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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铭生一直在把玩裙子上的扣子,他这话一出来,她一下子把一粒扣子拽了下来。
“我爸妈给我弟弟买了一套房子,你知道吗?”崔铭生幽幽地道。
“他们的钱,给谁买,是你父母的自由。”他的口气还是官腔严重。
“我弟弟暂时住不到,我妈想让我和雪儿住过去。”她没提周宁,她认为他还是要走的,不是她认为了,他不走不现实,银行的调令哪是儿戏,她其实想到的是他再次走了,就和她的生活彻底脱离瓜葛了。
“也好,你也自由点。”周宁点头道:“我是儿子,周安是女儿,她跑的再远,对老人的赡养义务是跑不掉的,我跟她商量好了,近期让她每周找两天回来一趟,她说周末回不来,游客多,会挑平时的时间回来,她给你搭把手,你就别工作家庭两点一线了,有空的话去逛逛街,我记得你还喜欢看话剧的。”
崔铭生张了张嘴,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意外,他讲出如此漂亮动听的话,是好兆头还是鳄鱼的眼泪,“离婚”二字该怎么提。
“你什么时候走?”她问道。
“等领导通知,还不急的。”
“那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趟民政局。”
“去民政局干什么?”周宁明知故问,似乎摸准了崔铭生是没法直截了当地回答他的。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错了,他丝毫没意识到常年被丈夫冷落的妻子会变得多倔强。
“去离婚。”每个字都很清晰。
周宁一口气叹到深渊里,也不要面子了,回道:“我不想离。”
“那我们这样算什么?”
“是我不好。”他忏悔着,用真诚。
崔铭生别过头去,如果反悔有作用,哪来那么多离婚的。
门铃响了,婆婆去开门,雪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下子扑到周宁怀里,让他陪她玩俄罗斯套娃,她爸爸难得给她买个玩具,她当成了宝贝。
崔铭生趁机走开,进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汽水,咕咚灌下去半瓶,从头凉快到脚,有种终于做了一回自己的痛快感。
“请问崔科长在家吗?”
崔铭生听出是邻居女主人的声音,忙走出来,请她进来坐,周馨若见崔铭生家里热闹的像过年,没进门,却递上一盒包装好的蛋糕:“给雪儿尝尝,我自己做的。”
“啊,太谢谢了。”
崔铭生接过来一看,这蛋糕做的比买的还漂亮,中间还有个翻糖洋娃娃,极为精致,和周馨若珍藏的娃娃有的一拼,可是了不得的手艺,她顿时想到了路璐和邻居男主人的事,说不出的滋味。
周馨若也正是为这事而来的,她迟疑地道:“我想跟你说几句话,不方便的话,去我家可以吗?”
崔铭生下意识地感知到了周馨若要说什么,惴惴不安地地去了她家,仿佛做好了替路璐向她道歉的打算。但周馨若一张口,却是:“真想找机会向你的同学路璐道歉呢。”
虽心有准备,崔铭生还是因她的开门见山而有些慌,呀,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向“小三”道歉?
“崔科长,代汝和路律师的事,你清楚吗?”
“我,我略微知道一些。”
“那眼下的情况,我就不啰嗦了。”
崔铭生惶恐地点点头,仍坚守着路璐是理亏的态度。
周馨若泡了两杯咖啡,这个点喝咖啡,看来她想说的话不短,不过好在她今天是有时间的。
“从哪说起呢?”周馨若凝视了一会阳台外的暮色,然后把目光放到崔铭生脸上:“崔科长和路律师是好朋友吗?”
“非常好的朋友。”
“好到能保守秘密吗?”
“是”,崔铭生想了想,道:“如果你觉得不放心的话,也可以不告诉我的,没关系的。”
“对不起,是我多疑了,你知道我们代汝奋斗出今天的成就,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我不想他......”
“我不会乱说的,我用生命保证。”
“崔科长言之过重了。”
“一旦爱情变成了婚姻,影响的可不是一生的生命么,不是我言重,是爱情太沉重了。”
“有你这话我彻底放心了,跟你讲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我想约路律师当面谈,但她不愿搭理我,后来我想着你跟她熟悉,或许由你转述更合适,你们年纪还轻,我怕她,一下子接受不了。”
周馨若喝完了杯中的咖啡,又拿来一包挂耳咖啡,用小嘴壶随意注了水,即把咖啡袋扔进了垃圾桶,崔铭生还头次见她草率而匆忙的样子,不禁对她要开启的话题产生了敬畏。
“要从二十多年前讲起了,这是四个人的人生。”
她不知喝了几杯咖啡,足足讲了三个小时,把代汝和晴雅的事,晴雅死了,她的初恋失踪了,她和代汝的形式婚姻,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崔铭生。崔铭生从惊叹,到震惊,再到呆立。
“那么,就是说路璐和死去的晴雅长得很像,代先生才喜欢上她的,是吗?路璐是个替代品?”
