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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阳光很刺眼,刺眼的让我有一阵阵的眩晕。因为我的吩咐,整个庄家花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园丁、花童、侍从、仆人统统避得没有影了。只剩我的影子寂寥的跟在我的身后,和我一般,低了头。茫然混沌间我脚下一个不经意,平白的绊了自己,差点就是一跤要跌倒,慌忙伸手扶住了身旁的槐杨树干,扎得一手生疼,冒了一头冷汗总算是缓过神来了。
我回房取了车钥匙和手袋,抓了件风衣披上,出门去。我脸色不豫,庄园内的一众下人看都不敢看我,更别提是来跟我说些什么。只有福庆犹犹豫豫的问了句:“太太,您去哪里?叫付婷小姐来陪着吧?”我不理她,发动车子就走。
回施家,这是我脑子里唯一闪过的念头,庄园之内,恐怕我根本找不到我想要的答案。
施家大宅的雕花铁门紧紧地关闭着,隐隐透着一股森冷的肃杀。父亲过世之后,我已许久不曾回到这里,我按下门铃,侯了半天里头才有些响动,中门依然紧闭,只在小门处稍稍开了些许,探出一个脑袋,警惕的看着我,好半天才难以置信的喊,“大小姐,是您回来了?”说着赶忙朝里面喊,“快开门,是大小姐!”我认得他,是施家的老司机李叔。
我点点头,“李叔,是我。怎么是你来应门?大哥在吗?”
他支支吾吾的道:“家里人事上大少爷调整了一下,减掉了不少人手。大少爷这两天都没出去过,一直在,大小姐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我将车匙交给李叔,自己走进去。内室突如其来的昏暗将我不得不闭了闭眼,好容易适应了光线,一眼便看见大哥独自坐在偏厅吧台前自斟自饮,有些凌乱的衣裳,散乱的发丝,消瘦的身影,直看得我鼻头发酸,生就割舍不掉的血缘在我身体内奔腾。我轻轻在他身前站定,唤了一声,“哥哥。”
他猛地怔了一下,僵硬的抬头看我,那迷离眼神俱是难以置信。许久才挂上一抹几乎嘲讽的笑容,“不敢当。庄太太今天是来转告我施氏即将易主,从此之后香江之内在没有人能与庄家以较高低的喜讯吗?哼哼,想不到我施家的一对儿女就这么轻轻松松背弃家门了。他施逸华还算是高价转让,你施蕴茹只怕早就是迫不及待,将股份拱手送给姓庄的了吧?呵,我忘记了,你也是姓庄的!”
我被大哥怪声怪气的语调打了个措手不及,这番背弃家门的指控更是让我百口莫辩,呆呆的立在当场作不得声。耳边的声音却渐次高昂,“我告诉你,你回去告诉庄恒,只要有我施逸辉一口气在,他庄恒想要顺顺当当的入主施氏就绝不可能。就算他手里有你和施逸华的股份,成了第一大股东,我手上的这一份也不少,大不了大家拼个鱼死网破,看看是谁亏得大!”
“哥哥!”我回神皱眉断喝了一声,“我来这里不是送上门讨着你骂的。我才从广州出差回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大哥一听,甩了手上的酒杯,站起身来,锢住我的手臂,大力摇晃着的咆哮,“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是吧?我告诉你,你的好丈夫处心积虑的要吞并施家。两年前就开始设下个发展科技产业的陷阱引得逸华往下跳,心甘情愿的做了个打工仔。这阵子把个股价弄得风雨飘摇,使得我们只能不停的抛空庄氏,暗地里他早就派你儿子搭通了天地线,所有施家与庄家在内地相争的大项目,统统都落到了他的手里。庄氏股价一升,银行逼仓,庄氏的所有流动资金都去用了平仓,就在这个时候,他放出消息私下吸纳所有游散的施家股份,商场上那起子高拜低猜的,还不纷纷转让手中的零散份额,成全了他庄恒一统施家的计划。好手段,好计谋!爸妈若还在世,看见你跟施逸华这么糟蹋施家,只怕也要背过气去了。”
我感觉不到一点大哥施加在我身上的力量,这一切的一切,怎么听都像是庄恒设下的一个又一个局,果真如此吗?他真的在几年前就开始谋划这一切吗?那这些年来,我们的从头再来,我们的和好如初,我们的水*融,我们的眷眷情深有都算是什么?抑或在他眼中,从我嫁给他起,我就应该只是他庄恒的妻子,甚至是他实现吞并施家,一统香江的武器?我不寒而栗,堪堪跌坐在吧台边的沙发里,做声不得。多少年了,我只道放任他关照骆清珏母女已是我需要容忍的极限,可突然之间,我一母同胞的哥哥告诉我,与我同床共枕,对我近乎无微不至,毫无保留的纵容着的丈夫,真正心心念念记挂着的是我的家族股份,家族产业?
