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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桥路永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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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夫人和林婉笙参加完太后娘娘的寿宴之后便回了锦城,婚嫁之事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到吉日前,照例,霍沄洺跟林婉笙是不能再见的。

    霍沄洺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郎中说是心火郁结。

    “醒了?快叫郎中过来。”夫人一直守在床榻前,看见他睁眼,立马叫人去请郎中,西街上的小叶郎中一直等在将军府,霍沄洺刚睁眼便被羽泽冲过去拽了进来。

    小叶郎中握着霍沄洺的手看了半天脉象,跟二爷夫人说了声无恙。

    小叶郎中是西街上常山馆里的学徒,而且是馆内学得最好的学徒,已经可以出师看诊了,二爷夫人一直考虑在府中养一个郎中,家宅诺大,难免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家里有郎中岂不是方便的很,但是这郎中分几类,一种是为了悬壶济世的伟名,一种是一心想进内朝做宫医,一种是像常山馆李郎中一样,只想开医馆传承家传医学,以上几种郎中都不会选择在将军府里做一个比较闲的家医,但是小叶郎中这样的新秀,就很适合。

    小叶郎中是个不大的青年,稳当得很,从小在常山馆学习治病救人的本事,能力没得挑,既不想入宫,又不想“另立山头”,也没有想要留名千古的执念,能留在将军府照顾,他本人也是欣喜的很。

    他说完话,便退去煎药了。

    二爷轻瞥了一眼榻上的霍沄洺,心里暗讽他没出息,嘴上说:“你还真是出息,人家尹家纳妾,你摆出这一副活不起的样子给谁看,谁愿意看?”

    “爷!你少说两句。”

    霍沄洺刚清醒过来,尚未忆起来发生了什么,被二爷这一句话一提醒,便是想起来,箫祁韵被君上亲口点给了尹凡祐。

    当时没觉得,现在想到,尹凡祐那日在国宴上讨要君上的恩典,对他是莫大的讽刺,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尹凡祐那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二爷深叹了口气,生怕继续待在屋里会忍不住揍他一顿,转身出了门去找沅谧了。

    霍沄洺面容憔悴些,眼眶下面两抹红便更加鲜艳,脆弱且心殇。

    夫人用浸湿的白手帕替他擦了擦脸,收回手将手帕叠成方块,搭在水盆边上,说:“好了,她嫁去尹家其实是好事,做尹家少爷的侍妾,肯定是比她在漳福楼要更好的,尹老爷有本事,化去她罪臣之女的身份,给了她一个不够光鲜亮丽,却能保她平安的家世,将她过往的痕迹都洗刷干净,以后她便能挺直身板儿,在尹家深宅里也可以安安稳稳度日的。”

    霍沄洺嗓子沙哑着,如今整个人都像是失魂般,“师娘,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就一小会儿,好吗?”

    他强撑着精神,满眼乞求,好像并不愿意将濒临破碎的自己展示给夫人,他也知道自己并不配为她心伤。

    夫人当然希望他能自己走出来,便离开了,羽泽也退到内室外面,不再搭话。

    霍沄洺把头埋到被子里,他想要大声哭一场,却没能哭出来,连眼泪都没留出来,就连眼泪都觉得,主人不需要它们。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客栈里,那天晚上,她亲口说:不论等多久,她一直都等着他来接她回去,熬过这漫长且不知多久的日子,他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到时候不论是荣华富贵还是委屈受苦,只要是他,便什么都好。

    可是,她怎么就不等了呢。

    霍沄洺在黑暗中察觉到有人掀起来自己的床纱,下一刻便是轻轻拍了拍被子,听见羽泽的声音:“少爷,这大热天的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可不好,快出来,瞧瞧我给您拿什么了?”

    羽泽轻轻掀起被子,霍沄洺甫一出来便闻到一阵酒香。

    “喝吗,少爷?”

    羽泽手中捧着一坛金陵醉,是他刚才去酒窖里偷出来的,霍沄洺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一把夺过羽泽手中的酒坛,递到嘴边猛地抬头。

    “羽泽,你说祁韵她,怎么就不愿意等我了?是嫌我让她等得太久了吗?”

