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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血马骑
第四节归彭
“你叫什么名字?”
“玖兰。”
“来自何处?”
“北望关。”
“所为何事?”
“入楼。”
“何楼?”
“蓝楼。”
女子闻言,欲落子的手指在空中顿了顿。看了一眼坐在石桌另一端的男子,红唇微张:
“棋子?”
男子端起面前的香茶,轻轻抿了一口,热茶的烟雾蒙住了男子的神色,言语中倒是带着些许笑意。
“管先生要她做棋手。”
女子将悬在空中的棋子落了下去。起身道:
“我明白了,让她随我入阁吧。”
立在一旁的玖兰棉衣上沾染着雪水,默然的像是一座冰雕。女子这才起身看向玖兰一眼。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我以为像您这样的人冬天穿的都是白绸薄衫,没想到...”玖兰看着女子,脸色一本正经。
“没想到什么?”
“像一个老婆婆。”
女子闻言愣了愣,忽地放声大笑起来,头顶胡杨枝上的积雪都被震的化成了飞沫。紧了紧自己花棉衣的领口,女子看向玖兰的眼神中多了几丝柔和。
“这大冬天,谁还会穿白绸薄衫做冻死鬼?”
玖兰没有出声,只是转头看向了坐在一边的管直。女子顺着玖兰的眼神看了过去,只见管直一身白衫,笑声不禁更大了。管直端着热茶,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哑然,看到管直尴尬的模样,玖兰默然的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风雪中,三人间倒是弥漫着一股温情。玖兰的思绪也随着笑声伴着风雪飘向了数天前初回西彭。
湖上的莲花已经落尽了,只剩下乌褐的枝条盘缠在水中。玖兰登上桥阶,看着不远处一座古雅的水上庭院,这座精致朴实的建筑坐落在湖中心的一座小岛上,湖的周围全是皑皑的白雪,小岛上却是如春天一般,不见一丝白色。庭院的围墙都是用老虎玉筑成,古黄色的墙面上隔着湖面都能望见那绚丽典雅的花纹。庭院门口的石阶倒是用的常见的大理岩,可石阶上的院门却泛着一丝沉重的味道,一道木制的门匾立在院门之上,镀金的字晃的玖兰有些睁不开眼。倚靠在桥栏上的管直看了一眼岛上的庭院。
“门匾上的头字原本是沭吧。”
玖兰轻轻点了点头。
“那原本是我们的家。”
听到“我们”二字,管直的眉头微皱。
“十年前,太府卿沭晟远投向长公主,与众多继承者争权。后三公主得以继位,杀尽一切叛逆之臣,沭府上下一百七十余人无一活口...”
随着管直的言语,时间回溯到十年前的夏夜。
“沭大人,沭大人,不好了!三公主的人已经到彭泽桥了。”外面的长廊上响起家仆的呼喊,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沭晟远展开手中的信笺,将其置于窗台的油烛前。家仆的呼喊声还未传来,他便知道结果了。他侧目看了看信纸,确是三公主最爱的杨木纸。足足五天没有收到楼中的来信了,如今再次听到楼中传来的消息,他并不知道是喜是悲。三公主如今在楼中如日中天,这赐死的信笺还是追到了彭泽岛。
“还是输了啊。”他这么想着,脸上却无畏惧之色,反倒是有些出神。屋中有了片刻的宁静,屋外的脚步声更重了。沭晟远将手中的信笺置于了油烛之上,一阵青烟弥漫在屋子中。他静静推开门,让这股青烟散了出去。夜风丝丝缕缕的吹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家仆的声音。
“沭大人,不好了,三公主的人已经到桥头了。”
“我知道,你让徐总管来见我,你们也想办法散了吧,能逃出去就逃出去。”沭晟远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疲惫与默然。
“沭大人...”家仆闻言,仿佛被浇了一头的冷水,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直到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
“徐总管...”看清身后的来人,家仆下意识的躬身问候。
来人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
“你们散了吧,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同样的话语从来人的口中吐出,家仆这才反应过来。沭府真的完了。
看着家仆慌忙落跑的身影,被唤作徐总管的来人这才出声。
“长公主她...”
“终归是输了啊。”
“那公子小姐该如何。”
直到听见此言,沭晟远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我要留在此处陪着裳儿,你带着他们...”
话音未落,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
“阿爹,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沭丹赤着脚站在台阶上,看着沭晟远。沭成站在她的背后,脸上的坚毅透露出一个意思。
“丹儿,你怎么赤着脚就跑出来了。”沭晟远连忙走过去,附下身子抱起沭丹。
“沭成,你身为兄长,也不知道照看着一点你妹妹。”
“不怪大兄,是我自己要过来的。阿爹,他们都说我们要死了,是真的吗?”像是不懂死的意义,说出的这个字眼的沭丹没有一点害怕。
沭晟远笑着刮了一下沭丹的鼻头。
“有阿爹在,你们不会死...有事的。”也许是意识到对孩子说这个字显得有些残忍,说到一半沭晟远不禁换了一个字眼。
“只是三公主要请阿爹入楼一趟,你随着徐叔叔先出去,阿爹明日就来找你。”
“那丹儿也要去蓝楼,三公主最喜欢我了,每次去她都会给我糕点吃。”沭丹还不知道一家的生死都掌握在三公主手中。
“阿爹这次有重要的事要和三公主商谈,丹儿乖,下次阿爹在带你去吃糕点。”
“那好吧,丹儿这次就放过你了。”说完还揪了一把沭晟远的胡子。
“哎哟,疼死阿爹了。”沭晟远笑着将沭丹递到了徐总管的怀中。这才正眼看向沭成。
“成儿...”
