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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未见无情,只窥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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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贺云起的众星环绕,宿云澜就连痛都是寂寥。

    他蜷缩着,竭力扼住咽喉,疼痛自耳后蔓延至心口。

    自坠入降魔涧之后,他便落下了旧疾,日日忍受灼心之痛,连昏过去都成了奢望。

    长久压抑的痛楚,在此刻加倍反噬。

    可也唯有此刻,他确定无人监视,他可以肆无忌惮……

    宿云澜眼前模糊不清,他几乎要喘不上气,却又竭力保持清醒。

    直到那冰凉掌心贴上他额头。

    宿云澜挣扎着,竭力缓和呼吸,模糊的视野里,隐隐可见一片橘红衣裾。

    “阿……阿姊……”

    她翩飞的红色长裾,曾是他梦中无数次,魂牵梦萦的故乡……

    女子不言不语,一手贴上宿云澜后背,为他渡去灵力,以消解痛意。

    宿云澜死咬唇瓣,没发出一丝响动来,可他唇上烙下深深齿痕,那唇上的殷红无从藏匿。

    “痛吗?”女子的声音很低,轻得几乎要听不见。

    “不痛……”宿云澜弯唇笑笑,突地呕出口淤血来。

    他实在太疼了,痛到无力支撑风度。

    可也唯有在阿姊面前,才敢袒露这一身狼狈。

    “你我今朝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女子声调略显迷惘,她拉过宿云澜手,将他抠出血的掌心抚平。

    宿云澜闻言,无声笑了笑,他低低开口道:“阿姊,你帮我一个忙……”

    答应灵霄树灵的事,他会践诺。

    可留在仡牢秘境的时间,根本不够支撑他布阵。

    如今小洞天之外,不过是障眼法,生人勿入。

    若想要长久太平,还需得精通阵法之人,布下迷天大阵,生灵止步。

    那女子闻言,似轻叹了声,可终究,她说。

    “好。”

    贺云起在野外待的时间很长,等他重新走到万归宗船舰边之时,他已然洗去一身狼狈,温雅如常。

    倒是桑晚守在船舰入口,匆匆走来走去,一见宿云澜便着急拉人上了船。

    见宿云澜回来了,他似松了口气,拍拍胸口道:“万归宗的船今夜便走,你若是再回来晚些,我可要到里头寻人去了。”

    宿云澜闻言,敛眸温和道:“云起刚醒,我想把时间多留给你们些。”

    “这有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桑晚大大咧咧,“你都不知道,师兄多担心你,要不是云别师伯在,他早冲出去找你了。”

    “是么。”宿云澜对此不冷不热,只道:“宿某想劳烦道友一件事。”

    “什么?”桑晚读不懂气氛,自然也看不出宿云澜的冷淡,他只兴致勃勃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肯定能给你办到。”

    “可否为我添置一间客房,我不久留,等离了仡牢秘境地界,自然会离开。”宿云澜说得风轻云淡。

    桑晚闻言,却是卡壳了。

    啊……他们竟然齐齐忽略了宿云澜这个活生生的大活人……

    “没问题没问题,我这就带你去。”桑晚摆摆手,这船舱中,有哪些空房,他可清楚得很。

    再说了,这客房本该为宿云澜安排的。

    结果他不说,他们也都忘了……

    桑晚带着宿云澜去了厢房,等安置好宿云澜,他又兴致勃勃地给贺云起报信去了。

    彼时贺云起仍是脸色发白,却是不住看向窗外,他的虚弱,一目了然。

    “师兄,宿道友回来了。”桑晚大大咧咧进了门。

    贺云起闻声回头,惊喜道:“云澜?”

    可桑晚身后,空无一人。

    贺云起目光一滞,哑声问道:“云澜呢?”

    “啊?我看他有点累,送他去客房休息了。”

    “原是如此……”贺云起神色霎时低落下去,他望着那整齐堆叠的茶具,不知在想些什么。

    “啊?”桑晚不明所以,只道:“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去吧。”贺云起说罢,又道:“云澜,他住哪儿?”

