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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如果书店第三卷退缩还是奋进第四百二十六章采桑姑娘偏僻的巷弄里,阳光正好。
白衣侠客看着抱头蹲着不动的黑矮胖子,吹了吹自己红肿的拳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靠着墙根,开始跟黑矮胖子说起那个采桑姑娘。
“她才十四岁,是家中独女。父亲早逝,母亲一手将之养大,因为心疼她,一直不愿她去田中劳作,只留她在家中学女红织布,所以养得一身白白嫩嫩,细胳膊细腿,一点都不像是个农家女。”
黑矮胖子对此还是没什么印象。他向来只对特别好看和特别费钱的姑娘印象深刻。
直到白衣侠客说起那个姑娘嘴唇右上方一点,有颗小巧的美人痣。
黑矮胖子才隐约想起是有那么个人。
他笑着说道:“我之所以记住这个采桑的姑娘,是因为别的农家女面对我的调笑,大多都会立刻躲得远远的。唯有她,明明脸色都被吓的煞白,死死咬住嘴唇,但却仍然装作没听见似的,依旧站在那里专注地采着桑叶。我当时很好奇,为什么这个小姑娘可以如此的从容与淡定?可惜无论我如何搭话作怪,那个小姑娘始终对他我爱答不理。还是我揪住了一个与她同村的老头,才问出原来那小姑娘是在替她的母亲工作。她的母亲染上了肺痨,眼看就不行了,急需银钱诊治。所以她现在并非是是采桑叶,而是在和老天爷抢她的母亲。不知为什么,我看着那个顶着烈日采桑的小姑娘,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当然不是家里那个没事喜欢对我抛媚眼的,而是在生我时死掉的那一个。家里的那个老东西总说,我继承了我母亲的容貌。如果那个老东西没说谎的话,那我想,我娘年轻时大概就也是这么个模样。于是我就躺在田垄上,枕着双手,翘着二郎腿,咬着狗尾巴草,看看天上白云化作的姑娘,又看看地上这水做的姑娘,哼着从瓦舍勾栏中听来的小曲。期间觉得肚饿,便抢过了小姑娘当做饭食的窝窝头和一堆桑葚垫吧了下肚皮。直达临近天黑的时候,才拍拍屁股走人。当然,范大爷我出了名的从不占人便宜,将身上挂着的那只沉甸甸的钱袋子和随身的一块玉佩都给了她。”
听到这里,白衣侠客的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那块玉佩是不是很名贵?”
黑矮胖子虽然奇怪白衣侠客问这么个问题,但还是一边揉着肿胀的脸,给出了答案:“那玉佩对一般人来说,只能说是一般,但对我范大少,却是无价之物。因为那是我外祖母留给母亲的遗物,也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有一次被我弄丢了,后来别人送还给他的时候,我打赏了那个人整整一千两白银。这件事当时传得大街小巷都知道,你没听过吗?”
白衣侠客默然。
他当然听过。可正因为听过,才会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愿意将对自己那么重要的遗物送给一个陌生人。
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可一想到黑矮胖子的声名远扬,他又尴尬发现自己无从否认。
毕竟范大少是个傻子,不是他们县城的人都知道的事吗?
白衣侠客轻轻摇了摇头,肃穆问道:“你究竟有没有轻薄过那位姑娘?”
黑矮胖子立刻鄙夷地看了白衣侠客一眼,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读过什么正经书,但怎么说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算得上一个雅贼。你懂什么叫雅贼吗?我们雅贼的调戏向来是只动口不动手,不然和山里的土匪恶霸有什么区别?”
白衣侠客沉默地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黑矮胖子是个混账不假,但也是个有操守的混账。在这方圆几十里地内,出了名的一言九鼎,从不说假话,也从不赖账。之前跟人打赌输了,二话没说,履约从人裤裆下钻了个来回,还笑嘻嘻地将之当成是一桩美谈,也不禁止别人拿这件事来调侃他。
更重要的是,他说的和那位姑娘的说辞是……一致的。
所以这件事,真的就只是像他刚才说的这么简单吗?
白衣侠客忽然觉得真正愚蠢的是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
黑矮胖子不知道这家伙发了什么疯,专心地按摩着身上的淤青和肿胀的地方,稍稍舒服了些,才转头问道:“对了,大侠,那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白衣侠客背靠土墙,仰头看着太阳:“你不知道吗?”
