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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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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裳

    纪雨宁为石太后准备的衣裳很快便制好了, 进度之迅速,令长清都大感吃惊。

    盖因石太后在吃穿上格外讲究, 平日穿的常服都得织造坊十几个绣娘赶工月余方得出来, 更别提凤袍这种了。

    如今虽说以乳母的身份出现人前,可照石太后那挑剔脾气,若东西做得太差, 她照样会发火的。

    而当纪雨宁将实物搬来, 长清就……她实在夸不出口,料子既非最好的料子, 图案也看不出有甚稀奇之处, 难道纪雨宁也是那等拜高踩低之人, 见是个乳母便存心轻慢?

    她婉转建议道:“是否尚需加以润色?”

    纪雨宁有点奇怪, “公主乃皇室中人, 纵使曾蒙乳母抚育多年, 可尊卑有别,她总越不过您的规制去。”

    长清暗暗叫苦,偏她两头不讨好——是她撺掇母后配合演这出骗局, 可若是纪雨宁做出的衣裳不合心意, 母后还是得怪到她头上。

    奈何纪雨宁也不过尽她的本分, 长清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硬起头皮将石太后带来。

    石太后看见包裹里那团绿色织物, 差点怀疑人生,这纪雨宁生得天仙一般, 怎的审美却如此另类, 这东西真能穿吗?

    到底比不过专业的织娘, 石太后心想儿子也是昏头了,听她吹捧妇功, 还以为有点真才实学,哪知不过是骗人的把戏。

    石太后当时便想走,长清死命拽着她——来都来了,好歹赏点面子。

    纪雨宁倒是泰然自若,“还请您先试穿看看。”

    绿色是贱色,在宫中历来为宫女太监所着,石太后本来最看不起,奈何这会子她也不过是下人中的一个,只好“同流合污”,任由纪雨宁帮她除下外袍,再将新的披上。

    触感倒是又轻又软,摸不出线头和打结的痕迹,可见针脚有多细密。石太后心下微微改观,至少这女子的基本功是好的。

    可除开这些,依旧不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织物,看不出有甚惊喜之处。

    长清知晓母后脾性,少不得代其发难,皱眉道:“纪夫人,我因赏识才交托与你,可你却这般敷衍塞责?”

    纪雨宁不慌不忙,“烦请公主在室内多点些烛火。”

    长清爱好歌舞,静园最不缺的就是蜡烛,遂让侍人将库房里的几盏巨大烛台尽皆取来,还多添了两盏壁灯。

    因习惯了之前昏暗,光线乍亮,长清微觉有些刺目,下意识抬起衣袖遮蔽视线,等再度放开时,便见室内辉煌如白昼,而石太后身上的那件绿衫居然明明灭灭,如同一只于夜色中载浮载沉的羽蝶——原是用不同浓淡的丝线勾勒出图样,中间再杂以金粉的微粒,平时瞧不出来,唯有在烛火下格外的缤彩纷呈。

    若是在大太阳底下,想必更为绚丽夺目。

    虽有炫技之嫌,可长清跟石太后还是被震撼到了,半晌,长清方抚掌夸赞,“夫人独具匠心,本宫佩服。”

    石太后倒是不轻易夸人,板着脸道:“颜色也太青嫩了些,不合年纪。”

    纪雨宁莞尔,“您本就驻颜有术,何必非得往老气打扮?难道女子嫁过人,生儿育女,便再不能随心所欲穿些颜色衣裳么?我就不这么觉得,人是为自己而活的,若事事在意别人的眼光,规行矩步,不敢越雷池半步,那日子也太无趣了些。”

    石太后心头一震,自从先帝去后,她做了寡妇,便跟嫔妃时的习惯划清界限,不但吃起了长斋,还天天念经拣佛米,衣裳也尽都挑庄重的穿——华贵是华贵,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如今被纪雨宁点醒,她才发觉自己多久没按照心意生活了,生怕被臣子们说她不配为天下人之母——可是细想想,谁规定她非得做这个表率?她就是念一百卷楞严经,死了的那个也不会从帝陵里爬出来,依旧是形单影只、孤苦伶仃。

    比较起来,纪雨宁就太会找乐子了。石太后只觉心情复杂,若非纪雨宁并不知她身份,她还以为那番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暗示她跟珩儿情投意合,希望得到长辈的谅解。

    可是现下来看,纪雨宁似乎也不在意这个,只是随心所欲,一意孤行——这个女子!

    长清见母后脸色乍阴乍晴,一时也分不清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试探道:“阿娘,要将衣裳装起来么?”

    她对乳母称阿娘,似乎是旧时习惯,纪雨宁也没起疑。

    石太后沉寂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次日她就跟长清说要回宫,长清心里是巴不得的,可母女俩毕竟聚少离多,平时她害怕嫡母的严厉,若长久不见面,心里又怪思念得紧。

    遂讪讪道:“若有空时,母后还须常来做客才好。”

    忽然注意到石太后行囊里赫然包着绿裙,她大感意外,“母后要带走么?”

    石太后唔了声,微微窘迫,“礼佛的时候穿素淡点正好。”

    长清心说这衣裳哪素淡呀,母后净会睁眼说瞎话,不过她也知晓太后口是心非——明明就很喜欢,可生怕纪雨宁得意,愣是夸都不肯夸一句。

    这人也是没谁了。

    临上銮驾前,石太后踌躇再三,还是嘱咐,“阿珩跟那女子的事,你让他早做打算。”

    这是让劝和还是劝分哪?长清故作痴傻,“知道了,儿臣会给纪夫人一笔银子,将她打发出去便是。”

    石太后不悦道:“谁要你赶她走了?”

