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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之前,李元还是腾龙国主,而李巡风不过是诸多亲王中的一人。
二人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地位却是天壤之别。自古后宫之争不亚于江湖朝堂。新帝初立之时,还能完好无损的混个亲王名头已属不易。
李巡风的生母不过是一介妃嫔,在后宫之中并无多少地位。而李元乃是皇后所出,又是嫡长子,继承大统本就顺理成章。
奈何李元醉心武道,对于俗世皇权并不留恋。在位的几年,大多将朝廷政事交由朝中大臣处理。权臣把持朝纲,结党营私,腾龙帝国大有衰落之象。
风雪之夜,李元本在宫中修行,以期堪破帝境。有一人冒着风雪而来,不顾禁军劝阻,执意要与李元相见。正是当时的亲王,李巡风。
李元对李巡风早有留意,见他前来,亲自煮酒相迎。
在那个雪夜之中,李巡风开口便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皇兄一心追求圣道,不若将王朝交付于我。”
他用的是皇兄,而不是陛下。
酒已温热,李元斟满两盏,却未举杯。只是目光凌厉的审视着李巡风,示意他继续。
“臣弟修行,本就天资愚钝,不解其中真理。但世间之事,想来大同小异。心有所鹜,自然停滞不前。皇兄欲与仙人比肩,臣弟贪恋俗世繁华。各取所需,各有所得。”
李元闻言大笑,好一个各取所需,各有所得。二人举杯畅饮,只谈这风月之事,再不言朝纲之见。
十日之后,辉城之中下起了一场血雨。当时的四大权臣皆是身首异处,死了个干干净净。李元难得早朝,在一干大臣的惶恐不安之中下了旨意。退位让贤,李巡风接任国主之位。
“我干干净净的交给你,可不要败了祖宗基业。”
李巡风跪伏在殿前,眼中满是野望。
“朕的江山,定然如画。”
他用的是朕,他便是一国之主。
……
这等旧事已过百年,如今辉城之中还能找到的见证之人,已是不多。但这兄弟二人确实各有所得,李元专心修道,终是身居帝位。李巡风治国有方,王朝空前强盛。
此刻皇宫庭院之内,已无其余人等,李元与一名两鬓斑白的老者相对而坐,手中各执一盏。
酒还温热,人却老了。
“皇兄,终究还是打算见那少年。”
如今天地之间,能称李元一声皇兄的,唯有李巡风一人。只是见其两鬓染霜,面容枯槁,与那一国之主当真没有半点相符。但这老人,确实是这天地之间最有权势的几人之一。
“他带一剑前来,若不相见,我心难安。”
“原来是道陵山千杀帝主的弟子,难怪非凡。”
李巡风从未派人去过擂台,但谁人又敢说这辉城之中的事情能够瞒过他的耳目。何况苏小北的动静也确实不小。
“那假道士也不知道去哪里白捡了这么个小子做弟子。”
李元的话但落在李巡风的耳中却满是嫉妒之意。不由得心里又高看了苏小北几分,出言调笑。
“皇兄倒是很少如此。”
李元真的很少如此称赞一个后辈,不论是风雨榜上那三个被世人称为妖孽的青年俊杰,还是这百年来江湖之上的后起之秀。
“若非如此,那假道士又如何甘心与我一战,又如何放心他孤身前来。”
恰在此时,苏小北和白鹤的身影已至庭前。李巡风本是有话想说,却是生生止住。眯着眼看着那庭前少年,看的极其认真,过分仔细。
这是苏小北第一次与李元相见。与自己师父不同的是,李元给他的感觉就是深不可测的大海汪洋,波涛汹涌,凌厉非常。四目相接,他只感觉好似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在这大海之中覆没。
好在李元先行扭头,端起一盏清酒便要喝下。白鹤却是突然冲进门中,伸长了脖子抢先将酒喝了个干净。又好似遇到旧识一般低下脑袋在李元手臂之上蹭了蹭。
