辫子:“太好了,我就馋肉了,可咱们还得攒钱给爸爸看病呢。”
小辫子妈:“小玉懂事,妈下个月就长工资了,以后就有钱吃肉了。”
小辫子:“太好了太好了,妈妈要长工资了。”
小辫子妈:“等着,我去做面。”
面做好了,热气腾腾的,里面窝着两个鸡蛋。母女俩就着一碗面,吃得津津有味。懂事的小辫子坚持把一个鸡蛋夹给妈妈吃。
司徒晴从电信大厅出来,正好遇见小辫子妈,“大姐,你怎么在这里?”
小辫子妈:“我等着给老家打个电话,”转过身指着一家手机店,“就那里有电话,让打长途,她阿姨,你来做啥?”
司徒晴:“我换了张手机卡。”
小辫子妈:“是嘛,她阿姨,你的手机真好看。”
司徒晴:“大姐,你就别等了,用我的手机打吧。”
小辫子妈:“那敢情好,不过还得等等,我跟孩子约好十二点打,他在村长家等着。”
司徒晴:“不着急,咱去那边等等。”
两人走到一处僻静处。其实小辫子妈今天是来办手机卡的,同事送她一个不用的旧手机,插卡就能用,可是到门口了,又舍不得每个月的几十块钱,别人不在乎,她在乎啊,那可是她和小辫子一周的开销咧。现在遇上了司徒晴,又借她手机用,高兴之余,自然也打消了办手机卡的念头。
小辫子妈:“她阿姨,小玉可喜欢你了,回来就跟我夸阿姨长得漂亮。”
司徒晴:“我也很喜欢小辫子,又机灵又好玩。”
小辫子妈:“她阿姨,你别惯着她,惯出来的孩子好不了。”
司徒晴:“小辫子懂事着呢,时间差不多了,大姐你打吧。”把手机递过去。
小辫子妈:“你帮我打吧,我不会使手机。”
司徒晴:“你说电话号码。”
小辫子妈:“0938甘肃天水的号,后面是9346827”
司徒晴拔通后把手机递给小辫子妈,她开始用家乡话说:
“哎,村长啊,俺是惠芬,又给你找事咧,嗯,少不了感谢你,这不是人在难头上嘛,我不敢跟你唠,快叫俺刚娃接电话咧——刚娃,是妈,钱收到没?收着了就好,先去给你大抓药,多的400交学费,小玉好着咧,天天念叨你、你大,想着咧,你大乍样咧,见好不见好,见好就好,你看着你大吃药,要不他不舍得吃,这药可不能断。”
她转过身,像是怕司徒晴听见,可她想不到自己的声音大到路人都向她投以异样的眼光。司徒晴干脆走到一边的小店,买了两瓶矿泉水。但浓浓的乡土话还是清晰入耳。
“我啥时候回去?我回去你大乍办?你乍办?就那土坎里能挣回这些钱来?你不上学?就这话就该打,不上学乍办?跟你大一样给人家打短工?没出息的娃,你管好好上学,别的事你甭管,你也管不了,过年得奖状,给我寄来,不敢多说了,这是一个好阿姨的手机,借我使,贵着咧,不敢多费钱,回去跟你大说,我和小玉好着咧,北京饿不着人,让他好好吃药。”
她抬头看一眼司徒晴,快走几步把手机还给她,蹲在地上啜泣。手机并没有挂断,一直传出“妈妈”的喊声。
司徒晴不忍,又把手机塞给小辫子妈:“不要紧,再跟孩子多说一会儿。”
小辫子妈马上接过来,“刚娃你乍不挂呢?这是阿姨的手机,你说啥?带着小玉?我还上班咧,请假出来打电话,带着小玉乍办?行,我想办法,别忘了给妈写信,好了,这回挂了,下月还这个时候,别耽搁啊,我回去跟小玉说,好了好了,挂,挂,妈想着刚娃咧,可眼前头咱没别的办法啊,刚娃刚娃,啥叫刚娃,要坚强如钢,挂了,刚娃。”
小辫子妈再次把手机还给司徒晴,抹把泪,“谢谢她阿姨。”
司徒晴:“是小辫子的哥哥。”
小辫子妈:“是,叫小刚,刚强的刚。”
司徒晴:“大姐,以后再打电话就别来这里了,拿我的手机打就行。”
小辫子妈:“那乍敢,你刚来北京,那里不花钱啊。”
司徒晴:“这不算啥,你甭跟我客气。”
小辫子妈:“不行不行,你对小玉好,老给她吃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司徒晴:“我就是喜欢小辫子。”
小辫子妈:“对了,我上班的超市就在那边,我带你去看看,你要买什么,我给你买,享受员工价。”
司徒晴:“行,我还真要买点锅碗瓢盆的,到时候免不了麻烦大姐。”
小辫子妈:“不说这话,我带你过去看看。”
两人一起向前走,边走边聊。
小辫子妈:她阿姨,你叫啥?
