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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意在厕所里痛快的释放,充分享受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也充分感受脸皮一丝一毫的蹿红。刚刚肚子里叽里咕噜的声音不知那位老师有没有听见,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女厕所的大水箱每隔几分钟就轰隆轰隆冲一下,声音之大,连隔壁教室都能听得见,想必走廊上那位陌生的老师也是听得见的。孔意觉得从未这么丢脸过。为什么这么觉得,她没有来得及深究。
下课铃终于响了,走廊里人声鼎沸,女厕所瞬间拥满了人。孔意最受不了这个,她始终觉得,众目睽睽之下方便,实在过于勉强。慌忙在人群拥近身边之前,洗洗手挤了出去。
厕所离五班不远,孔意逆着走廊里的人群,向后门走去,心里默默的祈祷,“老李你千万下课,千万下课”。可是,老李似乎并没有打算打破常规,他的物理课一如既往的计划抢占同学们的10分钟。“老李真不给力”,孔意心里嘀咕着。
孔意低着头,余光看到了刚才那位吊儿郎当的老师,他的烟没了,但是烟味还在,嗯,不算很难闻,味很劲,辛辣中带有一丝丝甜,比一些年长的男老师身上的臭烟味儿清爽多了。他还是倚在栏杆上,笑嘻嘻的看着孔意,那充满揶揄的笑容,孔意不用猜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是想看看孔意如何再用刚才的尴尬姿势挪进教室吧?“切,小样,我偏不!”孔意心想。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闲着也是闲着,逗逗他。孔意快走了两步,站到了老师的身边,挑衅的看着他。
男老师果然没有想到,愣了一秒,淡定的转过身,面向外,趴在栏杆上向外看去。孔意也学着他的模样,趴在栏杆上,看着楼下叽叽喳喳的学生们。
夏日的午后,阳光刺眼又热烈,天很蓝,没有几朵云彩。天空看上去冷清的很。对面女生宿舍楼,阳台上晾晒的衣裙,像飘扬的旗帜。开水房的屋顶咕嘟咕嘟冒着白色的热气,像鲸鱼吹出的泡泡,瞬间融化在蓝天。身边淡淡的烟草味,还有因为紧张,节奏被打乱的两人的呼吸。
孔意是个细节狂。此时,她有点担心自己身上有没有沾染厕所味儿,继而又担心中午吃了炸火腿肠和韭菜大包子,会不会留下味道在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味道,会不会被身边这个吊儿郎当的人闻到。
很快,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响了,老李意犹未尽的走出教室,看到门外的孔意愣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迈着方步走了。对于孔意,老李早就见怪不怪了,这个孩子,屎尿多,上课来的晚,下课跑得快,就为了去厕所抢位子。办公室里老师们都当作笑话了。至于物理成绩,老李也不做打算了,能让孔意物理考及格的老师估计还没生出来呢。
孔意两步就跨进了教室后门,冲到自己位置上坐好,抓起水杯咕咚咕咚灌下两口,茉莉花味儿的绿茶,大茶叶子喝进嘴里,孔意嚼了嚼,苦。砰砰乱跳的心,总算安静下来了。
物理课代表和语文课代表同时冲上讲台去擦黑板,老李太能写,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整个黑板。黑板擦是毛刷样式的,擦起黑板来刷刷作响,粉笔灰也迎着耀眼的光在教室中飞舞。
乔晖就是迎着这团粉笔灰进了教室的。
乔晖有些紧张。
虽然他并不是第一次做老师。在部队也是带过兵的,对付这帮小孩儿,他应该还是游刃有余的。但是今天不知怎的,心中很是忐忑,彷佛这是一场相亲大会,生怕自己一句话说错,搞笑了全场。这种感觉是特别的,乔晖心里不敢继续体会下去。其实他是知道原因的,他怕那个丫头片子,她眼镜片后面灵动的挑衅的眼睛。那个丫头,满脸青春痘和红血丝,初夏就穿上了薄衬衣,衬衣下面的文胸勒痕若隐若现,头发粗黑,方才风吹过,一股淡淡的甜香味,味儿很好闻,不是掺了香精的劣质洗发膏。
“同学们好。”乔晖清清嗓子,说出了第一句话。
漫天的粉笔灰实在太呛人,比粉笔灰更呛人的是半个教室的男生那难闻的球鞋味儿。
“我是咱班的新语文老师,我叫乔晖,今后将由我,与大家共同学习接下来的课程。”乔晖停了停,难道此处不应该有掌声?但是,并没有。乔晖尴尬住了,他心虚的扫视了全班,发现所有的同学都没有理睬自己,都在低头做着卷子。开场白被暂停了,乔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讲下去。似乎自己是来打扰大家的。天气挺热的,乔晖额头出了汗,不知道该不该抬手擦一擦。
