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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东西汲汲营营反而不得,无欲无求却偏偏降临。碧玉一心期待着小郡主的出生,可是上天依旧不愿遂了她的心意。
分娩之日,碧玉的卧房外。
朱木回廊上,申屠玥并没有慌乱焦虑地踱来踱去,只是静立一侧,放平呼吸,可额上仍时不时渗出细碎的汗珠,他似乎比任何人都要紧张。
屋内女子的阵阵产痛之声传出,一下一下切割着他的血肉,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心急如焚地隔窗发问:“情形如何?”
有侍婢立即回音:“殿下莫要心急,请放宽心,一切进展顺利。”
产妇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像是气力已经消耗殆尽……好一会儿,婴儿清脆的啼哭划破了府内那方天空,猛地撞进人耳膜之中。申屠玥心中一震,不由得攥紧了双手。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小世子落地了,母子平安。”产婆惊呼着出了房门,声音中带着喜庆,像是真心欢喜,又像是出自单纯的职业习惯。
申屠玥喜不自禁,正欲进房看个究竟,被产婆一把拦住,“千万使不得,殿下……请恕奴婢不敬,产妇房中不洁,会冲撞了殿下。”
“夫人现在可好?”申屠玥没有止步的意思,硬着声音问,他只想立刻见到碧玉母子,并不忌讳这些。
产婆壮着胆子,一面往后退着碎步,一面继续阻拦,话虽絮叨,可也尽忠职守,“殿下,请止步,万不可犯了忌讳,宁可信其有,莫要掉以轻心……奴婢接生多年,深知其中利害……”见实在劝不住,动了动脑筋,“您现在不能亲自前去问候,那样会对夫人和小王子不利。”
申屠玥这才收住脚步,停了一会儿,下意识地朝门楣上看了一眼,吩咐说:“门左挂上一张檀木弓。”
按照民间的风俗,新生儿若是男孩,便会在门左挂木弓,象征男子的阳刚之气。
下人立即领命去办。
“全都有赏,重赏产婆。”申屠玥又说,语气被冲淡了许多,像是涌上了心事。
产婆的脸上乐开了花儿,忙跪拜,“多谢殿下赏赐。”
府内,张灯结彩;府外,鞭炮声响起。
碧玉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早已筋疲力尽,身体格外虚弱,什么都顾不上去想去猜,看了一眼臂弯中的孩子,他小小的、软软的,眉眼都还没有完全化开,身上和心上的剧痛都骤然加重了。
一旁的侍婢盛好参汤,恭敬地奉上,她只是轻摇了一下头。
“按照风俗,孩子出生三日之后,家人才可以去抱他,对吗?”碧玉这话问得周边的人一楞一楞。
“夫人多虑了,做母亲的自然是一时一刻也不能与孩子分开,何况世子殿下尊贵无比,本就与一般的孩子不同。”机灵些的婢女赶紧回话。因为这个男孩的降生,碧玉在东海王府的地位有所改观,她开始被尊称为“夫人”。
碧玉无端地笑了笑,将孩子递给身边的嬷嬷,什么话也没有,倚着榻背,忍不住开始思索,自己是个狠心的母亲,这毋庸置疑。
三日之后,王府为新出生的世子举行了射“天地四方”之礼,预示着这个孩子将以“上事天地,下御四方”为已任。
也正是在那日,申屠玥第一次抱了这个稚嫩的婴孩,对于他来说,这个孩子代表的意义非比寻常。身在皇家,为人子、为人父,都有着特殊的规则。可是爱屋及乌,他也真心地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疯狂的世界每天都在发生着一些看似毫不起眼的事情,幽州的安北大将军府上也不例外。
“追我呀,追我呀,你跑得像只偷懒的兔子……”只有豆蔻年华的女子,才有这样悦耳无忧的嬉戏之声。
“你胡说,兔子哪有偷懒的,明明就是你灵活得像泥鳅……”另一个妙龄女子不敢示弱,笑闹着。
“……泥鳅黑不拉几的,可没有我这么好看……”那秀美的女孩儿嘟嘟嘴,一张小嘴红艳精致。
“……你就自恋吧……就不怕哪个将军看上你……最好是又老又丑的……哈哈……”
“就不见你夸赞过人……你想被人相中,别拉上我……”女孩儿假装生气。
……
两人轻松诙谐的对白从园子深处传来……樊枫和陆昶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只见两名粉红衫子的小丫鬟正在追逐玩耍。
“什么人,在府上这么没规矩?”樊枫虽是责问,脸上却并不见愠色。
“待属下去看看,”陆昶笑着说,“这园子算是府上偏僻之地,大概往日不常有人来。”
“那就不必了,让她们乐乐吧,我们走。”樊枫也跟着一笑,“这些女子,无忧无虑、天真灿漫……可是陆昶,我们怎么就好像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日子……从拿得动刀戟、跨得上战马起,就注定了打打杀杀一辈子……”
