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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陈设多是红色粉色,用纱锦替换了布制工艺。江知酒刚走进去,就被门口的老鸨子给拦了下来:“呦,这位小娘子,我这是什么地方,您不会不知道吧?那就门外请吧。”
江知酒不卑不亢地微微福了福身子:“这位妈妈,我自然是认得您锦香居的名号,不知您这还收不收琴娘,我原是京郊春朝镇漳福楼出身的琴师,辗转千百,有缘分才来到您这,我刚才略略听了下,您用的琴娘是前些日子刚从沪远地区过来的吧,似乎不太能合的上您唱曲儿的姑娘,不如让我试试?”
“呵,哪儿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那个琴娘,是我高价请来的,你说不好就不好?你是来上门打我不懂音律的脸?还是来砸场子的!”老鸨言语犀利,并没有听信江知酒的话。
江知酒浅浅地笑了下:“妈妈何必这么急,您急了,不过是略有些心疼您花出去的银钱,如若换了我,定能帮妈妈招揽更多公子少爷啊,妈妈何不一试?”
“你从何而来!竟也在这胡诌?”
边上那个琴娘早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几步快走过来,抡起胳膊就打了江知酒一个耳光,江知酒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自然是没躲过去。
“姑娘我是哪儿来,会不会弹琴,哪里轮得到你指指点点!”她疾言厉色地冲着江知酒大喊,更多的是被当面戳穿的尴尬。
可她这一场动静闹得不小,引来周身宾客频频相顾。
老鸨生怕影响她做生意,连忙上前给自家姑娘撑腰,语气也不耐烦了些,推了江知酒两下:“走走走,随你说出花儿来,我也是不会要你的,别耽误我家公子们听曲儿!”
江知酒被这样一推,顺势向后倾倒,踉跄了一下。
届时,她已经做好了摔在地上的心理准备,但那触碰坚硬的疼痛并没有按照江知酒的预感而致,反而,那触感坚硬且柔软。
江知酒靠住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那人的手臂,顺势环在江知酒的腰上。
江知酒嘴角闪过一丝不可查的轻笑,转头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她的双眸里尽是惊恐。
可那双眼,幽幽含情,长睫闪几下,就是星光。
那男人温润清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姑娘小心,锦香居的门槛高,绊了姑娘可就不好了。”
这人身材高挺,手臂胸膛一看便是行伍出身,他发上簪了一柄青玉发簪,衣裳是有些发深的红色,衣领用黑粗线镶了边,身上的几处细纹也用了黑色纹绣。
“妈妈操持着锦香居大小事宜,这收个琴娘啊,实属不易。”那男子话锋一转,“可我府上人少,正却个弹琴唱曲儿的小娘子,不知姑娘可否赏脸一去?”
“公子一声令下,小女怎敢不从。”
江知酒的声音有穿透人骨头的能力。
江知酒跟着那男人出了锦香居的门,往做拐进了一条胡同,那男人才转过身来。
“姑娘看上去没有风流女子的身段,如何会去锦香居谋生计?”
“公子也说了,谋生计罢了。”江知酒眼眸含笑,浅浅地说到。
“在下段峄,老家山东峄山,爹娘图个方便,便用了峄字为名。”段峄拱手说到。
“小女江知酒,小字竹音。”她点了点头。
突然,她有些娇羞的笑了一声,用手中绢帕遮了脸。
“因何生笑啊?”段峄有些好奇。
“我是个不懂诗书的小奴婢,适才公子若不提峄山,我还当公子的义,是义气的义。”江知酒轻笑,扬了扬声音,“毕竟公子刚刚行义,救下奴婢。”
江知酒往前探了探身子,她微昂着嘴角看着段峄,嘴点的胭脂勾人的魂。
段峄抬起手,用拇指轻轻点了点她的眼角,一路顺着她的脸颊抚摸到下颚,又拐了个弯儿拂到她的嘴角。
江知酒感觉到段峄的拇指微微加了些力量,在江知酒紧闭且上扬的嘴角边上轻按了下,江知酒微唇半开,含住段峄的拇指,只有一瞬,便又紧闭上了。
段峄缓缓收回手,食指拇指婆娑了两下,接着,他嗅了下自己的手,轻叹了一句:“这昪河的花楼我逛了个遍,几乎每一家的头牌我都识得,可不曾遇见过一个唇上胭脂暗藏香的,小娘子,我原是看错了你吧。”
“不知......去公子家弹琴唱曲,能不能赏盏好酒喝喝?”江知酒手绢轻捻,那手绢下面的手啊,就扯上了段峄的手。
段峄大笑了两声,拉着江知酒的手回了府。
说是府宅,原不过是个不大的庭院罢了,且距离这条繁华的街市隔了好几条街的距离。
江知酒在京都的时候,见过太多豪门大院,不说霍家靳家,就连箫家不曾没落的时候,门口少说也有五六人看门子,可段家的门院外面,没有一个人守着。