拼尽全力挣开他的手臂,抓过桌上的酒瓶,仰头将里面的烈酒一饮而尽,剧烈的呛咳中我用力砸了瓶子,破碎的响声让大哥一惊,闭了嘴望着我。我环视着这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施家大宅,耳边清清楚楚地想起了那日午后,我在父亲面前的起誓:“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会尽全力维护施家、保全施家、让几代姓施的人的心血传承下去。”真的是要到这一天了吗?冥冥中父亲的预感终成现实。
“哥哥,我从来都没有说过,也没有打算过要将我手上施家的股份转让给任何一个人。包括庄恒!”我迎着大哥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着,“庄恒没有我名下的股份,他暂时还无法坐上董事局主席的位子。哥哥,你终究还是施家的领头人,太没有必要妄自菲薄,担心些没影的事情了。施氏董事局内,料想我们兄妹联手还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父亲一生的心血,你好自珍重!”
听我说完这番话,大哥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无暇去探究别的涵义,我只知道,有我在的一天,施家就不会埋没在香江的赫赫风尘中。
正巧此时,李叔进来通报:“大少爷,大小姐,庄氏集团的黄兴先生到了,在门外候着大小姐呢。”我回头看了大哥一眼,理了理衣衫走了出去。
门前停着两辆黑色轿车,黄兴、伏婷还有庄氏保全部的几个人都严肃的在门阶下站着,见我出来,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哼,好大的阵仗。”大哥随即跟出,在我耳边冷笑。
“夫人。”黄兴径直迎上前来,庄氏的这起老臣子,在人后虽说都唤我嫂子,可在人前全都恭恭敬敬的称一声夫人。
“你们来干什么?带这么多人又要做什么?”我不满的问。
“夫人没有留话就出去了,先生很是担心,我们来接您回去。”黄兴道。
也好,回去有些话是该说说明白了。我不曾进入那入战场般的商场,但我身上流着的是施道林的血,施家的孩子,想来从商的天分也不致地到哪里去!
“哥哥,我先回去,你保重。”我说完径自上车,由着他们把我带回庄园。
我与黄兴同坐一辆车,我支着头默然看向窗外,不发一语。不是没有感觉到他一直注视着我的目光,只是懒得搭理。在我与庄恒之间,我从来都没有奢望过这群跟着他打天下的老臣子会站到我这一边,讲穿了,他们尊敬的不过就是庄恒的夫人罢了,至于这个女人是叫施蕴如还是骆清珏,抑或是别的什么张三李四,对他们而言并无差别。
“嫂子,您------,”欲言又止了半天,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您今天这样不声不响的就出来,身边也不带上个人,要是出点什么事,您让我们可怎么好。付婷实在是不象话,让她贴身保护您,结果她居然这么马虎------”
“贴身保护?是保护还是监视?你们当我是什么了,难道我连回个娘家都要想什么人报备一下吗?把人撤回去,我不需要。”我冷冷的道。
他愣了一下,大概从来也没有听过我如此的抢白吧。到了今时今日,我连对庄恒都心凉了,哪里还有什么精力来好声好气的应对他?
“这,嫂子,是不是付婷您不满意?不要紧,我下午回去重新安排,您亲自选择趁心的。”他有些局促的试探着建议。
“跟付婷没有关系,你不要去为难人家小丫头。我说了不需要。倒是庄宇那孩子老是满世界的乱转,你们要费些心思了。”庄楠是长大了,无需我费心,他的父亲有这么一个听话的儿子,自然是宝贝的紧了。我需要担心的只剩下女儿了。
“这个嫂子请放心,恒哥早就交待过了的。嫂子,恒哥他,恒哥他是真的担心您------”黄兴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知道有些话不该我说,但我跟着恒哥也二十多年了,他对您怎样是我们都看在眼里的,这么多年您所有的保护工作都是恒哥亲自安排盯着的,他知道您不爱让人跟着,也怕拘束了您,实在是煞费苦心。这阵子实在是有些情况不稳定,他才吩咐让付婷陪着您的,恒哥他最近一直的忙着,身子也不太好,您就顺着他一点吧。”
“黄兴,”我回过头来看着他,“在你们眼里,我是个让你们恒哥费尽了苦心,不懂事理,不知好歹,无理取闹的女人是不是?庄恒所作的一切你们都无条件赞同,且会拼尽全力去为他完成是不是?我现在告诉你,随便你们怎么想,我与他的事情不是你们弄得明白的,也不是你们看得清的!”