为了缓解尴尬,乔晖一边说话,一边走下讲台。嚯,味儿真冲,仿佛回到了新兵连,呵,真怀旧。
学校为了防止男女生早恋,教室也是一边一半,男生就在男生的地盘,女生就在女生的场地。教室南侧两排,是男生的天下,空间太小,他们的大长腿无处安放,纷纷伸到了走道中,浓郁的球鞋味儿盘旋上升,令人上头。
乔晖被迫绕到了教室北侧女生的地盘。嚯,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掺了香精的劣质洗发水和洗衣粉的香味、发霉咸菜的酸味、积垢不刷的不锈钢饭盒的腥味……乔晖为自己灵敏的嗅觉感到抱歉。他觉得自己无处躲藏了。
他走了三步,只走了三步,就走到了教室最最安静的角落,刚才那个又搞笑又大胆的丫头片子就在这里。奇迹的是,这个角落,味道是干净清爽的。乔晖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多年以后,乔晖还是很坚定的对孔意说:“我真的闻到了香甜香甜的奶味儿”,随之而来的是孔意的追打和钢铁直男的拥抱深嗅,一番拥吻,“嗯,就是你身上的奶味儿”,“好吧好吧,是奶糖味儿,奶糖味儿。”
看到同学们没有人理睬自己,乔晖觉得很无趣。自言自语的说道:“同学们做题吧,有问题随时问我。”还是没有人抬头,也没有人吭声。
乔晖决定破罐子破摔,这节课就这么凑合下去了。他停止了讲话,换了个舒服的站姿,站在教室最后面,静静地看着全班同学。
这是一片被试卷淹没的场地。每一个学生的桌子上,都是堆成了山的书和卷子。有些横着放,摞很高很高,像一座座斜塔,仿佛一个呼吸就能坍塌。有些堆在桌子下,课本和练习册卷翘着角,横七竖八的摞着。同学们低着的脑袋,灰蒙蒙的,像粉笔灰落了一层,但显然那不是粉笔灰,那是疲劳和营养不良损坏的发质。视线慢慢的移到身边,身边这个丫头片子的书桌整整齐齐。不过,看来这个丫头不受班主任老师喜爱,她独自一人呆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连个同桌也没有。丫头的课本整整齐齐的从小到大依次排开,用一对鸡蛋黄色的书立紧紧的固定住。乔晖视力好,轻轻松松的就看出排列顺序,从左到右,语数英、政史地、理化生。试卷也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用五颜六色的燕尾夹分类,整整齐齐的摞在右边没有同桌的位置上。三本厚厚的字典摞在旁边,现代汉语词典、古汉语词典、牛津英汉词典。还有一摞厚厚的笔记本,一模一样的大小和颜色,粉粉的,厚厚的,每一个都写了一多半的样子。词典和笔记本从侧面看,书页有些灰色的杠杠,是经常翻阅留下的印记。左手边窗台上一个超大号的粉色塑料水杯,里面飘着几片茶叶和几朵茉莉花。水杯旁边摆着一个罐头瓶,是最普通的橘子罐头,里面还有半罐。最特别的是,靠窗台的书桌一角,有一个笔筒,插着五颜六色的笔。“一个丫头片子能考几分,用得着这么多笔”,乔晖心想。
站累了。今天走了很多路,乔晖不想继续站下去了。他抽过丫头旁边的空凳子,靠墙坐在了走道的尽头。继续观察着。
这个笔筒很特别,看造型应该是八宝粥的盒子,外边整齐的包上了一层纸,细碎的的田园花朵的图案,还很别致。看来这个丫头是个用心的孩子。
丫头低头在写一张文言文的试卷。
乔晖向后靠了靠身子,椅在后墙上,视线可以看到走道两侧女生们的桌洞。那真是一团乱糟糟啊,乔晖一格一格的向后看着,直到最后这个丫头片子的桌洞,整整齐齐的摆放了两摞书,看造型,应该是一摞《读者》、一摞《青年文摘》吧,上面还有几本厚厚的书,一看就是大部头的小说。“这是个爱看闲书的姑娘”,乔晖吸吸鼻子,好闻的奶糖味儿,还夹杂着好闻的洗发水味儿,心想,“不过,这是个爱干净的姑娘”。桌洞里有一个粉色的小包,漏出一角卫生纸,鼓鼓的,这是女生的小秘密。乔晖动了动嘴角,无声的笑了笑。
孔意真是要烦死了,新来的老师发什么神经,坐在身后不肯走,害得自己不敢看小说,只能做了两张试卷。孔意可能天生就是学文科的材料,语文、英语、历史、政治这样的科目,对她来说小菜一碟,简单的很,课本上的知识已经不够她看了,试卷她又懒得做。之前的语文老师,对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上课不至于睡觉打呼噜,你想看什么闲书,老师都是不管的。至于理科,孔意真是一头雾水,什么数学、物理、化学、生物,还有那个地理,老师一开始画图,孔意就呵欠连连。孔意最近在看《荆棘鸟》,她还不太理解梅吉和拉尔夫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只觉得,读这本书非常的气闷,就像想要伸手抓住什么,却又在最关键的时候被迫放开手。孔意已经读到了拉尔夫继承了梅吉姑妈的遗产了,她很着急想继续看个究竟,可是这个讨厌的新老师一直呆在自己身后,吓的自己不敢伸手去桌洞掏书。她很不耐烦的把钢笔放回笔筒,换了一支笔。钢笔触碰笔筒,发出一声闷闷的“咚”。