江知酒在看见他门院的时候迟疑了一瞬,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找了个好人家,不说好,只说富贵,毕竟锦香居也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进去喝茶听曲儿的。
可他家这门户,门口一层踏跺都没有,着实是令人生疑。
门上并未上锁,段峄轻轻一推便开了门,带着江知酒进了门。
院子里,竟连个人影都没有。
“房子不大,委屈你了。”段峄说了句。
江知酒只有笑笑,并没搭话。
“江湖动乱,我昨日从别处来,明日又不知道奔了何处去,已然养成了不在房子上投银钱的习惯,不然身走之时,什么都带不走,高门阔府也罢,郊野草屋也行,今儿住了我,明儿也照样有旁人住,我是不在意的。”
段峄这样的人生态度,是很多江湖人都存在的,所以他们宁可花千金买下青楼花魁的第一晚,也不愿在房屋装潢上动用一钱银子。
“房子再大,没个贴心人也是一样无用的,段郎不知,比这小上十倍的房子,我也是住过的。”江知酒浅言道。
“走,去后院。”
段峄带着江知酒来到了后院,相比较前厅,这里似乎才更有人生活的气息,一张石桌边上围着四把圆石凳,桌上的一套茶具也是普普通通的样式。
院子当中栽了一棵不知多少年的白玉兰树,树下摆了一张筝。
江知酒一眼便看到了这筝,抬头看了看段峄,段峄微微点头,她便走了过去。
老实说,她已经有一两年的时间不曾碰过古筝,但当指尖触碰到筝弦的一瞬间,那种熟悉的感觉一骤间涌上心头。
在漳福楼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日日夜夜与手中筝同吃同睡,筝人合一,她对于古筝的熟悉感油然而生,那种已经刻进骨子里的节奏韵律,就在今日,也不曾与当年有半分差别。
其余的谱子或多或少她有些记不清,但那曲红梨醉,每一个音都像是用烙铁印在了心上。即便是想忘也不能了。
那是她在漳福楼的成名曲,可喜欢的人啊,每天叫她弹唱一百遍也不嫌腻,哭干了泪也依旧喜欢。不喜欢的人啊,还没等她弹完一半,就已经扯着嗓子喊她下台了。
事事皆因那是首悲曲,且悲的,惊天撼地。
正巧,段峄并不是个不喜欢悲曲的人。
这首红梨醉,其实姬苓有帮她改动一些词,最后的版本,变成了句句叹红梨,又句句不谈红梨。
只有绝手才能成就绝唱。
段峄安坐在一旁,静静的听完她这曲红梨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抬手拭了下泪,果然再潇洒淡然的人,也都会被这曲戳中内心里最不能开口的遗憾。
生而为人,谁能无憾。
“来吧,应了你的好酒。”段峄一抬手示意江知酒坐过来。
“酒香早已醉了我,必是好酒,这琴啊,弦是朱雀弦,板是梧桐面,也是好琴。”江知酒端坐下来,轻声说。
她很快从红梨醉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段峄却还是有些回味无穷。
江知酒自然知道这琴的价格,加上他刚刚说自己身处江湖,桩桩件件也都各自有因,她对他是否是个有钱的江湖人这件事情的疑心已经渐渐放下,可他是否就是自己想要的人,却仍旧难以求证。
段峄突然站起身来,上前一步,俯下身子,胳膊从后面护住江知酒的背,脸贴才她面前,说到:“今晚留下陪我。”
江知酒侧手摘下发髻上的细长簪子,抵住段峄的下颚,微昂着头,她的发丝散开披在身后,风一吹,头发上的清淡花香侵袭着段峄的鼻子。
她的笑里多了三分妩媚:“晚上我得回去陪我儿子,想做什么可以现在做。”
段峄低目瞥了一眼抵住自己下颚的簪子,又抬眼瞧了瞧江知酒的眼睛,轻笑一声:“你不该告诉我你有儿子的,你就不怕我不要你了?”
“段郎日夜留宿花丛,还会在意这个吗?”江知酒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另一只手搭在段峄的肩膀上,顺便在他脖子边上若有若无的蹭了蹭。
“要不怎么我喜欢你呢,你和那些花丛里的姑娘,还真不一样啊!”段峄打横把江知酒抱进屋里去,还顺手把她手中的发簪夺了下来。
傍晚时候,江知酒走出段家,在门口的时候一片白玉兰花正好落在她头上,她用簪子轻拨下去,又三两下挽住长发。
出了段家,她走去了街上一家卖糖的铺子,用纸袋子包了满满一袋的糖给惊琛带了回去。
到了客栈门口,她用绢帕使劲蹭了蹭自己的脖子,然后随手将绢帕丢了,表情有些嫌弃。
她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又是一副浅淡的笑。
惊琛扑过来时候大声唤的那句“阿娘”,有消除江知酒一身疲倦的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