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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往灶房走着,“滴滴答答”的声响渐渐缓和了些。
没过多久,淅淅沥沥的小雨便下尽了。
而此时两人恰好来到了灶房之外。
大抵是因为瑞霜厨艺高超,身份尊贵的缘故,这是一间荣千富专门为他准备的独立的灶房,建设于僻静幽深的环境之中,与那人来人往,喧嚷争吵的灶房截然不同。
那间灶房是庖厨们为准备伙食所公共的灶房,而这间灶房只归瑞霜所有。
阿宽合上油纸伞,指着前方说:“少爷,这里就是灶房了。”
荣百华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直视面前的灶房,发现里面果然有一个来来往往的纤瘦身影,料想那便是父亲口中所提起的柳先生了。
“阿宽,你就在这等我,我独自一人进去即可。”荣百华面不改色地下令道,急切的步伐将他的好奇心展现得淋漓尽致。看样子,已经是迫不及待要一睹柳先生的风采了。
他急不可耐地推门而入,伴随这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一下子就吸引了瑞霜的注意力。
瑞霜向他投去了诧异的目光,仔仔细细地定睛一看,眉梢一紧,眼前倏的一亮,不由得瞠目结舌,大吃一惊,瞳孔放大到极致,已然被吓了一跳。
“这不是跟小和尚关系要好的荣百华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瑞霜在心里暗想道。
荣百华迈着沉重有力的步伐,大步流星地向他走去,与之对视良久,沉默不语,一言不发,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荣百华见他没有反应,瞥了一眼锅里“嗞嗞”作响的菜肴,进而伸出一只手指着锅里的菜,迟疑地问:“先生的菜不再炒一下吗?”
瑞霜匆匆反应过来后,发出一声粗犷的叫声,身子明显地抖动了一下,执起锅铲就开始捣鼓起来,被荣百华这么一干扰,倒是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
荣百华绕着她转了一圈,微微一笑,饶有兴致地说:“听闻柳先生厨艺精湛,目无全牛,今日一见,还真是手法娴熟,信手拈来,果真是名不虚传呀!”
“你是谁?”瑞霜一边干着自己的活,一边镇定自若地说,“不好好在神宗待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是因为这里有妖邪作祟不成?”
“哦?”荣百华的眼神当中闪过一道亮光,嘴角上扬到极致,露出一抹灿若朝阳的笑容,格外好奇地问,“先生竟然知道我是神宗的人?”
瑞霜轻蔑一笑,不屑一顾地说:“你身上还穿着神宗的弟子服,这谁认不出来?”
荣百华把头一沉,看了自己身上所着的服饰一眼,进而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尴尬地笑了笑,而后言归正传道:“柳先生,今日的午膳可否多加几道菜?”
瑞霜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鄙夷不屑地说:“你可知道我是谁,就胆敢这样对我下命令?我是看在你叫我一声先生的份上,才没有驱逐你,否则我一声令下,你可吃不了兜着走。劝你现在还有机会,速速从这里离开,不然……”
“不然怎样?”还没等瑞霜说完,荣百华便抢先一步说道,一脸的云淡风轻,风平浪静,全然没在怕的。
瑞霜长舒一口气,气定神闲地威胁道:“不然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荣百华轻声一笑,昂首挺胸,意味深长地说:“家父若是知道柳先生要让我吃不了兜着走,恐怕柳先生纵使是厨艺过人,也保不住这庖厨之位了。”
瑞霜怔了一下,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目瞪口呆、倍感震惊道:“你说什么?你竟然是老爷的儿子?”
荣百华自信一笑,直接身子,挺起腰板,信誓旦旦地说:“难道仅仅因为柳先生深得家父青睐,就可以不用敬称了吗?”
瑞霜的瞳孔成一个由放大至缩小的过程,回过神来后,匆匆放下锅铲,连忙双手作揖,惶恐不安地致歉道:“小人失礼,还请少爷恕罪!”
荣百华也并非是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之人,本来也就没打算刁难瑞霜,既然他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道歉了,自己更是没有针对他的理由。
于是乎,荣百华急急忙忙地将他扶起,平心静气地说:“柳先生大可不必如此。午膳将至,还是先准备膳食要紧。”
瑞霜在犹豫不决、左右为难之下,迟疑地起身,一面盛起锅里的菜肴,一面试探性地问:“少爷来此处有何贵干?”
荣百华淡然一笑,心如止水地说:“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要在府里住上几天,还请柳先生在我离开之前,每顿膳食都多准备几道菜肴,以供我和家父食用。”
“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用得着少爷亲自过来与我讲?”瑞霜的语调逐渐上扬,表示怀疑地问。
荣百华惭愧一笑,有条有理地解释道:“此番前来传达消息倒是次要的。主要还是听家父对柳先生赞不绝口,心里十分好奇,这会是怎样一位在烹饪上颇有造诣的旷世奇才。故而想亲自前来一探究竟,一睹柳先生的风采。”
瑞霜冷笑一声,兴致勃勃地问:“既然如此,那小人是不是让少爷失望了?”
