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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瘦了。”霍飞任由童?抱着,并且腾出一只手扶住她座椅的靠背,以免她侧翻过去,“小主人离家出走,大树没心思吃饭喝水。”
童?使劲挤挤眼睛,然而眼眶干涩根本挤不出眼泪。
她自嘲地笑了,眼梢弯成了一条好看的新月形弧线:“你看,我想流几滴鳄鱼的眼泪送给你,但我办不到。你只好继续渴着了,可怜的大树……”
霍飞轻拍她的背,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高奇暗自嘟哝:“姐姐的酒量和武松一样,今天怎么搞的?”
“我也纳闷。”霍飞低头,凝视童?红润的脸庞,“前天晚上,我们在县城喝的马奶酒,她没像今天这么晕乎。”
“可能酒上头了。”高立新轻声说,“霍飞,你送小?回宿舍,等到零点放烟花的时候再叫醒她。”
“行。”霍飞搀起童?,临出门又问,“叔,您拿的不是果子酒吧?”
“坛子都长得差不多。”高立新解开酒坛封盖,凑近闻了闻,“哎,被你说中了,这是前年叼羊节老乡送我的高度数白酒——”
霍飞神色一滞,旋即说道:“没事,我先送她回屋,待会儿冲杯蜂蜜水让她醒醒酒。”
童?听得清他们的对话内容,大脑能接收信息却无法作出正常判断。
她就着霍飞手臂的力量,脚步虚浮地走出房间。
夜空晴朗,一墙之隔的锅炉房烟囱正冒着白烟。她抬高左手,朝白烟做了个射击的手势,而后将食指贴近嘴唇,吹吹食指的指尖。
“枪法不错。”霍飞的夸赞声近在咫尺,“如果你愿意,我想推荐你加盟牧区志愿巡逻队。”
童?明明理解他的意思,但她的回答显然文不对题。
“嘘——不要讲话,你会吓跑它的。”
霍飞失笑,为了配合童?的“表演”,他连忙掩住嘴巴,不再出声。
转身之后,童?背对袅袅上升的白烟大幅度挥挥手。
“发达了别忘记老朋友,常回家看看啊!”
霍飞自诩胆量超乎常人,无论城市还是乡村,他走再多夜路都不带怕的。可是,童?这一番稀里糊涂的念叨,引得他汗毛倒竖,脊背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好不容易送童?进了宿舍,霍飞赶快反手关好门,长长吁出一口气。
他将她扶回床边,帮她脱鞋盖被子,刚要去找水杯泡蜂蜜,童?忽然开口说道:“又见面了,老同学!我和你确实有点缘分……”
随后,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侧个身闭眼小憩。
霍飞一头雾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原地逗留片刻,思路才跟上节奏。找好蜂蜜和玻璃杯,他拎起暖水瓶出门灌水。路过门口西边那张写字桌时,他瞅见了一个相框,里面是童?和五个女生的合影。
吴锦是哪一位?
霍飞细心观察分析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双手搭在童?肩头的女生脸上。合影里其他五个人都微笑面对镜头,只有这位女生,嘴角敷衍地往两边撇,身体姿态也明显僵硬别扭。
他回首望向童?,她呼吸均匀,似乎已然沉浸梦乡。
看来,不仅要教她搏击的技巧,识人这种基本技能也要教会她才行!
大年初一的清晨,积雪尚未融化,草原上笼罩了一层灰白色的薄雾。
童?推开半扇窗户,远远地眺望马厩方向。
霍飞不在那里,踏雪也不在。
倒是高奇,手里牵着他最喜欢的枣红色骏马,准备出门遛一遛。他感觉背后有人,慌里慌张地回头:“姐姐,你昨晚睡得沉,我们没叫你起来看烟花。”
童?摇头表示不介意:“你要出去吗?”
“我想给朋友拜年。”高奇从民俗读物里学到不少知识,眼下恰是他活学活用的好时机,“我的两个小学同学,他们现在上高中了,从省城回来过寒假,我找他们聊聊天。”
“你自己吗?”童?问,“高叔和飞哥去不去?”
高奇牵马走近宿舍:“他们一大早就走了,好像是回羊舍给母羊接生。”
童?随手扎个马尾辫,迅速穿好外套和靴子,径直走到马厩牵走小赖。
“高叔和飞哥都不在家,那我陪你去吧!”她说,“我也想认识一下你的同学。”
高奇爽快地答应了:“姐姐,你这么好,我的同学一定喜欢你!”