“阿爹,等你回来,我也要和你一起去吃糕点。”
还未等沭晟远开口,沭成就抢先说了一句。沭晟远听见长子的这句话,愣了愣,看到他忍不住耸动的肩头,他知道自己的这个长子已经意识到会发生什么了。他拍了拍沭成的肩。
“成儿长大了,以后要好好照顾妹妹。”
天上的云雾越来越浓,月光也被遮掩了起来。漆黑黑的天压的沭成的胸口有些郁闷。看着越走越远的沭晟远,沭成死死的咬住了下唇。沭丹待在徐总管的怀中,却是渐渐抱着他的脖子睡着了,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父亲,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徐总管,当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西彭外,身边的人只剩下兄长,她只记得父亲还欠她一顿糕点...
“玖兰?”待到管直拍了拍她的后背,她才回过神来。
“这里以后会是你的家。”
话语间改了一些字眼,原本成了以后,我们变成了你。玖兰却是懂了他的意思。又低声重复了一句。
“那以后是我的家。”
对话又回到了桥上,两人恍然间好像就给这西彭最华贵的府苑之一易了主。
“下雪了,该去参加武选了。”
“嗯。”
“我刚说的是沭府的往事,与你无关,你是玖兰。”
“嗯。”
玖兰蜷了蜷手,抓住了几片雪花,手心中传来一丝凉意。玖兰将手摊开,伸到了管直的面前。
“你看,它们其实是水啊。”
管直看着玖兰手心中的几点水渍,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不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管直没有出声,他知道她既然开口了,肯定还有下文。
“我想成为管先生那样的人。”
“那你认为管先生又是什么样的人。”
“你不是说管先生曾经对你说过,屠百人用刃,屠万人用笔吗?”
管直盯住了玖兰的眼睛。
“我知道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说到此,玖兰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光亮。
管直脸色不变,反驳道:
“管先生那是对我说的,劝我多读书。”
“读书和读书是不一样的。”玖兰道。
“那你的意思就是不参加武选了。”管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和他现在的脸色一样。
“不参加武选,还有文选啊,再说管先生不是已经帮我找好了老师嘛。”说完这句,玖兰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
“你真聪明。”管直的声音显的更闷了。
严冬腊月,山顶的风刮在脸上像是刀子一般。山涧的岩壁上架着一座悬挂的木桥,在着朔风中瑟瑟发抖。在木桥的对面,山峰的背风处,一座阁楼伫立在哪里。
“越聪明的人越喜欢住在这种地方吗?”看着刚刚走过的这座摇摇欲坠的桥,玖兰不禁出声道。
“她和管先生不一样。”管直蹬了蹬脚上的积雪。
“怎么不一样?”玖兰闻言有些好奇,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西彭的第一才女,心中还是不禁泛起一丝悸动。可想到刚刚桥下的风光,她心中的那丝悸动瞬间化为了乌有,悄悄松开了管直的后衣摆。
“难对付的多。”不等玖兰发问,管直朝着不远处的阁楼走了过去。
整座阁楼是用胡杨木筑成的,楼外还有一圈栅栏围成的院子。院门半敞,门前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她坐在厚实的毡毯上,头顶撑开一张油伞,面前置有一张石桌,桌面摆着一盘棋子和一壶冒着热气的茶水。女子正皱着眉头看着棋盘,待听到了院门的声响,她才转过头去,当眼神停留在管直的脸上,原本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了开来。
“小直子啊,你来的正好,去给本姑娘添几块碳来,这天可真的要冻死人。”
走近后,玖兰才发现,这石制的棋盘下竟是一个烤炉。管直闻言扯了扯嘴角,也没有理会她这句荒谬的问候,自顾的坐到了她的对面,倒了一杯热茶。
“我此次,是有事寻你。”管直作揖。
“你何时没有事时来找过我?”女子翻了翻白眼。
“管先生希望你收她为徒。”管直知道和这个所谓的西彭第一才女再纠缠下去,话会被带的越来越远,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你的女人?”女子眼中泛起一丝光亮。
“不,她是管先生的人。”管直一脸漠然的看着眼前的人。
“管先生的女人?”女子眼中的光亮更盛了。
“管先生的客人。”管直脸上闪过一丝恼意。
见管直脸色越来越黑,女子这才正色起来,紧了紧身上的棉衣。
“你叫什么名字?”
“玖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