黑矮胖子有些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
“可是你之前不是那么帮她……”
“对啊,我都已经帮过了她,还要我怎么样?难不成我还要帮着她把她娘亲治好?我图什么?我又不是她爹。”
白衣侠客笑得更厉害了,把眼泪都笑了出来。
“大侠你怎么哭了?”
“她死了。”
“……”
这回换黑矮胖子沉默了好久,才有些失落地问道:“怎么死的?染了她娘的肺痨吗?”
“不是。”白衣侠客停止了意义不明的笑,“她……死于上吊。”
“啊?为什么?”
“因为别人说她被坏了名节。”
黑矮胖子顿时一拍大腿,而这一巴掌正好拍到了伤处,疼得他眼泪都掉下来,可他也顾不上喊疼,大声骂道:“哪个狗日的坏了她的名节?真不是个东西。要女人去窑子不行吗?”
白衣侠客转头看向黑矮胖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没说话。
黑矮胖子被那眼神盯得有些发毛,只觉得身上要起鸡皮疙瘩了:“大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还有你这眼神,为什么总让我感觉好像是我坏了她的名节?”
白衣侠客又呵呵笑了起来。可那笑容不仅感觉不到一丝喜气,反倒散发着寒气。随后他轻柔地声音响起。
“你说的没错。”
黑矮胖子探出身子,往白衣侠客身前凑近了些,挥手在白衣侠客眼前摇晃着:“大侠,我刚才尽挨打了,也没打到你,你怎么脑子就坏掉了,说起了胡话?要我送你去看大夫吗?不过说好了,我可没钱。”
白衣侠客神情不变:“我没有说错,就是你!”
黑矮胖子大怒,顿时扶着墙站了起来:“他娘的,到底是哪个狗日的这么造谣?谁不知道我范大少只睡收钱的女人?白嫖这种事,那是我一个堂堂读书人会干的事吗?大侠,你把造谣那孙子名字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找他。我要不在他门口拉屎撒尿,我这范字就倒过来写。”
白衣侠客轻描淡写地吐出了两个字:“她娘。”
“她娘是谁?住在哪里……他娘的,我要不闹得他家鸡犬不宁……”
黑矮胖子忽然愣住了,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可能的事,声音顿时小了下来:“大侠,我能问一下,你说的这个她娘,是我们县的人吗?我怎么没听过姓她的人家?”
白衣侠客只是平静看着他没说话。
可黑矮胖子很清楚,不说话本身就是一种很好的回答。
“他娘的,还真是她娘,这他娘的……真他娘的。”
黑矮胖子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只好又扶着墙坐了下去。然后他学着白衣侠客的样子,也躲在阴影下,望着天上的太阳,有气无力地问道:“她娘为什么要这么……说?”
可没等白衣侠客回答,黑矮胖子自己便笑了起来。
还能为什么呢?
她一个年纪轻轻,除了几分姿色便一无是处的采桑姑娘,能从哪里用何种方式在那么短的时间赚到那么多的钱呢?
恐怕是傻子都知道她一定是去卖身了。
不然,总不会真如她所说,是有人因为吃了她一个窝窝头和几个桑葚,付的饭钱?
这个人间哪有这么傻的人?
而且她还拿着范大少视若性命的玉佩。
他范大少是什么人,这方圆数十里之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黑矮胖子好像能够看到那些听到传闻的人在小姑娘身前身后指指点点的样子。
因为这种事他自己就干过很多次。
之前,只要是他听到家乡附近哪出了奸夫淫妇,定然要带领一帮兄弟前去凑热闹。而且他还不像一般人那样偷偷摸摸的,都是光明正大的堵在门口,不把自己学到的淫、言秽语尽数施展一遍,决不罢休。
这片人间还有比光明正大的攻击侮辱别人,偏偏别人还无从反驳,更为下酒的畅快事吗?