“呵,那倒没有。”荣百华有理有据地给予肯定道,“柳先生的技艺高超,高人一等,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格外的顺畅。看似漫不经心的小动作皆是布满了细节,可谓如履薄冰,慎之又慎。想来正是因为如此,柳先生才能做出五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吧?”
埋头苦干的瑞霜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兴趣盎然地问:“少爷还没尝过就已经知道这菜肴五味俱全了?未免太荒唐了些吧?”
荣百华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润了润干瘪的嘴唇,有条不紊地说:“我相信家父的品鉴。家父说柳先生做的好吃,那便是真的好吃,故而我不用尝,也能知道柳先生所做的菜肴的大致味道了。更何况……我已经闻到香味了。”
瑞霜的嘴角仍挂着一丝笑意,兴致冲冲地问:“莫非老爷也是在吃这方面颇有研究,所以少爷才这般信任老爷?”
“那是自然。”荣百华不紧不慢地说道,“家父除了钟情价值连城的古玩之外,剩下的唯一一个兴趣,或许便是吃遍人间美食了。”
说完,瑞霜便是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跟个糙汉子似的,倒是装得有模有样。
荣百华皱了皱眉,一头雾水地问:“柳先生笑什么?”
瑞霜长叹一口气,不慌不忙地说:“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老爷身为居安城首富,最感兴趣的竟然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奇形怪状的古玩和别有风味的美食。”
荣百华低了低头,轻声笑笑,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因为人们往往总是什么拥有的最多,就最不重视什么。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大概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瑞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直言不讳道:“受教了。”
荣百华的喉结一阵蠕动,脸色愈发的难看,进而摆出一副纠结的神情,像是有些首鼠两端,进退维谷的样子,显然是在思索着些什么。
直到瑞霜因被油烟呛到而咳嗽了两声,这才将荣百华从无限的遐想中给拉了回来。
只见他心中一震,身子一颤,把心一横,怯生生地开口道:“柳先生可否再做一道茯苓鸡汤?”
“茯苓鸡汤?”瑞霜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愁眉不展,疑惑不解地问,“少爷也爱吃茯苓鸡汤?”
“莫非柳先生也喜欢吃?”荣百华的眼神当中闪过一道亮光,还以为找到了自己的高山流水。
谁知瑞霜竟是挥挥手,微微一笑,泰然自若地纠正道:“少爷错了。不是小人喜欢吃,而是老爷也喜欢吃茯苓鸡汤。自我成为老爷的贴身庖厨以来,老爷除了早膳,几乎顿顿都让我做茯苓鸡汤给他吃。长期以往下来,不知怎的,竟也不会腻。”
“哦……”荣百华默默垂下了脑袋,像是有些灰心丧气,失魂落魄的样子。
瑞霜见状,一手握拳置于嘴前,刻意咳嗽了两声,摆出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吞吞吐吐地问:“呃……小人可否斗胆一问,为何少爷和老爷都这么喜欢吃茯苓鸡汤呢?”
荣百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无比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怀着悲恸的心情,忧心惙惙地答道:“因为茯苓鸡汤是我娘生前的拿手菜,我还记得小时候家里再怎么穷苦,总要腾出一笔钱用来购置制作茯苓鸡汤的食材。我娘做的茯苓鸡汤尤为好吃,每当我跟家父吃完,都会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如果说晶莹剔透的大米是填饱肚子的必需品,那么我娘所做的茯苓鸡汤便是满足我和家父的精神食粮。虽然我娘带着茯苓鸡汤一块走了,但她的音容笑貌仍然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
听到此处,瑞霜烧饭做菜的动作都慢了不少,难免生出了同情和怜悯之意,几经思量过后,才语重心长地安慰道:“还请少爷节哀。”
荣百华的眼眸隐隐烁动,眼眶逐渐变得红润起来,他只轻轻啜泣了一声,进而故作坚强地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强颜欢笑道:“没事儿,我早就放下了。”
瑞霜本想问问荣百华的母亲是因何故去世,但看现在这样的情形,觉得这样贸然一问未免有些唐突冒昧,便赶紧封了口,不再勾起他悲伤的回忆。
紧接着,瑞霜盛起身后那口锅里的茯苓鸡汤,将自己所做好的美味佳肴通通放进食盒里,进而用一种愉悦轻松的语气,古灵精怪地对荣百华说道:“少爷,午膳已经做好了,您是要去老爷房间和他一起享用吗?”