    “就你左手边,隔了两间房啊。”桑晚答他。

    掌事为了保证贺师兄安静养病,这一排厢房几乎都是空的。

    桑晚寻思,宿云澜跟贺师兄关系这么好,他俩住近点没毛病。

    听了桑晚的话,贺云起总算松了口气。

    云澜有被安置好就好。

    可,他想要去探望的步子,终究是停住了。

    他想起师傅说的话,想起云澜澄明的眼,

    他想他,再清楚不过。

    云澜对他唯有朋友之谊,而无私情。

    或许,他在云澜眼中,与寻宝兽都无甚不同。

    至多,是再珍视一些的朋友罢了。

    保持现状,将一切止步于此,或许才是他们最好结局。

    他想起,师傅严肃神色。

    他想起,有关于他修哪一道的询问。

    师尊说,与他一般天资的上一位,正是无情道的集大成者——尘非道君。

    悲悯众生,仁爱万物,天地刍狗,他为道。

    可唯独,不爱一人。

    贺云起想,他终究是无力去修无情道。

    他可博爱众生,亦可执剑护山河,可唯独,无力将宿云澜看做众生之一。

    他若青山,如明月,是他无力割舍……

    贺云起怔怔望着窗外漆黑天幕,一时竟失了神。

    他想起,他想起初见之时,他们隔剑相拥。

    宿云澜眼纱落下之时,只此一眼,情根深藏。

    未见无情,只窥相思。

    贺云起握住剑穗之上新缠流苏,他一向从简,剑穗上也不会缠如此柔长的流苏。

    甚至,他挂剑穗,都是觉得,旁人本命剑该有的,他的照影也该有。

    可如今,剑上至美,由心上人亲手所系。

    贺云起颤抖着,趴在桌边。

    是以,风未动,情妄动……

    他终究是要仗剑护河山,宿云澜的情之所至也不会是他。

    可……可……

    在这寂夜之中,贺云起叩开了宿云澜的房门。

    宿云澜尚未解衣入睡,他只长发披散,打开门时眼中的疑惑一闪而逝。

    “云起?”

    “云澜。”贺云起手中握着一副新腰佩。

    他将腰佩放入宿云澜手中,低声道:“我答应过你的……”

    “多谢。”宿云澜也不扭捏,握住腰佩就欲要回房。

    “若无他事,我便休息了。”

    “云澜……”贺云起又一次重复。

    他望着宿云澜的背影,继续道:“我还答应过你,陪你找徒弟的……”

    宿云澜动作一顿,回身道:“这条可以作废。”

    “不作废。”贺云起摇摇头,开口道:“我答应过你的,皆不作废。”

    宿云澜闻言,望向他,却并不说话。

    独留贺云起,紧张地握住双拳,将重复演练过无数遍的话说出。

    他说:“云澜,我回宗之后,会尽力帮你找江如昨的,等我找到他,你再随他走,好不好?”

    宿云澜听他这么说,沉默了许久,才忽然扯出个笑来,他道:“找不到的。”

    “找不到也要找。”贺云起定定看他,沉声道:“我不放心你一人。”

    “何必不放心我,你我萍水相逢,就此离散,也是极好的。”宿云澜似有些乏了,也无力与他再争,伸手就要关门。

    贺云起闻言,猛地抓住门边,制止了宿云澜关门的动作。

    他喘息着,竭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望着宿云澜那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忽然又泄了力。

    贺云起后退几步,颇有些仓惶。

    可他没逃,他只是,低了眼眉,不敢再看宿云澜那双眼。

    他说:“我贺云起此生从不食言,我既答应你,便一定会做到。”

    他又说。

    “云澜,你为我此生唯一挚友,我不愿你,有了盼望,又成失望。”

    贺云起一字一句情真意切,他的恳求,终于换来宿云澜一声好。

    此夜无星无月,少年心事,似也瞒藏在了云层之后。

    无人窥见,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