    猛饮一口,他才跟身边人说起这件事,羽泽很愿意借给少爷一双耳朵,可以让他把心里话说出来,至少不用憋在心里。

    “少爷,这世间已经没有箫祁韵小姐了,国宴上君上亲批给尹少爷的,是江记典当行的小姐江知酒。箫祁韵小姐,早就消失在虹廊了。”羽泽蹲下来,抬头注视着霍沄洺,说,“少爷,江知酒小姐,我们不识的。”羽泽说话间摇了摇头。

    仿佛这一摇头,漳福楼从来不曾有过一位霍二爷托付过去的箫家小姐,只新来了一位抵债的姑娘,叫江知酒。

    江小姐有本事,被城中尹家少爷瞧上,尹家少爷替江老板连本带利还了四十两,江小姐便恢复了自由身,从此做了尹家大少爷的侍妾。

    但这个理由,很明显并不足以让霍沄洺放下,他接受不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其实从未存在,漫长的等待其实只是一个梦。

    他的姑娘,早在年前就死了,死之前,她是虹廊的玉兰姑娘。

    羽泽的本意是想开解他,告诉他江知酒小姐和箫祁韵并不是同一个人,只是长得很像罢了,他以为那样想会舒服一点,但霍沄洺并没有这样想,反而更加揪心,他的眉头紧锁,在床榻上缩成一团。

    抬手又是猛饮,佳酿顺着他的下颚浸湿衣衫。

    “干嘛呢!”

    屋内的悲伤被冲进屋的小叶郎中撕开,他手中端着药碗,匆匆搁在一边,上前抢下霍沄洺手中的酒坛,酒坛本就不大,这几口痛饮,坛子里没剩下多少了。

    小叶郎中脾气一向好,但脾气再好的郎中遇见患者自己作死的情况下也很难脾气好了。他推搡了一下羽泽的肩,用训斥的口吻大声跟羽泽说:“你家少爷心火郁结才刚转醒,你要是着急弄死他我送你点朱砂好不?”

    “小叶郎中,少爷这......”羽泽想找个理由辩解一下,小叶郎中接着说,“我说你们家这么大个府院,怎么找个家医这么难,原来一个两个都不想好好活着。”

    他嘟囔了一句,收走酒坛出去了。

    不一会,他手里端着一碗新的汤药走过来,跟在二爷夫人身后,一进来先是白了羽泽一眼,好像觉得他带来了救兵一样。

    但是羽泽来不及看他的眼神了,二爷夫人甫一进门,羽泽便跪在地上。

    “羽泽啊,少爷身子还不曾恢复,这回你可是有些过分了。”夫人语气稍稍重了些。

    “二爷夫人恕罪,羽泽是觉得少爷心里堵得慌,之前大醉一场就能好受许多,以为这次也能好些。”

    “确实能解忧,你直接把他送到孟婆那里喝茶好了。保证你家少爷下辈子都不用烦了。”小叶郎中是个医者,医者向来是与生死打交道,所以嘴上没有些禁忌也是常有,但是除了他,二爷夫人包括羽泽都是对生死之事颇有忌讳的,因此他说完这句话,引来了其他三人齐刷刷的眼神警告,他才意识到,现在他已经是霍家的家医了,原来江湖上那些说话技巧,便要放一放了。

    他痛快地闭了嘴,走上前把手里的那碗汤药喂给霍沄洺。

    霍沄洺刚才喝了急,急饮更易醉了,且他酒量向来不好,几杯就醉得不行,更是接着酒劲儿放纵自己一刻。

    他并不爱酒,他只是喜欢酒带给他的那种浑浑噩噩的感觉。

    夫人跟小叶郎中说:“药炉上还煎着少爷的药,你先去看着吧。”

    小叶郎中应下便离开了,羽泽还跪在原地,没动地方。二爷轻叹了口气,跟羽泽说:“你担心少爷心里不舒服,想开解他我理解,但这样绝非是对他好,下次再这样不知深浅,我可真的不能饶你了。先下去。”

    “多谢二爷夫人宽恕,羽泽明白。”

    屋内,就剩这一家三口,霍沄洺清楚地知道下一步便是要开始讲道理了,他借着喝醉的幌子,轻靠着绢枕,面朝着墙,一副拒不配合的样子。

    “你先冷静冷静,听师娘说话。”夫人坐在他床榻边,二爷则坐的远些。

    “洺儿,你说个法子,可以让你不难受?”夫人双目紧盯着霍沄洺,唇边的弧度消失了。

    霍沄洺低头不语。

    夫人道:“现在让你去尹家找箫祁韵谈谈,问她一个选择尹家放弃你的理由?可是问到了又有何用?上次要她去亦家做填房的时候不是已经问过一次,已经知道她是一个将前程放在情爱前边的人,这次再去问一个相同的理由,有何意?”

