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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霄镇妖塔在西漠宝禅寺中已经屹立千年不倒。千年之间,多少香客民众前来寺中还愿,又有多少人心念力被纳入塔中。女子看似潇洒,未有迟疑便步入塔中。这要是落在其他修行之人眼中,少不得一阵贬谪嘲弄。何况如今这九霄镇妖塔中还坐镇着佛帝一叶,更是龙潭虎穴。
女子纵是有通天之能,想要再出来怕是也得问问这九霄镇妖塔的大门是否愿意再开上一回。
塔顶之上,女子看着眼前半边身子都已枯萎的佛帝一叶,不禁眉头浅皱。当即确定传言已成事实,一叶与这九霄镇妖塔已经融为一体,再难分彼此。一双玉莲在这塔顶之上缓缓挪动,眼中浮现一抹可惜之色。倒是一叶大和尚不悲不喜,口中念上一声佛偈之后双手合十,这才开口。
“施主既已知晓,何必还要上这塔来。”
女子闻言不禁轻笑,绕着一叶的法身走上一圈之后才在一处窗边停下了步子。
“你这和尚也是有趣,先前不是你说我与你佛有缘么。只是缘分善孽,不知你佛是否告知于你与我该是何缘。”
一叶闻言,闭上双目,默不作声。女子从这窗边举目望去,入眼之处皆是佛塔佛像,好不慈悲。转而入内,寻了一方蒲团,屈膝跪下,心诚的磕上三个响头,算是还愿。这便起身欲走,下得塔去,心中念叨这佛门和尚当真无趣。
突然之间这塔顶千盏烛台却是灯火摇曳,无风自动。女子终是觉得多了几分意思,转身看向一直沉默的佛帝一叶。只见他原本枯萎的半边身子此刻已经金光熠熠,变得丰满起来。一股滔天灵力围绕在一叶周围,好似游龙。一叶双目睁开,仿若金瞳,直照人心。
“老僧无意为难施主,但心有一问。施主此番入世,不知要所行何事。”
一叶此刻气势滔天,女子却也怡然不惧,轻步走到一叶身前半米。嘴角轻勾,一道银铃般的笑声传出。
“我行一世,不过是陪他走上一遭,看一路风景。”
“那施主可曾寻他。”
“自会相遇,何必寻他。”
“他既入凡尘,施主就不怕再无相遇之时。”
“若是他生,自会相遇。若是他死,共赴黄泉。往日孤寂,他总是听人说这凡尘俗世,应当心中向往。如今亲身走上一次,他定然欢喜。”
女子声音平淡,只是说到那个他的时候才微有喜色。一叶灵力所化的游龙并未消散,女子也没有退却,反而步步逼近。步步生莲,突有一股醉人芬芳弥漫,两袖轻舞,只见两条红绸丝带直冲一叶面门。一时之间,女子的攻势竟是与一叶分庭抗礼,不输分毫。
“乱世将出,施主早已身处三界六道之外。何苦要涉世其间,恐掀一场杀戮。”
金光骤隐,那原本摇曳的千盏灯火却是暗了不少。一叶和尚双手合十,那半边枯萎的身子又恢复了原样。塔顶无声,好似未曾有过斗法。女子黛眉微挑,一点朱唇之间发出一声轻哼。
“你说的是她,我不过是一道执念罢了。枉你这和尚一生修佛,却忘了你佛所为。不过若是你哪日真见了那释迦摩尼,帮我带声好,谢谢他给我这一生所赐。”
女子面色微怒,似有心事再起。说完之后便转身而去,一叶和尚再度低眉,双手合十,大喝一声阿弥陀佛。我佛,我佛,人世浮沉,我佛安在。
慈云众人自打目送女子入塔之后,便一直守在塔外。虽是不解师祖一叶此举有何深意,但想来在那九霄镇妖塔中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如今见女子面带寒霜,却是完好无损,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面色越加恭敬。
恰在此时,一道声音却是有些突兀的响起。慈云等人原本脸上的恭敬之色竟是陡然变转,有些莫名。
“这是谁家的姑娘,生的真俊,就是太过扎手。”
这声音还很稚嫩,一听便是出自少年之口。抬眸望去,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光头摇晃着身子,慢步走来。手中拿着半只剩下的烧鹅,腰间挂着一个酒壶,叮当作响。最后停在慈云等人身前,与女子不过半步之遥。
慈云等人暗叫不妙,这女子脾性本就古怪,如今被人这般撩拨,岂能不怒。只是那小光头却是没有半分收敛,反而往前凑上了几分。
“一心师祖。这女施主乃是一叶师祖的贵客,不可妄言。”