他俩骑马走了大概一刻钟,转过一道低矮的篱笆墙,再行不远便是高奇第一位同学的家。
青砖墙砌起的三层楼,从外观看十分气派。
美中不足是外围墙还没竣工,坐在马背上,一眼就能看到院里的简易牲畜棚。十几只肥羊埋头吃草料,食槽前方伫立着一个身穿大红色长款羽绒服的女人。
那张脸,童?再熟悉不过。
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但她宁愿和吴锦从此陌路,也不愿承认她们曾是“好朋友”。
高奇跳下马,敲响同学家的大门。
童?勒住小赖的缰绳久久未动,她保持着后背挺得笔直的姿势,视线随吴锦的移动而移动。
“谁呀?”吴锦不耐烦地隔门发问。
“我找吴雄。”高奇兴奋地说,“我想给你们家拜个年……”
“谢谢你的好意。”吴锦毫不客气地回绝,“我弟身体不舒服,要拜年你初三再来!”
高奇的病症,童?相当了解。简单的你问我答,高奇能够应对,情况一旦变复杂,他就会犯迷糊,脑子处理起来就非常吃力了。
眼下,吴锦虽然明确表达了拒绝的意思,但高奇认为这是一种客套。所以,他从马鞍侧面的置物袋里取出一包乳酪,再次敲响同学的家门。
“吴家姐姐,我带了礼物,你开门吧,我要当面送给吴雄。”
咣当一声,吴锦气哄哄地拉开大门,一双眼睛似要喷出火苗:“你脑子有病是不是?跟你说吴雄病了你听不懂吗?大过年的,你非要我骂……”她瞥见高奇身后半米远的童?,余下的话瞬间卡壳。
“真巧。”童?礼貌地微笑说道,“老同学,我们很有缘分。”
吴锦脸色陡变,心虚之下她急吼吼地关门,孰料童?箭步上前,胳膊挡住门板,帮高奇开辟出一条进院子的路。
“高奇只是想探望小学同窗,你就让他们见一面叙叙旧,耽误不了几分钟。”
“你……”吴锦怯生生地打量童?,“你怎么和傻子混在一起?”
高奇兴高采烈地跑进院子,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吴雄居住的西屋。他掀开棉门帘,身影一闪而入。很快,两个变声期男生的嗓音,透过门缝飘了出来。
“哇!我好久没吃奶酪了,谢谢你高奇!”
“不客气,我家多着呢!你想吃随时来拿,我在家等着你。”
童?欣慰地收回目光,原先的担忧立即化为满心欢喜。
“同学之间的情谊,不是时间和距离能够阻断的。”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吴锦颓然松手,浑身无力地倚靠着门框,“我以为家是避风港,可哪里知道这儿早就不是我的家了。要结的婚结不成,没领证就被放了鸽子……”
“你的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童?语气平和,态度却十分明朗。
“我猜,你的潜台词是‘小三没有好下场’。”吴锦苦笑,同时试探地往童?站的位置迈了半步,“我不该拿你当糊弄原配的挡箭牌,假如我道歉,你能原谅我吗?”
童?抿唇,静默好一阵才说:“不能。”
吴锦倏地大笑不止,笑得捂着肚子直喊痛:“哈哈,骗的就是你!傻子,咱都毕业七个月了,你还和象牙塔里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二百五一样嘛?要不要引荐我的老公给你认识?”
童?不搭腔。
棉门帘再次掀开,高奇蹦蹦??往院外跑,她也回身去牵马。
吴锦不肯善罢甘休,拦住童?的去路:“老同学,考虑一下呗,我老公可是掌握着你去留的生杀大权,你想在榆西县干得舒心,该拜的神一个不能落下。”
高奇跑回童?身边:“姐姐,我们去李衡家拜年。”
“好。”童?为高奇整理帽檐和衣领,然后把马鞭交还他手中,“我都不记得带礼物,你考虑得很周到。”
高奇得意地问:“新年第一节礼仪课,我得多少分?”
“满分一百分!”
童?说完,脚踩马镫翻身上马。
“喂,你当我透明的?我说话你听不见?”吴锦目瞪口呆,“高奇傻,你也傻吗?只要我老公在人事调动表上勾一笔,你就别想留在榆西县……”
“你认为,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童?手持马鞭,朝半空中大力一甩,鞭声响起的一刹那,她说,“而我认为,热衷于挖墙脚的人,总有一天会被倒塌的墙压死。”
吴锦柳眉倒竖,几乎是扑过来狠狠撕扯小赖的缰绳。
“你有本事别走!我倒要让乡亲们评评理,你这个外地人凭什么污蔑我?”
高奇不明就里,跨上马背又想下地问清楚。
“你去找同学玩吧,拜完年聊够了再回来找我。”童?拦住高奇,只身跳回地面。她一伸手,紧攥吴锦的手腕,“我不怕你——想叫人随便,我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