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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知酒到了昪河一带,这里又称“小农山”,跟农山的状态差不多,也是江湖人居多,只是不比农山遍地门派来的猖狂。
只是外人以为这里闾阎安堵,安逸得很。
江知酒的马经不起这番辛苦,昨日已经频频停下不肯走。身上银钱用的差不多了,江知酒知道去农山路远,打算在这里休整一段日子,反正这件大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
相白赶着马车进了昪河城门:“夫人,咱们今晚上宿在何处啊?”
早上起得早,惊琛靠着江知酒睡得正香。
江知酒低头瞧了瞧他,低声跟相白说:“你去找个当铺,把我那些首饰换了钱,买两匹好马去,找个差不多的客栈先睡一晚,明天我去想办法。”
相白应下了。
她补了这样一句:“我那个金丝包着的银镯子就留着吧,也买不上价钱。”
“是。”
相白找了一家小客栈,叫寻初客栈。
他们几个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江知酒走进去后,看了下屋里只有一张床,她摘下手上的翡翠指环递给相白:“再去开个屋子吧,孩子还在这呢。”
“是。”相白拿了指环下了楼。
江知酒将惊琛扔在一边不顾,站在窗棂前面,突然轻蔑一笑,有些诡异。
“你终究还是没能放过我,却是我放过了自己。”
江知酒突然大声的说了一句,搞得惊琛一愣,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他小声的唤了一句:“阿娘?怎么了?”
“哈,你啊,死了也是白死一遭,没人记得更没人缅怀。”
这话,更是吓了惊琛一跳。
“只有我啊,还知道你这么个人。”江知酒说完话,又轻笑了两下。
“阿娘!你是不是生病了?”
惊琛冲过去抱住江知酒,可他小小的,只能紧紧抱住她的腿。
“夜夜笙歌......世人究竟在欢笑些什么呢......”江知酒的眼神渐渐放空,她盯着窗外远方,流下两行泪,嘴角却仍是向上仰着的。
“阿娘你别吓我......琛儿害怕......”惊琛用尽力气摇了摇江知酒的腿,大叫到“阿娘。”
江知酒在惊琛的这几句“阿娘”中逐渐转回身来,她将惊琛抱起来,坐到床榻上。
“阿娘,我不吵着吃橘子了,咱们回去找爹爹给你治病吧!我去跟他解释,那日是我自己从屋檐上掉下去的,不是你推的我,爹爹不会怪你的,他疼你!”
“什么?你何时摔下了屋檐?你这孩子,去屋檐顶上做什么?难不成学得上房揭瓦那一套了?”
江知酒似乎根本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这样一问,倒是问住了惊琛。
惊琛正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的时候,相白办完事情回来,敲了门:“夫人,琛儿,下楼吃点东西吧。”
尹惊琛擦了擦泪,拉着江知酒的手:“走吧阿娘,我饿了,想吃点东西去。”
江知酒被他一拽,也不再追究屋檐的事情。
用过晚饭,惊琛趴在屋内的桌子前有些吃力的读着《千字文》,他随了他爹爹的慵懒,在文章学问上好像并没有什么兴趣。
他靠在手肘上,另一只手随意的搭在书上扫着那些文字,眨几下眼睛就倚着睡一小下,江知酒不在屋里,他便就只是装装样子。
“夫人,这些银子是不够咱们撑到农山的,要不然,您有没有想过回府里去呢?”
江知酒在相白的房间,相白摆出典当铺带回来的银钱,也是少的可怜。
“相白,你若还惦记着那个富贵人家,那我们今日就此别过,我独个儿带着琛儿,也是能到了农山的。”江知酒板着脸说。
“夫人!相白绝无此意,我是奴才出身,再苦再累我都能忍,只是您和小少爷千金之身,怎么过得了这贫苦的生活?奴才实在是怕小少爷耐不住。尹家上下虽都胸无点墨,但至少有银钱傍身啊!夫人!”
相白猛地跪在地上,仰视着江知酒。
“这件事情无论成功与否,琛儿都不会再回那个地方了,他有十几良妾,不会缺琛儿一个儿子,相白,这件事往后不许再提半句,若再让我听见,就不必跟着我们了。”
江知酒在这件事的态度上很坚决,她对那个高门显贵的尹府,毫无半分留恋。
“是,相白谨记,再不敢犯。”
“起来吧,这些让我揪心的话我真的不想再听,相白,我当你是亲近的人,你往后也不必动不动就下跪行礼,咱们也该过过普通人的生活,好吗?”江知酒将相白扶起来,握着他的手腕。
“夫人,都听您的。”
“明日我出去一趟,你看住了小少爷,别叫他出去乱跑,这里并不安分,瞧街上连着一串儿的花楼个个是人满为患,便可知了。”
江知酒在相白的房间里带了很久很久,久到天已经大黑了,惊琛一个人在屋里,只点了一盏烛灯,他有些害怕,于是便悄悄的出了门,走向相白的房间。
他在门口听到些动静,似乎是人的喘息之声夹杂着几声铃儿般的甜笑,他并没有敲门进去,这样的声音之前也听到过几次,都是在相白屋里。
他转身回了房,学着阿娘的样子打开火折子,火苗窜起来的一瞬间,险些烧了他的头发。
他继续坐在桌案前百无聊赖的翻着书,过了一会竟是从而何来一阵心烦,将手中的书丢了出去,动作幅度过大,收手的时候碰到了烛灯上的火苗,好在速度快,并未受伤。
可这一下,却激起了他心中的委屈,突然大哭起来,片刻,江知酒推开了屋门。
惊琛瞧见阿娘回来,更是肆无忌惮的释放心里的委屈,哭声中又添上了几声大喊大叫。
“怎么了琛儿?怎么把书给扔了?”江知酒看见他的书被撇在地上,以为他只是读书累了厌了,语气中便添了几分严厉。
惊琛本以为江知酒会过来将他揽在怀里揉揉脑袋,安抚一番,没想到却迎来了阿娘难得的疾言厉色,便只顾着哭喊,更不肯将委屈说出来了。
这哭喊声同样惊动了相白,他跟在江知酒后面也进了屋。
相白跑过来将惊琛抱了起来:“呦,我的小少爷,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哪里不如意你说出来就是,阿娘和叔父定然都满足了你。”
“相白叔父......阿娘不疼我......我想回家......爹爹从来不让我看这些我根本看不懂的东西,我想爹爹了......他每晚都会来陪我玩儿......阿娘不陪我......阿娘陪叔父......”
