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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如果书店第三卷退缩还是奋进第三百六十二章误会从隔壁楼传来大人训孩子的声音,随后响起的是一个分不清男女的孩童的尖锐哭喊,响彻整个小区,惊得周围几栋楼的狗纷纷叫嚷起来。
若是往常,杨松林少不得要从窗户口吆喝一声,让大人注重以下管教方式,但此刻,他却半点吆喝的心思也无。
他自诩教书育人半辈子,算不上桃李天下,也能勉强说一句问心无愧,可现在才发现,这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而已。
他就是个连儿子都没能养好育好的窝囊废。
杨松林看向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儿子。那张遗传自他的方正国字脸上此刻保持着镇定,但这种镇定却仿佛比冤死之人的临终哭喊更具控诉力。他嘴唇蠕动着,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说来可笑,他作为一个语文老师,平日里教那些孩童妙语生花,可当真正需要他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词穷了。
杨松林低下头,看着右手边剩的大半杯烈酒,呵呵一笑。
都说酒壮怂人胆。
不知道今天这杯酒,能不能壮得了他这个千年难得一遇的怂人的胆?
他扬起脖子,抄起酒杯就往嘴里猛倒。
火辣辣的酒液从舌尖一路向下烧去,从心口穿过,最后落于胃肠。
他从来不是个海量的酒客。如此喝酒更是头一遭。恶心的感觉自胃底翻涌而起。他只得以双手死死捂住嘴巴,才不至于让自己吐出来。
强行将呕吐感压了下去之后,他才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
地转天旋。
杨松林差点直接朝着右边歪倒,好在最后在椅子与桌子的一齐扶持下才勉强站住了,却没有站稳,身体摇摇晃晃,歪斜如一根风中柳条。
杨大伟站起身想要扶他。杨松林笑着摆手想阻拦杨大伟伸过来的双手,结果却与那双比自己要粗壮上一圈的手失之交臂。
他已经失去了基本的空间感。
而一直旋转不停,变得越来越沉重的脑袋也在提醒着他,他要抓紧时间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腿肚子磕到了身后的椅子,椅子啪嗒一声朝后仰倒。他顾不上去扶,双手离开桌面,双膝一弯,往下一跪。
自以为很潇洒的动作,却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结尾。
他忘了他已经不再年轻,不再像以前那样身强体健,吃得住疼。
单薄的膝盖与冰冷触碰的一瞬间,剧烈的疼痛和晕眩感让他根本稳不住身形,身体直接朝前扑去。
而就在他的额头差点撞上桌角之际,他的上半身被一双魁梧而有力的手接住。
“爸,你这是做什么!”
杨松林没说话,只是挣扎着想要继续跪着,然而他这副并不瘦弱的身板在儿子那副魁梧的身躯显得着实不够看。不过他始终软着膝盖不站着,杨大伟也拿他没什么法子。
杨松林将头枕在儿子宽阔的肩上,让自己气顺了一些,才呵呵笑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被我罚跪吗?”
汪敏听到外面的动静,以为出了什么意外,连忙从洗手间走了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惊得捂住嘴站在原地忘了动弹。
结婚三十多年,她只见过杨松林梗着脖子嘴硬不服输的样子,何曾见过杨松林给人下跪认错的样子。
不光汪敏被杨松林的举动惊呆了,杨大伟同样也是如此。
在梦之国的历史里,只有儿子给老子下跪的传统,还从没有老子给儿子下跪的先例。即便如今的梦之国已经不再恪守以前的尊卑伦常,但父慈子孝这种价值观依旧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所以即便是在如今的背景下,杨松林的举动也绝对称得上是惊世骇俗。
杨大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想要将父亲扶起来,可又怕自己太过用力伤到他,只能胡乱点头应道:“记得。”
听到儿子的回答,杨松林借着酒气,终于说出了以往绝对说不出来的话:“我那时告诉你,让你跪下,是因为你做错事了,为了让你长记性,让你知错能改。而如今,轮到我做错事了,还是对不起你,自然该向你下跪认错。”
杨大伟呆呆看着眼前这个醉意朦脓的父亲。他自以为早已经读懂了这个男人的全部,但现在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其实他既然已经选择了回来,便已经做好了原谅父母的准备。在来的路上,他做过最完美的假设,只是希望他们这一家三口能够敞开心扉,好好谈一谈,能解开彼此的心结便是。如果能听到这个平日不苟言笑的父亲一句道歉那便再好不过。可他又如何想过杨松林不仅道歉了,还是以这样决然的方式?
之前心中堆积的无尽委屈,在这价比千金的一跪面前,好像刹那间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泪水瞬间便淹没了他的眼眶。
“爸,你快起来!”