陆昶依旧笑,坦言,“属下是卑贱的兵家子弟,对这样的人生没得抱怨……可大将军不一样,出身名门望族,本可身居闲职、逍遥快活……”
樊枫一摆手,摇摇头,言语中带着些许自豪,“父亲在世时,对我就只有一个期望——无论世道怎么变,乌桓骑兵必须始终姓‘樊’……我若手无缚鸡之力,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如何制得住手下如狼似虎的一群铁骑兵?事到如今,我更明白了,盛世也好、乱世也罢,有自己可以依仗的力量才是正途……世袭的王爵还有保不住的时候,世家大姓更是虚名……”
两人正说着,突然蹿出两个姑娘,她二人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丝毫没注意到来人。
不用细看,樊枫便知,正是刚才在园子里玩耍的小丫鬟,他朝目光投向陆昶,陆昶即刻心领神会。
“何人在这里胡闹?”陆昶故意厉声问,他的模样本就威武,若是再板上一副面孔,自有一种威慑力。
两个小丫鬟果然吓了一大跳,惊慌失措地看着面前的男子,怔了好一会儿,终于像是意识到什么,叩拜行礼。
“奴婢死罪,顶撞了两位贵人。”其中一名女子反应快些,声音微微带颤,“不知两位贵人在此闲聊,实属无心冒犯,还请贵人宽恕。”
陆昶听出她是刚才被说成是“泥鳅”的女子,看了看樊枫,奇怪的是他一言不发,面色沉静得反常,眼神带着不自觉的悲伤。那悲伤如此熟悉,陆昶忽然一震,猛地察觉到,这个正在说话的小丫鬟,有着与梁碧玉相似的眉眼。此刻,陆昶的心里已是阵阵慌乱、五味杂陈,更不用说樊枫。
他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苦涩中带着微喜,绝望中留有一抹幻想,像有伤口被活生生地撕裂,更像是从未愈合,痛已麻木,此刻重生。
就这么默默地体味着自己的痛,痛逐渐变得亲切起来,是啊,碧玉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好的东西,他怎么忍心丢弃。
“你叫什么名字?”樊枫轻轻地问,顾不得唐突佳人。
小丫鬟看了看跪在一起的玩伴,有些茫然,有些恐惧,略有吞吐,“婢子……凉……月。”
“梁月?”樊枫紧跟着重复了一遍,还是轻轻地,谜一样的语气。
“北风其凉,月明星稀。”凉月索性细说,撇去忧惧。
樊枫颌首,像是微有失望,“原来是凉月。”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眼眸里却闪着久违的光泽。
陆昶见他有些失态,心里万分谅解,又怕气氛尴尬,忙说:“你二人先下去,以后府上当差多留神注意自己的举止言行。”
“是。”两个小丫鬟齐声答道,相互搀扶起身,赶紧离开。
快步走了几步,凉月抑制不住好奇,回头望了一眼,见樊枫还盯着自己的背影,脸红了一下,嫣然一笑。这笑是种在心里的笑,此时肆意绽放,自然美不胜收。只是未曾料想,它如此轻易就把一个人拽进了更深的束缚之中。
“凉月,刚才这位公子好像有些异样。”两人走远后,灿珠感觉庆幸,打开话匣子小心翼翼地说,“他的眼神和语气都不寻常,怪怪的,明明有些冒失,却丝毫不让人反感,这公子气质出众,八成不是一般人。”
“什么公子啊,”凉月戳戳她的脑门,几分神气,“他八成是安北大将军樊枫。”说着故意拉长声音,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我们的主人。”
“你怎么知道?”灿珠好不惊讶。
“我猜的。”凉月冲她眨眨眼,俏皮地笑。
“我不明白。”灿珠满头雾水。
“樊大将军在幽州被传得跟神似的,我们这种小人物当然没机会一睹真颜,可真真假假的传言听了不少,撇开那些神乎其神、玄之又玄的,心里好歹有个不成形的粗略轮廓……他的年龄和气度,与我想象中的模样毫厘不差……何况,你看他身旁那位大人已非凡夫俗子,可明显居位其下……你想想,能比这样的英武之士更胜一筹的人,在这府上能有几位?”
灿珠边听边点头,很是服气,“还真是有可能,你果然比我聪明。”停停,压低声音,俯在凉月耳边说:“我感觉他好像看上你了。”说完咯咯直笑。
凉月晃了晃她的脑袋,神秘兮兮地说:“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你总是这么自我感觉良好吗?”灿珠忍不住揶揄她,酸了点,却依然真诚。
凉月的笑意长久没有散去,满不在乎的表情里细看之下,尽是欢喜。她可以一直做自己,也可以做别人的影子,只是此时,没人告诉她要做出一个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