司徒晴:“我叫司徒晴,复姓司徒,晴是晴天的晴。”
小辫子妈:“司徒?我知道有姓司马的,司马迁、司马光,还是头一回听到有姓司徒的——到了,这就是我上班的超市,你进来看看。”
司徒晴一眼一旁的超市,规模不小,进进出出的人也不少,“大姐,今天我就不进去了,哪天有时间再来,我还要去办点事。”
小辫子妈:“那好,我进去了,该我上岗了。”
她可不耽搁,小碎步跑进了超市。超市纪律严着呢,动不动就罚钱。
路边就是车站,司徒晴走过去,乘公交车离开。
小辫子妈迎面被同事叫住:“惠芬姐,经理找你呢。”
小辫子妈:“找我?找我干啥?我又没犯错没偷懒。”
同事:“那就是好事呗,快去吧。”
小辫子妈:“经理在哪儿?”
同事:“在办公室呀。”
小辫子妈:“办公室在哪儿?我都没去过。”
同事调侃她,“直走,走到头往左拐,再走到头,旁边有三个门,一个是男厕所,一个是女厕所,剩下那个就是经理办公室,快去吧,顺便上趟厕所。”
小辫子妈:“去你的死丫头。”
她照着同事的指点,找到经理办公室,迟疑片刻,敲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吧”,推门进去,没看见人,“我找经理。”
一个声音从桌子底下传出:“你找经理做啥?”
小辫子妈:“不是,是经理找我。”
一个秃头男子从桌下钻出来,“经理找你做啥?”
小辫子妈扑赫一乐,“你这人真逗,经理找我干啥,我那知道?”
秃头男子:“我就是经理。”
小辫子妈:“你是经理?”
秃头男子:“如假包换,我姓黄名开天,黄开天。”
小辫子妈紧张起来,“经理,我不知道是您,我不认识您。”
黄开天:“没啥,不知者不怪,你找我啥事?”
小辫子妈:“我没找您,是您找我。”
黄开天:“我找你?我的个乖乖,我给忘了,你让我想想,你叫刘惠芬,来咱超市半年了,对不?”
小辫子妈:“对,还差十来天。”
黄开天:“这十来天不算啥,说正事,你们领班老跟我夸你,勤快能干能吃苦能受累,两次,最少两次要我给你长工资留住你,我同意了,下月就长。”
小辫子妈:“谢谢经理。”
黄开天:“这是你应得的,咱说正事啊,是这样,你们班小月要趁着春节回家办喜事,这是好事不?咱得祝贺人家呀,但她一走呢,空出的岗位就没人啦,我跟你们领班商量,咱内部挖潜,每月的班就由你们几个顶上,原来是三班倒,现在变成两班倒,你看行不行?”
小辫子妈:“行不行我说那算啊”
黄开天:“你说了算,别人一周加一个班,你能干能吃苦能受累,一周加三班,你看行不行?”
小辫子妈:“加班行。”
黄开天:“行就行,别的就别说了,加班就得有加班费,过年加班钱更多,我算了算,你要是加这一月的班,比你平时多拿一倍的钱还拐弯。”
小辫子妈:“行行行,我加我加。”
黄开天大摇其光头,“这可是没办法的办法,说实话,这是违反劳动法的,到时候你要反告我一把,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小辫子妈:“不会不会,给俺钱俺为啥告您。”
黄开天:“你们领班说的对,在你这里,钱比啥都好使。”
小辫子妈:“我出来打工,不就是为了多挣几个钱。”
黄开天:“那也不能要钱不要命啊。”
小辫子妈:“我身体好,不怕累,乍也比老家干活轻快。”
黄开天:“熬人啊关键,你再回去想想,这一周加三班等于每天都不歇着,铁人也受不了,我也再想想办法。”
小辫子妈:“经理,您别想了,我能干。”
黄开天:“你能干就干,我这经理说了还算不算?你先回去,这事等于没说,回去吧回去吧。”
小辫子妈很不情愿地转身离开。
黄开天琢磨一会儿,拿起电话,“小严,你来一趟,”放下电话自言自语,“哎哟,这年头,人啊都钻钱眼里了。”
小严是小辫子妈她们的领班,敲门进来,“经理,跟刘惠芬谈了?”
黄开天:“谈是谈了,可我这心里打鼓。”
小严:“您放心吧,您让她加班等于帮她,她难着呢,老公瘫在床上,等着她挣钱看病,还有两孩子,大儿子在家上学,小女儿跟着来北京了,扔在出租房里没人管没人带,这事儿说一回我陪着她哭一回,算是您帮帮她吧。”
黄开天:“靠谱?”
小严:“绝对靠谱。”
黄开天:“行,就这么定,不过这事你得跟她讲明白了,到时候别到劳动局告我,告我我也不承认。”
小严:“放心吧经理,刘惠芬不是那种人。”
黄开天:“人心隔肚皮,我都怕了,法律上的事儿,儿戏不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