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绢本“醉道士图”缓缓展开后,吴道子看到一个似醉非醉,似醒非醒,若颠若狂更若仙的道人。
“铁线描,果然名不虚传,竟然将这道士眼角的垢物竟也点了出来。如此妙笔,便将这人的醉态画到了骨子里。妙啊,妙啊!”吴道子对着那幅画连声赞道。
裴耀卿一听,便赶紧看向画中道士的眼睛。此画他已经看了多遍,怎么就没有看到这妙处?定睛一看,裴耀卿便明白了,只见他撩起衣袖,伸出右手小指,指甲在道士眼睛那里轻轻一扫,就将一粒微尘扫走了。
吴道子见了大为窘迫,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在下眼拙了。”
“博士客气,都有走眼的时候。”
“那是那是。还请府尹莫要……”
“明白明白。”
“醉道士图”就这么的到了吴道子手里。
他拿着画卷离开京兆府的时候,心里虽是欣喜异常,可也隐隐的有些不安。
倒不是他拿了皇甫轸的传家宝心里不安,有五千贯钱垫底,吴道子就是拿了那个废人的一切,心里也不会不安的。
他心里不安的原因是,与裴耀卿作别时,裴耀卿说的那些话。
“书院的小先生告诉我一个处理此类东西的方法,那就是叫行拍卖。我觉得此办法极好,省的这些东西最后不明不白的不见了。”
看到吴道子一脸懵逼的看着他,当时裴耀卿又赶紧说道:“博士手里这件不在此例,你赡养皇甫轸,他的东西就该是你的。”
出了府衙后,吴道子越琢磨心里越觉的不安。先是李泌给裴耀卿出的那个拍卖的主意,是现在出的,还是早些时候出的,裴耀卿没说,自己也不好多问。
若是早些时候说的还好,无非就是裴耀卿说说而已。若是最近,或者说就是这两日说的,此事就大有深意了。
这说明看中这醉道士图的,还有李泌。这让吴道子有点不安,可裴耀卿说的“你赡养皇甫轸,他的东西就该是你的”这话,竟是越想越气的慌。
我对皇甫轸所做之事,是善养不是赡养,看这裴耀卿的意思,我给自己找了个祖宗。
吴道子坐在马车里越想越不对味,得了此画的欣喜感已是荡然无存。
吴道子看着一直捧在手里的这卷画卷,突然觉得这就是一块讨来的、还掉在了地上的烫手山芋,让自己吃又吃不得,还捎带着做了别人眼里的孙子。
越想越气,吴道子将画卷突然丢在车厢一角,狠狠地骂了一句,“我要这劳什子作甚?”
送回去已是不可能,扔到车外去也不忍心。吴道子想了想,突然坏笑了起来。然后,他朝着车外喊了一声“去书院”。
李泌看到醉道士图后,真的是一阵阵发蒙。
他看着吴道子,许久才说道:“老吴,你怎知道我喜欢此画啊?”
吴道子也不多说,只笑着说道:“小先生喜欢就好。”
其实他心里想说的是,据我观察,只要是值钱的东西,你都喜欢。
李泌却说道:“唉!可惜啊,我喜欢也没用,只看一眼就满足了,你拿回去吧。”
吴道子愣了,赶紧问道:“小先生此话怎讲?此画是我送与小先生的,莫不是你嫌弃我?”
“不不不,老吴你说到哪里去了。前日咱俩还同榻夜话,虽是你脚臭,可我没有丝毫嫌弃你之意。”
“可睡到半夜你就不见人了。”
“我去茅厕了。”
“你为何不肯收下此画?”
“老吴,照你刚才说的,你要赡养皇甫轸,裴耀卿裴府尹才把此画给了你,你不觉得这里有继承的意思吗?”
吴道子心说要不是想到了这意思,我还不想把它送给你呢。
“是善养,不是赡养。”吴道子重重地说道。
“有区别吗?结果都是一样,在外人眼里,都是你老吴继承了皇甫轸的财物。你把它送我,我怎么好意思收下。”说到这里,李泌看着他便笑了。
这一笑,让吴道子更是恼火,李泌眼里分明就有看孙子笑话的意思。
于是,他嚷嚷着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烧了它,还是将它……”
“将它捐了,用皇甫轸的名义捐了,让那些嚼舌头的人看看,你吴道子善养皇甫轸就是为了行善,为了行同行之仁,而不是为了什么别的什么目的。”
吴道子一听顿了一下,随后便连连称妙,说着“对啊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可他转念一想,觉得李泌这法子好是好,可就是没法办。
那个“皇甫轸”躺在病坊里,别说是说话了,若不是疾医们每日给他灌汤药吊命,早就该拉出城外埋了。
吴道子说出了这些顾虑后,李泌却有些诡异的说道:“老吴,你整日画那些神鬼魔的,就没有梦到过那些鬼神吗?”
吴道子一听,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了一句“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何止是梦里,有时候吴道子喝多了,眼前竟然也魔魔幻幻的,弄的他搞不清楚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画里。
真是应了那句话,不疯魔不成活。做为一个画师,吴道子真正的是心神具备,都已经融入此道之中了,不可谓不敬业。
“皇甫轸入我梦中,委托我捐出这醉道士图。好,太好了,这样便少了许多是非。”吴道子抚掌说道。
“好了,老吴,你回去吧。明日一早,青上书院所有先生学子,连同家属及里坊百姓等人,俱夹道欢迎,恭迎醉道士图入驻书院,让那些有志于大唐书画事业的学子们观摩学习。”
吴道子带着醉道士图离开了。
李泌望着远处,在心里说道,皇甫轸,你离开长安时,说最放不下的就是这幅家传之宝醉道士图。此图来了书院后,我会让我阿耶好生保存。若是你我还能相见,定当物归原主。
与此同时,漫漫古道上,皇甫轸将头脸都用一块麻布裹了起来,在寒风中随着驼队走着。
虽是天寒地冻,皇甫轸觉得自己心里是暖的。那个书院小先生说过,画在洞窟中的画儿,可保存千年不变。
如此,自己也就有佳作留于后世。虽是无名,可又有何妨?
心有所信,方能远行。历史画卷上,终归留下了自己的一笔。
北风愈紧,皇甫轸裹紧了衣衫,一步不停的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