小小年纪便能让这慈云老僧叫声师祖的,那便是天下第二大的和尚。女子并未恼怒,反而蹲下身子,一只玉手搭在一心小和尚的光头之上,反复揉搓一番。
“你这秃头,有些意思。”
一心小和尚心有不愿,奈何形势比人强,那只玉手停在头顶之上,他是怎么也摆脱不开。
“意思意思,人活着就得有几分意思。姑娘你倾国之姿,来这和尚庙里是想出家不成。小僧法号一心,乃是一叶师兄的师弟。若是施主不嫌,小僧可亲自操刀为你剃度,日后入我门下,你看如何。只是这及腰白发尽毁,我见犹怜。小僧就行个方便,让施主带发修行。”
哪知那女子却是未曾答应,只是凑近了半分在他耳边说道。
“我想你家师兄应该很快便要唤你上塔。”
闻此一言,原本嬉皮笑脸,耍着小儿性子的一心和尚却是眼中寒芒骤显,戾气突生。女子掩嘴轻笑,又伸手在一心和尚的脑门上敲了一敲。
“我们非友,却也非敌。”
再看此处,女子身影早已不见。一心和尚立在原地,口中念叨。
“这一世,真是别样精彩。”
慈云众人不解其中真意,一心和尚也不愿多言,抽身朝着九霄镇妖塔而去。
……
奉仙大陆大小宗门林立,一方势力的覆灭,却总有更多的山门如雨后春笋一般涌出,再度迎头而上。江湖之中,除却道陵山和宝禅寺这类教门魁首之外,最负盛名的便属北霜天。因其坐落于极北之地,长年被风雪掩盖,又不似寻常宗派不时开山收徒,因此颇为神秘。
雪色茫茫,连绵的山脉被堆积多年的风雪掩埋,好似白色长亭直达天际。放眼望去,那山脉之中伫立着一座仿若冰晶的宫殿,正是江湖传闻之中的北霜天。
女子一袭大红丝裙委地,金线所绣的蝴蝶暗纹好似片刻便要翩飞。如雪白发,寒这漫天雪色。朱唇轻咬,再添三分颜色。细柳如眉,更胜几度春光。明眸皓齿,肤若凝脂,当真风华绝代。只见她足下青莲微点,身形便是入了那冰晶宫殿之中。长裙轻摆,侧身躺在那殿前玉色寒床之上,假寐不语。
冰晶宫外,突有一老道踏梅而来,显然与女子相识已久。
“红妆姑娘。”
老道人并未向前,只是留在殿门之外,出声唤道。红妆睡眼微睁,又是悻悻的闭上,不愿多说。
“红妆姑娘,听闻你今日去见了佛帝一叶。”
这哪是听闻,红妆心中突觉不快,又多了几分怜悯。坐起身来仔细的看着那号称神机妙算的天机子,心中越发悲凉,又是一个将死之人,又少了一个相识之人。
“你快死了。”
若是旁人听闻此言,必然勃然大怒,怨气横生。而那天机老道却是一脸释然,他知道红妆没有说错。
天机子在江湖之上颇有名望,除了自身修为堪破尊者境外,还有便是那独步天下的占卜之术。只是这等窃天之举,自有天罚。不过这都不重要,若是人的一生只是冗长无味,那么死或许会很可怕。好在天机子自认一生之中,颇有三两旧事让他回味无穷,此生应也无憾。
“姑娘十年前驾凌我北霜天中,老道以贵客奉之。如今老道命数已尽,但也无憾,独有一念还望姑娘成全。我北霜天千年传承,门下弟子也略有薄力,还望姑娘在老道入土之后能够照拂一二。不论姑娘将这北霜天当作行宫也好,或是手中利刃也罢,只求能守住些许香火。”
红妆黛眉轻挑,看着眼前老道,不加掩饰的笑出了声,声音也骤然高了几分。
“你这是托孤。”
天机子点头应允,他这般作为与托孤无异。
“世间最难敌的便是岁月,姑娘却无所畏惧。老道便斗胆一猜,姑娘应该不在三界六道之中。那姑娘于这方天地便如那无根浮萍,灵力虽是浑厚,但总有用尽之时。况且姑娘终究只是一人,难免分身乏术,若是有什么轻便小事不如交给我门中子弟去办。”
天机子的眼里满是恳求之色,他是真的累了,所以想要长眠。他也是真的愿意将北霜天交到红妆的手中。
“姑娘也可寻一功法,潜心修行。待大成之日,这片天地再无旁物可阻姑娘去路。”
红妆对于这般被人点出心中秘密的事情,很是厌恶。不过看着眼前的天机子如那寻常老朽临死托孤的神色,却又生不起几分火气。终究是故人,还是永无日后再相逢的故人。颔首思量片刻,红妆算是应下了天机子最后的请求。
一步步朝着殿外而去,风雪渐紧,伸手接住一片落雪轻轻揉碎。他应该会很喜欢,因为他不喜孤独。也或许她更不喜孤独。
天机子没有再做停留,他是真的快死了,或许就在这个日落之时。不过能够无憾的走出那冰晶宫殿,再回首看一眼这漫天雪色,听着那女子一声许诺。
够了。
最后他倒在那片熟悉的雪地里,耳边还回响着红妆最后的许诺。
“但凡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