下课铃很快响了,这节课,什么内容都没有讲,乔晖不知道该不该布置作业。想来想去,还是说:“这节课同学们都学的很认真,就不再布置作业,大家自由复习吧,有问题欢迎来问我”。说完,迈开大步离开了。
“孔哥,老师坐你旁边干什么?”李建跑来问孔意。
“谁知道啊,我没敢看他啊。”孔意翻了翻白眼。
大课间的时间如此宝贵,孔意没有去厕所排队,她隐隐感觉到了肚子在痛,心说不妙。
孔意晚饭没有吃,就着上午剩下的半罐橘子罐头,吃了两片止泻药,头痛欲裂,耳朵后面有两根神经在一阵阵跳动,头顶像有火山在喷发,疼痛一股一股从头顶窜出。胸中涌起的呕吐感一阵一阵,小腹下坠着,腹部冰凉,一抽一抽的痛,腹泻的感觉。脚心一股一股的凉气,却让人感觉难受的想脱掉鞋子。天旋地转、地转天旋。
孔意想请假,班主任是男老师,不喜欢自己,想想还是算了吧。况且,请假之后去哪里,回宿舍吗?宿舍里没有人,安静地吓人。没有热水,今天自己中午偷懒,下午的大课间又偷懒,不想去水房排队,暖瓶里是空空的。向同寝借吗?算了吧,孔意与她们不和睦,这种时候何必开口自取其辱呢。
时间过的真的很慢啊。孔意只想睡过去。
乔晖吃过晚饭,就着操场上剩余的一点点的斜阳,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在废弃的篮球架子下,美美的抽了一根烟,精神舒爽的来五班看晚自习了。
他像其他老师一样,脚步放慢,静静地靠近教室的后门,想观察一下。这曾经是自己做学生的时候,最讨厌老师做的,现在,自己反倒是喜欢这么做了。毕竟,出其不意才能抓到什么。
教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大部分同学都在做着卷子,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这么多卷子。乔晖的视线落到孔意那里,这个丫头像个缩头乌龟,脑袋就快要插到桌洞里面去了,哼,八成是犯困想睡了。乔晖决定不去提醒她,让她自己意识到错误。观察了几分钟,乔晖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太对,这个丫头握笔的手在抖,身体缩成一团。这是怎么了?想到下午看到的那个粉色小布包,乔晖懂了。
乔晖轻手轻脚的从后门进去,径直走到孔意的桌前,伸出手,用手指点了点桌子上的书。发出轻轻而闷闷的声音,孔意抬起头,乔晖看到她额头上的汗珠,心中一抽,小声说“跟我来”。
孔意鬼使神差的跟了出去,来到办公室,乔晖安排孔意坐下,径直去倒了杯热水,放到桌上,然后走了出去。孔意不知道老师想怎样,看了看这个杯子,普通的玻璃茶杯,里面没有茶渍,但是,孔意的洁癖不允许自己伸手去拿,怎么能用别人的茶杯呢,传染幽门螺旋杆菌的。孔意什么都没做,蜷缩在凳子上。
乔晖回来了,手里拿了一版药片,看到桌上的水杯没动,并不惊讶。他咽了咽口水,尽量放轻松声音说:“这是我上午刚从总务处领的新杯子,你喝水,吃药。”药片递过来,布洛芬。孔意接过,小声说“谢谢老师”。
孔意有些不好意思,忙将药片放到嘴巴里,一口热水吞下,烫。孔意不知道该咽下去,还是该吐出来,胶囊在嘴巴里化了,一嘴苦水。孔意半天说不出话来。乔晖看出了孔意的尴尬,动了动嘴角,无声的笑了笑。
他走到孔意的面前,弯下腰,拿起玻璃水杯,重新续上热水,拧紧,递到孔意的面前,说:“抱着吧”。
这句话,孔意听的很恍惚。以后的几年里,每个月,哪怕是不再这么痛了,孔意都喜欢乔晖对他说这句“抱着吧”,然后孔意就会哼哼唧唧的要求“抱着吧”。
下课时间快要到了,老师们快要回来了。孔意有些着急,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不知道该说什么语言告辞。乔晖看懂了,直接替她说“你回去休息吧,我替你请假”。孔意小声说“谢谢老师”。孔意站起来,怀中的水杯是放下还是拿着,她不敢做主。于是,乔晖又替她说了句“抱着吧”。好,既然你让我抱着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孔意抱着这个烫手的玻璃杯,悄悄的回到了宿舍,在一阵一阵的扯痛中睡了过去。连同学们晚自习回来,都没有力气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