李元不禁大笑,一边拍着白鹤的翅膀,一边骂道。
“你这家伙,还是这般。”
他与白鹤是旧识,关系也是不错。如今故人渐渐离去,能再与白鹤喝上一口,自是难得。
昔日年少之时,李元便与千杀在江湖之中相遇,还有这只被千杀带在身边的白鹤。两人一鹤在那数年之间如影随形,交情自然不浅。
还记得初次相逢,李元有些奇怪的问过千杀为何带只白鹤随行。千杀当时磨磨唧唧的半天没有答话。直到二人分别之时,千杀才说起这件旧事。
“仙人骑鹤,这都不懂。”
李元当时就指着千杀大笑。
“不过是想出出风头,带只白鹤,就真成了仙人不成。”
如今百年已过,昔日少年也只有看着今日少年,追忆往事。他们也曾年轻,自然喜好风流。
苏小北并不知这其中因由,有些楞楞的呆在原地,心里想着这白鹤当真大胆。哪知李元却是有些不耐,朝他喊道。
“你这小子站在门外,是要老夫请你不成。”
……
苏小北这是第一次饮酒。
闻之醇香,喉中辛辣,舌尖回甜。苏小北杯酒下肚,忍不住又斟满了一杯。李元和李巡风相视一笑,不禁取笑道。
“牛嚼牡丹,与白水何异。”
“晚辈无旧事,自然专心喝酒。”
说着又是一饮而尽,再度满上。李巡风见此,大呼有趣,苍老的面庞上一抹笑意丛生。那褶皱山壑既是岁月留下的印记,也是匆匆旧事。而他,显然有很多旧事。
“小友心性通透,今日不妨与我和皇兄一醉方休。这酒,管够。这旧事,正好佐酒。”
他是国主,更是老人。心中旧事满满,却无人相谈。或许有很多人愿意倾听,但他却不愿多讲。
这两老一少,还有一只白鹤在这宫中推杯置盏,嬉笑怒骂。
自古饮酒,常伴风月。如今旧事佐酒,更有一番滋味。恰如这江湖的昔日峥嵘与这江湖的日后辉煌相谈甚欢。
江湖太远,但必有江湖。例如这杯酒之中,闲话之间。他们都向往江湖,正真的江湖。
……
自打十年前被红妆敲了敲光头,一心和尚便去了九霄镇妖塔上。
塔顶之上,一叶佛帝丝毫未变,只是那千盏佛灯已经熄灭了大半。他的身前站着一个和尚,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若不是顶着一个瓦亮的光头,与那粉面戏子一般无二。当年的一心小和尚如今也是及冠之年,此刻他看着一叶,悲喜在他眼中转换,最后趋于平静。
他的嘴唇好似动了动,却是没有声音。一叶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旧事已过,再难重提。
四帝之中,一叶修为最是雄厚。又出身佛门,有万千念力加持。若不是百年前与魔君一战,或许他真的可能堪破桎梏,超凡入圣。
只是当时魔道猖獗,天下百姓民不聊生。他若不战,日后又怎能安心借助这万千念力在巨网之下辟得巧径。本是两难,成圣和违心。
“一颗人心,怎敢言圣。”
一叶应是不悔,他追求圣境,但却更重心意。世间修佛本是修心,若是违背本心,那如何成佛。
“师兄已是成佛。”
一心虽是做了十多年的和尚,但少有如此正经的双手合十,口念佛偈。一叶未能入圣,但却已成佛。这片西漠之地的佛,这天下黎民的佛。
“师弟谬赞。这百年江湖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人心之中多有欲念,谁人愿意就此安心。何况魔君当年并未身死,终究有再来之时。这天下江湖,应是多姿,可惜看不到了。”
那佛灯竟在此时又熄灭了不少,独留不过百数,轻轻摇曳,忽明忽暗。
“来日若是天地大劫,还望师弟不要太过执迷心意。”
一叶才言修佛本是修心,而此刻却是要一心和尚不要太过执迷心意。旁人或许不懂,但一心却是心里明白。因为他真的不在意苍生,也无需众生信仰。
他修的是最干净,最简单的佛。
那座佛叫一心和尚,住在他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