惊琛抽泣地说出来这番话,江知酒和相白具被惊到。
“回什么家?你哪儿还有家!”江知酒冲着他大喊到。
“夫人!你别凶他,琛儿还小,他哪里知道!”相白紧忙捂住惊琛的小耳朵,跟江知酒说到。
“你不知道?那我今日就告诉你,你爹爹不要你了!他有新的儿子要宠!他再也不会疼你了!你喜欢的橘子他会给别人吃,你屋里那些玩具他会给别人玩,他不会再抱你,不会再亲你,不会再陪你玩了!往后你没有爹爹!知道吗!”
江知酒的大吼彻底击溃了惊琛内心深处。
“夫人!他还是个孩子!”相白也提了些音量。
“你今日不想读书,可以,可阿娘必须告诉你,读书是最轻松的事儿了!你这个年纪放在旁人家,早就是非武即文开了蒙,我找不到好师父教你武功,更心疼你习武要吃的苦,所以你只能读书,我不希望你长大之后跟他一样被人说成是个附庸风雅的浪荡!”
江知酒说着说着,也流下了眼泪来。
相白一看见阿娘流泪,便挣脱了相白的怀,跑到江知酒身前,还是哭哭啼啼地,他说:“阿娘,可我害怕......刚才到处都黑漆漆的,我真的害怕,我不会用那个着火的东西,它很烫,会咬我的手......疼的......”
江知酒还没等他说完话,便快步出了门去,或许刚才惊琛的一番话,确实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自认这是一条对惊琛来说最好的路。
她这一走,惊琛呆在原地手足无措,便抽泣了两下哭的更凶,相白赶紧担当起哄孩子的重任,这一哭闹,便闹了一个时辰。
“夫人,琛儿哭累了,已经睡下了。”相白走到隔壁房间,江知酒果然在屋里。
“嗯。”江知酒只是应承了一句,再无其他。
“他尚不懂这些,你何必与他疾言厉色,把他吓坏了。”相白说到。
江知酒已经冷静下来,她自己都想象不到刚才如何态度那么严厉,竟像不是她自己了。
“相白,以后晚上我都陪着他,我明明知道他怕黑,我不该过来的。”
相白坐到江知酒身边:“琛儿话也说的重,夫人宽心吧,小孩子,明日你哄哄他也就没事儿了。”
“许是现在我一听到有人提起他,就恨得不像我了,我从未冲他嚷叫过,真的要吓坏了他。”江知酒摇摇头,“倒也不是恨他,原是恨自己,如今的一切,不都是当初我一个人的选择,那就该要承受着。”
次日天刚拂晓,江知酒便梳妆完毕地出了客栈,这个时候惊琛和相白都没醒。
江知酒素面多日,今日是难得涂了一层淡淡的水粉胭脂,竟还画了眉。
她在虹廊的那段日子,真的是学到了不少描眉画眼,妩媚妖娆的招数。
她先是去了裁了一身天青色长裙,她出来的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明明是量体裁衣,却仍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临出来的时候,做衣裳的老婆婆语重心长的看着她说了句:“丫头,得要好好吃饭啊。”
这一句话,又激起江知酒内心的波澜,他与自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那一句:“轻得就剩骨头了吧,得要好好吃饭啊。”
虽然他的语气和老婆婆的语重心长截然不同,但那时候的他,满眼都是江知酒。
江知酒在街上逛了整整一日,直到太阳将要落山她才回客栈。
相白正捧着一碗甜粥喂惊琛,惊琛嘟着小嘴巴一口也不吃,直到看见江知酒进门,他才露出笑容,从桌案前跑过去,仰着头说到:“阿娘!你去哪儿了,怎么一天都没回来,琛儿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江知酒蹲下来与他同高,手从背后放到前面来,她手里握着给惊琛买的糖人,那是一个小男孩的形象,竟然莫名的跟惊琛有点相像。
“琛儿,不怪你,是阿娘不好,以后阿娘晚上都陪着你,不会留你一个人在屋里读书了,好吗?”
惊琛重重点了点头,舔了下糖人,笑得比糖人还甜。
翌日,江知酒更早的出了门,去取了衣裳换上,她走到一处驻足,抬头看牌匾上的字:
锦香居。
这是她昨天研究了一天之后选择出来的一家花楼。
她挺了挺身板,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