“不是长得像,而是笑起来的感觉,男女之间的爱恋,有时迷恋的可能就是一种感觉。说起来虚无缥缈的感觉,往往是一段感情里的核心成分,少了这感觉,就跟房子没有了承重墙一样,这份感情早晚是要塌掉的,是保不住的。而只要这感觉在,感情就很难受到威胁,就像哪怕房子年头长了,装修换了,只要质量没问题,还是可以安全地住在里面。”
“你说的我都懂,可路璐还是替代品,对吗?”
周馨若难以以对:“我不知道路律师是这种感觉的替代,还是延续,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辈子都没好好谈过一次恋爱,我对爱情的理解很浅显。”
崔铭生沉默着,周馨若没有否认她的猜测,而是对她的询问半同意半回避,这比听到路璐是“小三”更让她难受,这要怎么去讲呢,天呐。
“代先生会一直对路璐好吗?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指的那个晴雅从日本回来了呢?他会怎么选择?抛弃路璐?他们重新团圆吗?”
“晴雅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活。”
“但你们也只是听说她去世了,并没有亲眼所见,我是学法律的,我只相信眼见为实。”
周馨若愣住了,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没再见到晴雅,她从来没怀疑过当初听到的消息。
她死了。
她也许还没死?那她和方珺去哪了?
“你觉得代先生是那样的人吗?”崔铭生追问道。
周馨若摇摇头:“他不是一个会始乱终弃的男人。”
“那他会如何安置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呢?”
周馨若垂头不语,过了一会,道:“真有一天发生这种极端的情况,我想他会妥善处理好的。”
在路璐开口之前,她追加了一句:“爱情是要面对,而不是假设,崔科长,你说呢?”
崔铭生脑子里已乱成浆糊,呢喃道:“那你和代先生的形式婚姻呢?你们可是领过结婚证的,是受法律保护的婚姻。”
“这两天路律师在跟他闹呢,他烦着呢,等他情绪平稳了点,我跟他去民政局办手续,现在离婚还是挺容易的。”
崔铭生想到自己,淡然一笑:“代先生还是在乎路璐的。”
“非常在乎,他待路律师相当好的,说要带她去上海买最贵的钻戒,带她去环游世界,他对他和路律师两个人有很多的规划,让他说上三天三夜估计也说不完,让他把下半辈子用完了,估计也完成不了所有的规划。而在这些规划里,有个最为关键的,代汝是要娶路律师的,他要为她穿上婚纱,让她做全世界最幸福的新娘。”
崔铭生惘惘地松了半口气,还有半口气仍吊在那。
“所以做不做替代品,真的很有关系吗,一个男人真心待你好,是不是就够了?”
周馨若像在对崔铭生说,又像在对自己说,风穿过纱窗,一路而来,吹拂起她们的头发。
崔铭生觉得这句话有点道理,又觉得哪里不对。
但两个对爱情的看法都很浅显的人,即便讨论到天亮,恐怕都讨论不出个所以然,况且周馨若没打算跟她讨论,周馨若讲述的只是事实,崔铭生忽然觉得肩上的责任沉甸甸的,要通过怎样婉转的方式,让路璐接受呢。
从哪讲起?
人生的难题向来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回到自己家时,除了周宁,其他人都睡了。客厅里亮着一盏微弱的灯,周宁坐在餐桌边,桌上摆着几瓶上好的白酒和一些礼品盒,崔铭生刚想解释方才是去邻居家了,听到她公公在房间里哼道:“又去哪浪了,做妈妈的人了,成天不着家。”
她顿时反应过来,干嘛要跟周宁解释,他并不是一个真心待她好的男人。
周宁倒不在意,问道:“还去爸妈那吗?”
崔铭生本想说:“这么晚了,今天就不去了”,但看到她的房间门和书房的门都紧闭着,问道:“周安他们住在这了?”
他们两口子回来后都是住酒店的,在山上待的时间长了,一直睡得早。
“是啊,周安和雪儿睡在房间里,他睡在书房里。”
“他”指的是周安的男朋友,家里人,包括崔铭生都不知道他在单位里是什么样子,但他在家里说话的口气常是如此,或许也带着崔铭生本身对他的一点偏见吧,就觉得他很蔑视的,挺不懂尊重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