荣百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不假思索地说:“嗯,就把这些送至家父的卧房吧。”
……
紧接着,荣百华,瑞霜和阿宽三人一路向北边大院前行,他们快步急走的同时,总是时不时地抬起头望一眼雨过天晴的湛蓝浮碧空,倒觉得颇有一番意境。
三人很快就来到了荣千富的卧房内,而荣千富已然饭桌上恭候多时。
只见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似是已经饥渴难耐了。
荣百华坐到荣千富的对面,阿宽和瑞霜则是小心翼翼地取出食盒里的菜肴,将它们一一摆放至桌上。
五花八门的菜肴热气腾腾,秀色可餐,香气扑鼻,像是汹涌澎湃的惊涛骇浪一般不断涌入父子二人的鼻子里,引得他们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瑞霜摆放完毕后,还识趣地双手作揖,毕恭毕敬地说道:“菜已上齐,老爷和少爷请慢用。”
荣千富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迫切地向荣百华提醒道:“华儿,动筷吧。”
“是。”荣百华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后,便也开始品鉴起来。
他先是夹了一块儿红烧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的同时,竟不由自主地默默颔首,给予称赞道:“嗯,柳先生所做的菜肴果然是清爽可口,美味至极啊。单单从这红烧肉来说,便是肥而不腻,恰到好处。难怪家父会对柳先生如此器重了!”
听了荣百华的夸赞,瑞霜欣然自喜,嘴角上扬到极致,当即就露出了一抹沾沾自喜、得意洋洋的笑容,进而恭恭敬敬地双手作揖,相当谦虚地说:“少爷过誉了!所谓学无止境,小人的厨艺还远远不够精湛,哪经得起少爷这般夸耀?”
“诶!”荣千富伸出一只手,摊开五指,立在面前,一本正经地说,“柳树,你大可不必谦虚,你在烹饪方面颇有造诣,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你若是非要妄自菲薄的话,那岂不是跟我唱对台戏了吗?”
瑞霜淡定自若地笑了笑,应对自如道:“小人不敢。小人所做的菜肴能够得到老爷的认可,小人真是倍感荣幸!”
荣千富的这一顿饭比以往吃的都要有滋有味,因为这回不光是瑞霜下厨,更主要的一个原因,则是华儿就坐在自己的对面。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功成名就之后,不仅没有面目全非,而且还成功夺得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家人相伴,青山如故更美好的事情呢?
荣百华满怀期待地舀了一勺茯苓鸡汤送入口中,不由得顿了顿,赫然怔在了原地,犀火般的眼神愈发迷离,源源不断的回忆涌入脑海当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曾经跟母亲的点点滴滴,一时之间,思绪万千,久久回不过神来。
而当他将鸡汤咽入喉中的一刹那,竟又觉得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汩汩小溪在咽喉中缓缓流淌,温柔且舒适,像是有可爱的小精灵在一丝不苟地清扫自己的喉咙。
他只觉得这种别具一格的独特味道简直和母亲所做出来的茯苓鸡汤如出一辙!
荣百华已是彻底被这碗茯苓鸡汤所折服,它的美味,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瑞霜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惴惴不安地等候着荣百华给出的评价。
她神思恍惚地注视着沉浸其中、无法自拔的荣百华,眼珠子于眼眶中转了几圈,进而就跟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当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
看样子,冰雪聪明的瑞霜一定又是打起了什么鬼主意。
可就在这时,令人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荣百华正惬意地喝着茯苓鸡汤,明媚的眼角竟莫名其妙地流下了一滴又一滴泪水,并止不住地啜泣了一声。
他皱着眉头,口中不再咀嚼,全身也不敢动弹,整个人就这样傻傻地愣了住,只有喉结不自觉地蠕动了一下,许是不希望让人察觉到他微妙的变化。
然而懂得察言观色的荣千富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于是火急火燎地对着身边的家丁下令道:“你们先下去吧。”
语毕,众人纷纷退下,就连瑞霜也不例外。
荣千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荣百华,心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沉默良久,才轻声细语地关切道:“想起你娘了?”
荣百华静默片刻,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很不是滋味地说:“柳先生的茯苓鸡汤做出了娘亲的味道,如果是他们二人各做一碗茯苓鸡汤摆在我的面前,我一定分不出哪碗是柳先生做的,哪碗才是娘亲做的。”
荣千富勉勉强强挤出一丝苦笑,其味无穷地打趣道:“怎么样?为父没有骗你吧?柳树的厨艺是不是堪称一绝?”
荣百华表示肯定地点了一下头,由衷感慨道:“我从未想过,柳先生年纪轻轻,竟能做出如此柔情似水的味道,况且他还是个男儿身,真是匪夷所思,不可思议。”
“有的人天生就有这方面的天赋,你要抢,也是抢不走的。”荣千富夹了一块儿肉放到他碗里,关怀备至地安抚道,“行啦,快吃吧,别想这么多了。你不是还要去对付妖兽么?不吃饱,可未必能打得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