车上重新陷入死寂的沉默。顺着庄恒?要怎么顺?二话不说,什么也不问,将施家掌舵人的位子双手奉上,一如当年初到美国,将母亲交给我的所有存款毫无保留的交给他,助他终成大业?都快二十年了的事了,这次,我做不到!
巍峨的庄园近在眼前,随着大门缓缓开启,汽车缓缓驶入,周边的一草一木对我而言都是那么的熟悉,这样的景我能再看多少次?我以为将伴我终老的地方还会是我后半生的家园吗?车子在距正厅不远处停下,司机低声嗫诺,“老板在那里!”
正厅之前,一人负手而立,随护都只在远处静静侍立,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感觉到他自成的一股不容抵抗的威严霸气。是庄恒,他在等我。
我下车,在他深邃的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的走进他。他紧皱着眉头盯着我,似有隐隐的怒气就要发作,他深深的呼吸像是在拼命压制着什么。见我在他前方立定,他终是沉声道,“回来了,回房去休息一会儿吧,你也累了。”
我什么也不说,也不动,就仰着头看他。面前的这个男人,我看了二十多年,我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他,了解他的思想,了解他的情感,了解他的一切,到头来居然竟然发现我什么也没有看透。他的温柔怜惜呵护宠溺我通通以为是爱,抑或是一份歉疚的补偿,却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是带着目的的假象。
“回来?这是我的家吗?是我可以用‘回’这个字的地方吗?”我幽幽的问。
他上前一步,扶住我的肩膀,不料却引得我一阵剧痛。哥哥奋力的摇晃,怕是给我带上伤了。我低声*,无意识的哆嗦了几下。庄恒连忙松了手,一瞬不瞬的看着我,似乎是对我脸色的惨淡明了了几分,眸中的怒意更盛。
就在我们夫妻俩无声对峙的当口,黄兴走上前来,“恒哥,嫂子既然没事,我叫准备的人都退下去吧?”
庄恒转头道,“庄园的守卫全部给我重新挑过。这种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这算是放话给我听吗?黄兴答应着带了他的人离去了。
“你还打算在这里站多久?”他淡淡的问。
“你在收购施氏?”我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大哥告诉你的?他还说了什么?”
“不要管大哥说了什么,我只要你亲口告诉我是还是不是。”只见他的眉心锁的更紧了,张嘴便要答话,我抢着说了一句,“恒,不要骗我,告诉我真话。我们之间的谎言已经够了。是,不是?”
他的脸色越发的阴沉,“是。可蕴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我想的样子?我什么也没想。恒,停止收购好不好?立刻停止,从此之后不要再有这样的行为,不要再去动施家。把逸华的股份还给他。”我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他能答应,希望不用到撕破脸的最后一步。
“这不可能。蕴茹,别象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压抑的道,握拳轻轻咳嗽了两声,脸上尽是无可奈何的疲惫,把我当成了一个无理取闹的顽童。“让我看看你肩上的伤,你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上点子心?”
我冷笑着避开他就要揽上我的腰的大手。“很好,庄先生,你听好了,从今天开始,我手上所有施氏集团的股份都会无偿划拨给我大哥,由他全权掌控。当然了,就算我们兄妹二人联合起来,可你继续吸纳市场上的零散股份,还是有赢我们的机会。我不介意跟你硬碰硬,你要是认为施家没有资金周转那就大错特错了。我手上庄氏的股票随时都有权变卖,那是多大一笔钱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我一口气说完,一股报复的快感只让我想仰天长笑,今天的一切都是他逼我的。他欠我一笔十年的情债,我可以选择淡忘,珍惜眼前;可他竟然变本加厉,妄想吞并我的家族,他算定了我施蕴茹离不开他,算定了我会屈从于现实的温暖,躲在他的庇护下享受一生的荣华富贵。他实实在在是低估了我,低估了我身上流淌着的,姓施的血液。望着庄恒惨白的脸色,我加上最后一句,“当年庄氏的建立有着施家不可磨灭的功劳,那么今天,用庄家的资本来挽回施家也是再公平没有的事情了。是不是,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