    “师娘,可是她明明说好了等我,我想着娶了婉笙之后就能接她回家了,可是她不等我了,她找了尹凡祐,尹凡祐是个满京中找不出第二个的浪荡,他怎么配得上她。”

    霍沄洺说话间,眼中氤氲着湿气。

    “他怎么配不上呢,他是京府少爷,家境殷实,家宅构成也不复杂,虽说她嫁过去是侍妾,可尹凡祐毕竟还没娶亲呢。他有什么配不上呢?”

    “师娘,可是她答应了我......”

    “你还答应我好好练剑呢,那你......”二爷在一旁甫一开口,夫人回头瞧了他一眼,二爷便噤声了。

    “你忘了师娘说的,很多事情并不是答应了就一定会遵守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把答应当回事。”夫人慢条斯理说出来的道理,很能打动人。

    夫人拉着霍沄洺的手,说:“如若你还是放不下,若不然,让你师父带你去尹家把尹凡祐拉出来揍一顿解解气?”

    “那怎么行,这种事我肯定做不出来的。”霍沄洺说出来这句话,便知道他尚未醉酒,还清醒着。

    “好了,那就别再为这事情忧心了,你的箫小姐,只是还在漳福楼,嫁给尹凡祐的,是江知酒江小姐。”

    霍沄洺从被子里翻身出来,坐在床榻边上,双手紧紧环着夫人的腰,夫人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说:“洺儿,顺风顺水的就不是人生了,那是神仙过的日子,这就是你这一辈子里无数坑坑坎坎中的一个,越过去就好了,想想你还有笙儿呢,你若是因为箫姑娘的事情委屈了笙儿,她多么招人疼的呀,你舍得委屈她?那也不是我们洺少侠做出来的事情啊。对不对?”

    霍沄洺点了点头,好像这件事,就在这沉重的气氛中结束了。

    霍沄洺想抱着师娘哭一会,夫人刚说完话,他就感觉到自己和夫人被一股强烈的力量拆散,睁眼一看,二爷正抓着他的手,把他按回榻上。

    他想着自己已然成了笑话,白弄风月一场。尹凡祐不知道如何在心里谩骂嘲讽呢。

    夫人伸手摸了摸霍沄洺的脸,说:“谁都有一段难以回首的往事,如果你实在放不下,那就让你的那段美好,随着消失的箫祁韵,一同被埋存在心底的地方,别轻易翻出来,好好保护着。你跟她都各自安好就行了。”

    霍沄洺抽了抽鼻子,说:“师娘,您说的对,尹凡祐新收的侍妾是江家小姐,祁韵她只是还在漳福楼,我很快就有我的妻了,江小姐嫁进尹家与我又没什么关系的,只要祁韵她好好活着,过得幸福,我也很开心的。”

    夫人跟二爷听完这番话都点了点头,夫人还朝着自己笑了笑,只是他没有看清,他说话的时候,眼泪已经占据了所有视线。

    夫人和二爷回了星岚阁,羽泽进来照顾他,霍沄洺自己站起身,从他装宝贝的小盒子里取出来一枚同心结,他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冒出来两滴,滴在同心结上,把那血一般的红色染得更深了些。

    他披了件衣裳转身进了阅室,吩咐羽泽在外面等着。

    他写了一张纸条,短短八个字他写了七次。因他并不想让箫祁韵看到纸条上沾湿泪水。走出阅室之后他把手中的盒子递给羽泽,说:“给师娘送去,尹家少爷的纳妾礼,我就不去了,请师娘帮我去送个贺礼吧。”

    星岚阁,

    二爷打开盒子,瞧见里面的同心结,轻哼一声:“人家都要嫁人了,还弄什么永结同心。”

    夫人接过来瞧了一眼,说:“这哪儿是你家徒儿能弄出来的,是之前那丫头送洺儿的。”

    盒子里纸条上有句话:妆安顺遂,举案齐眉。

    “难为孩子了。”夫人轻叹了句。

    到这里,洺少爷跟箫小姐的故事看似结束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一个已经有了婚约,一个已经被君上亲批做侍妾。

    非也,所有故事,都是在心里有对方的基础上。这一对良人,不敢说以彼此为天,至少心里给彼此都留下了一片空白,用来容纳曾经拥有过的美好,只是大小有区别而已。

    箫祁韵如何变成江知酒,霍沄洺不知道;她为何欣喜欢快地成了尹凡祐的侍妾,霍沄洺也不知道。箫祁韵向来是将前程放在一切前面,这点,他早就知道。

    她向来不愿意给霍沄洺留下一个解释,哪怕只有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