    这些时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石太后已知道儿子跟那纪氏有多拆不开,与其自己来当这个恶婆婆,倒不如顺其自然——横竖宫里空出的嫔妃位多着呢,填填缺也好。

    长清这厢便痛快的应道:“儿臣遵命。”

    瞧她模样,仿佛早料到有此一出——连向来骄傲的长清都被收买了,那纪氏可真有本领!

    石太后本想骂两句狐狸精,可摸着怀中柔软衣料,到底没好意思,只幽幽化为一声长叹——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是太后也不能免俗啊。

    纪雨宁送的那身衣裳,石太后原打算私下偷偷穿着顽的,可当仪驾趋近宫门时,她却抑制不住心底那股悸动,在后车厢里便换了装束。

    谁说太后不能扮年轻?她就不信有人敢置喙半句。

    石景兰老早就在宫门前跪迎,远远地看着銮驾里出来一个娇俏绿影,还以为那纪氏堂而皇之地进宫来了,直到人影到了近前,她才认出那是姑母。

    虽然下了轿只有几步路,石太后心里倒是美滋滋的,连脚步都轻快许多,仿佛重回做姑娘时的光景。

    以致于她都忘了面前是她侄女,只当姊妹间闲话家常,“好不好看?”

    石景兰:……她承认,自己有点被吓着了。

    不过还是尽力恭维,“挺好的,母后在哪儿制的新衣?臣妾瞧着都有些眼热。”

    石太后并不避讳,“可不正是那纪氏,长清请她来静园做衣裳,哀家顺便也得了一件,样子倒好,就是不大衬年纪。”

    其实是明贬暗褒,是人哪有不爱年轻的?可石景兰一听到纪氏两个字便忘乎所以,心想果然被自己料中了,姑母这趟居然无功而返——说好是去问罪的,如今瞧着却是宾主尽欢,只怕姑母早忘了此行目的。

    石景兰不免有些微醋,“纪夫人的手艺不错,只是眼光仿佛欠妥,这绿色只合卑贱之人所穿,母后您气度高华、不怒自威,似乎不大相宜,倒是可惜了这料子。”

    本来想上点眼药,哪知石太后却倏然冷下脸,“如此说来,这衣裳倒是给你穿正好?”

    正逢高兴的时候,偏偏听此扫兴之语——谁说身份高贵就不能穿绿色了?先帝爷的棺椁还镶嵌着老大一颗绿宝石呢。

    从前也没觉得侄女这般讨嫌,大概真是宫里住久了,学得阴阳怪调,看来是得添添活气。

    石景兰望着姑母扬长而去,只觉满腔懊恼,不过就是出去了几天,怎的什么都变了?

    隔天更传来一个跌破眼镜的消息,石太后叫了一个戏班子进宫,要连唱三天小戏。

    非年非节的,做什么如此折腾?石景兰本来想找姑母再聊一聊皇帝的事,然而石太后沉浸在荡气回肠的戏文中不能自拔,兀自将她赶了回来。

    石景兰:……合着姑母有了消遣就不要她了?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

    关于石太后的离去,长清对外只说乳母家中有了变故,要回家探亲。

    纪雨宁并未觉得什么,只要有人付账就好——横竖公主府会一力包办的。

    她给长公主做的衣裙也已完工,长清却不想亲自查看,而是打算召开宴会,再于宴会上惊艳亮相,揭开惊喜。

    此举既能满足她身为公主的虚荣心,也有助于纪雨宁在京城扬名。

    纪雨宁没有异议,“只要殿下信得过我就好。”

    长清莞尔,倘若说之前她对纪雨宁的手艺尚且心存疑虑,可当见识过她为太后量身打造的那套衫裙之后,长清便彻底放心了。

    可见李家埋没了她多久,一颗明珠被淤泥浸染,渐渐失却光辉,若能让它重放异彩,长清觉得这也是功德一件。

    当然她有公主的骄傲,说好留待宴会再穿,就绝不会先去过目。到时候若出了岔子,这责任也得纪雨宁来担的。

    楚珩悄悄道:“不如我先替你问问公主的意思?”

    毕竟审美是很私人的事,那件衣裳他也先行看过,喜欢的会称之为富丽,不喜欢的就该斥责俗艳了——何况纪雨宁又是这样大刀阔斧的手笔,并不吝惜添加色彩。

    倒是之前给太后做的那套,虽然剪裁偏轻盈飘逸,可整体仍是走雅致舒缓路线,出不了大错。

    纪雨宁笑道:“怕什么,公主若是生气,我正好接你出去。”

    趁势摸了两把楚珩的脸——他倒是挺注意保养的,肌肤又细又滑,半点看不出粗糙。

    楚珩:……合着二女争夫的戏码还没玩够是吧?

    来日揭穿真相,他瞧纪雨宁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白吃了这些天的醋,结果发现公主是他姐姐——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长清很快对外发了帖子,因这回是家宴,邀请的多为亲眷一类,除了太后母家蔡国公府的兄弟姐妹们,剩下的多是王亲宗室。

    其中一位刚从西北回来的兆郡王楚珏,年方十七,模样却生得十分英气。

    玉珠儿远远瞥见,不由得跟郭胜咬耳朵,“这位郡王倒怪像楚公子的。”

    郭胜翻了个白眼,心说你才发现啊,一屋子亲戚不像才出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