“你接受我的道歉吗?”
“我接受,接受了。你快起来好不好?”
“你愿意原谅我了吗?”杨松林呵呵笑了笑,然后却摇了摇头:“你这么轻易地就原谅了我,但我不能就这么轻易地原谅我自己。如果不是我,也不会让你落个这么多年有家不能回的境地。是我害了你,害了这个家。”
“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钻牛角尖。”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我两者都是,已经是罪大恶极了。”
杨大伟只能扭头向母亲求助:“妈,快来劝劝爸。”
汪敏这才如梦初醒,走了过来:“你看你,让你逞英雄,不能喝酒就别喝,喝多了就在这耍酒疯。”
杨松林从儿子肩膀上抬起头,看着老婆,眼神满是愧疚,声音轻柔:“对不起。”
汪敏原本止住的眼泪顿时又留了下来。
可具体是为什么而哭,她都有些不明白。
不过事到如今,为什么而哭这个原因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她上前一步,将被杨松林弄到的椅子扶了起来,又帮着儿子一起将软趴趴的杨松林扶上椅子靠着椅背歪躺着。
然后她才看着杨大伟,抹着眼泪说道:“其实有些事我一直都没告诉你。你爸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夜里说梦话提到过两回。有两回喝多了酒,半夜里爬起来,非要去找那杨念桐的麻烦,有一回都摸进厨房拿了菜刀了。那次要不是对门的老高夫妇俩听到动静,跑过来帮我,恐怕真就要出大事。这事你要不信,可以去问对面的老高夫妇,他们都在家。”
杨大伟咬了咬嘴唇,看着只顾着傻呵呵笑的父亲:“那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汪敏将杨松林的头扶正了一些:“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这个人,爱面子。为了面子,什么都肯做,也什么都可以不做。这种事,他自然不许我告诉你。”
“既然他也如此不待见杨念桐,为什么那回寒假我还看见他们坐在一起打麻将,笑得那叫一个开心?”
汪敏皱起了眉头:“有吗?自打那件事后,你爸便一直避着杨念桐,而且只要有他在的场合,绝对不去,你怎么会看见他们一起打麻将,还玩得很开心?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绝对没有看错!”杨大伟毫不犹豫地说道。
听着儿子态度如此坚决,汪敏也犹豫了。这件事她还真不太清楚,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看着仿佛要睡过去的杨松林,气得忍不住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你做的好事,你来解释啊。”
一直眼睛半眯微眯的杨松林忽然将眼睛睁至最大,血丝密布的眼睛亮的有些吓人:“你是说你在家过的最后那个寒假?”
杨大伟点点头:“就是大四那年。”停顿了一下,他才继续说道:“那天我妈让我去叫你回家包饺子的,我去找你,正好看到你跟他坐在对面。也就是因为那一次……我才心中气愤,后面这几年便一直没有回家。”
“这样吗?”杨松林呵呵笑了笑,随后干脆利落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将妻子儿子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的手。
“我没事,也没醉,好得很。”
汪敏白了他一眼:“让你解释,没让你自残。”
杨松林指了指嗓子。
汪敏给他倒了一杯开水,兑温了,喂他喝。他一口气喝了大半杯,长喘了一口气,方才无比愧疚地说道:“就像你妈说的那样,自打那件事之后,我便一直躲着他。但他一直想找我。可我一直没给他机会。那次是他攒局,托了老赵找我去打麻将的。我不知道有他,才去的。到了之后,见到有他,我就准备走的。但是老赵他们非让我不玩也坐会儿。我就坐了会儿。然后刚好老李他家里临时有点事,要离开一下,便让我替他一会儿。可能就是刚好那个时间被你看到的。其实后来等老李回来之后,我也就走了。我不知道你是因为这事才……不然我肯定跟你解释清楚……”
杨大伟看着陷入自责的父亲,眼神发飘。
当年他因为目睹父亲与仇人坐在一起打麻将,相谈甚欢,尝到了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滋味,于是负气离家,中途再也没回来过。
一个人独自在外漂泊了六载,虽然没有尝尽人间辛酸,但孤单寂寞的滋味倒是尝了个遍。
一个人上班下班,一个人买菜做饭吃饭洗碗,一个人排队挂号吊水。
虽然他总是表现得满不在乎,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完完全全不在乎孤独与寂寞的人吗?
或许有修道之士超脱世俗可以做到如此,譬如江臣那样的存在,但他显然不是。
而之所以支持他坚持下来的,不过就是胸中的一口怨气罢了。
可现在生活居然告诉他,他这些年来心心念念的刻骨仇恨,不过只是一个误会。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