他慢慢闭上眼睛,可那些指指点点的手指还是浮现在他眼前。
那些形状各异的手指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圈里站着一个无助的身影。
无助身影渐渐抬起了低垂的头颅,露出一张白白嫩嫩的脸。
脸上有着一颗小巧的美人痣,以及好像连泪水都洗不掉的绝望。
“她……”
黑矮胖子才说出一个字,白衣侠客好像就听出了他后面的话,淡淡说道:“她娘也死了,就一头撞死在她吊着的那颗歪脖子树下。”
黑矮胖子蜷其双腿,把脸埋在其中:“我都没听说过。”
“她们孤儿寡母的,死了也就死了。同村的人凑了点钱,将她们草草埋了,已经是最大的能力了,谁还有本事来找你范大少伸张正义呢?”
“我就不应该把那块玉佩给她!”蜷缩的身体里传来小声的啜泣。
“不,你就不应该和她发生任何接触。”
“哪怕是帮助她也不行吗?”
“人其实都一直活在两个天地里。一个是真实的,一个是想象中的。而在想象中的那个天地里,坏人是不会做好事的,就像好人也一定不会做坏事一样。而现实一旦与他们的想象发生了冲突,绝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的去相信那个相信中的天地。”
“大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其实……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白衣侠客自嘲地笑笑。
“所以是我……杀了她吗?”
“不是。”
黑矮胖子猛地抬起了头,宛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只强健有力的手。
可随后,白衣大侠的回答让他意识到,那只手虽然有力,但手的主人却不会游泳。
“我们。”
“是我们杀了她。”
于是黑矮胖子再次沉入水底。不过由于拖着另一个人下了水,他忽然觉得不那么难过了。
“大侠,我认识个大夫。小时候人家都说我头脑不好,是个傻子,就是那个大夫帮我治好的。你要去看看吗?”
“……”
“大侠,所以你是和那位姑娘情投意合吗?我看的戏文里都是这么说的,心爱的女子被恶霸欺凌,含泪自尽,数年后,男主找回龙王血脉,战神归来,冲冠一怒为红颜,率领十万大军,将恶霸千刀万剐。”
“少看那些无聊的书,会把人看傻的。”
“可我本来就是傻子啊?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不是。”
“不是?”
“对,我和她并不认识。”
“那为什么你要为她揍我?”
“因为别的公主受了欺负,都会有人来拯救她们,或是给她们报仇。但她没有。”
“嗯?原来她是流落人间的公主吗?”
“你不觉得每个女子都是流落人间的公主吗?”
“嗯?当今皇上这么厉害的吗?要生这么多闺女,怪不得他们总是早死。”
“……”
“大侠你怎么不说话?”
“大侠你面色怎么那么难看?真的不用去看大夫吗?”
“对了大侠,你知道她的墓在哪吗?”
“怎么?你也要学那些恶霸挫骨扬灰那一套?”
“不是。欺负个死人算什么英雄好汉。你刚才说她们一家都死了。我想,应该也没有什么人会给她们扫墓上香吧?那不是太可怜了吗?所以我想去给她们扫个墓。”
“……”
“不可以吗?”
太阳已经爬到了最高处。
地上的影子正好是一天当中最小的时候。
白衣侠客看着黑矮胖子身体之下的那一团渺小的影子,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扶墙站了起来:“跟我走吧。”
“好的,大侠。”
“哎呀!”
听到背后的尖叫,白衣侠客不耐烦地回过头:“又怎么了?”
黑矮胖子黑胖的脸上透露出一丝红色,扭捏地说道:“刚才大侠你可能下手太重了,感觉用不上力气,还麻麻的。”
“那是因为你蹲太久了,缓一会儿就好了。”
“以前我出现这种情况,都会有家仆背我的。”
白衣侠客扭动着身体,按压着手指关节,发出一连串爆豆子一般的声响。
“你是想我背你?”
“没有,没有,”黑矮胖子连连摆手,“我现在感觉我好像又好了。”
“好了就赶紧走!”
“对了,大侠,你都没告诉我她的名字。”
“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那么幸运,生下来就有名有姓吗?”
“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娘叫什么名字。”
“范赵氏。”
“你觉得赵氏是她的名字吗?”
“哦,我好像懂大侠你的意思了。可是总得有个称呼她的方式吧。”
“她家世代为人养蚕采桑,所以别人都叫她们家桑氏。她母亲叫桑大娘。所以别人都管她叫桑小娘。”
“所以是桑姑娘吗?我知道了。对了,我还不知道大侠你的名字呢。”
“谢必安。天下太平的必安。”
“那大侠我们还真挺有缘。我叫范无救,无可救药的无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