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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九月,陕西、湖广、河南三省交界、商雒山脚下,青山叠嶂,层峦耸翠,山中羊肠小道,崎岖难行。
山下平坦之处,紧邻丹水河谷,帐篷无数,战马嘶鸣,炊烟袅袅,数千军士驻扎,旌旗飞舞,上面的“闯”字忽隐忽现。
一处河谷高地,李自成头戴毡帽,一身戎装,站在高处,正在向原野上张望。
自崇祯十一年冬陕西潼关南原突围,至此已经在商雒山中蛰伏了一年有余。回想起往事,李自成依然是心有余悸。
潼关南原惨败,闯军只剩十余骑,被围于鱼腹山中。后收集残部,但官军势大,军中多人降于官军,前景惨淡,以至于李自成心灰意冷,想要自尽,了此残生。
要不是侄子李过劝止,自己已经是黄土一抔了。
军中乏粮,军中将士纷纷杀妻,誓随自己,共同生死,这也使得他感动之余,终于坚持了下来。
如今,闯军就要东山再起,再与官府周旋了。
“闯王,李信、红娘子回来了!”
军士上来禀报,让李自成精神一振。
“快带他们上来!”
几匹骏马奔驰而至,到了李自成跟前停下,马上三男一女下马,一起上前行礼。
“见过闯王!”
女的年不过二十,一身红衣,身披甲胄,眉清目秀,身材苗条,只是肤色微黑,眉宇间隐有风尘之色,眉目中一股英气,正是闯军中女营的骁将红娘子。
而她身旁一身读书人打扮,风度翩翩的男子,便是李自成如今的智囊之一,那位仗义疏财,曾到陕西买粮,和王泰有数面之交的李信了。
只不过几年不见,他已经由玉树临风的“李公子”,变成李自成的军中幕僚了。
“李信兄弟,你们可回来了!我这里,可是一直担心你们几人的安全啊!”
李自成关切的一句话,让李信几人都是心头一热,一起拱手。
“谢将军挂念!”
李自成点点头,看向李信夫妇一旁的中年白面儒生和面容相似的年轻男子,疑惑道:“李信兄弟,这二位先生是……”
“将军,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在下的好友牛金星,河南府人,曾是前朝举人,在当地颇有贤名。这是他的公子牛佺,少年英雄,他父子二人闻将军大名,特来奔投。”
李信介绍完,牛金星父子一起上前,拱手行礼。
“见过将军!”
“好!好!好!”
李自成笑容满面,连连点头道:“牛先生大才,我大军刚举,正缺少先生这样的高屋建瓴之士,李某有礼了!”
李自成也是躬身一礼,肃穆庄重。
几人直起身来,相对都是哈哈一笑。
“将军,我等在郧西募兵五千多人,皆是精壮,刘将军在郧西训练新兵,我等回来特地禀报。”
红娘子英武不凡,完全一副军中做派。她口中的刘将军,便是李自成军中的的左膀右臂刘志敏了。
“贤妹,辛苦了,先下去休息,我有话要和李信兄弟商谈。”
李自成满面笑容,和蔼可亲,完全没有任何架子。
红娘子看了一眼一旁的李信,目光中都是爱意,她拱拱手,转身离开。
牛金星父子正要离开,却被李信叫住。
“将军,牛兄大才,在下才疏学浅,牛先生可以查漏补缺,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李自成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我以为牛先生车马劳顿,先要下去休息,既然如此,有劳牛先生,咱们一起,共商大计!”
牛金星和李信对望了一眼,一起肃拜道:“多谢将军!”
李自成如此礼贤下士,无论是李信,还是牛金星,二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牛金星,见李自成平易近人、果敢勇猛,心中折服。这样的人,才能成就大事,也不枉自己追随。
“将军,不知有何要事”
相比于原来,如今的李信,面色变的红黑,也粗糙了些,不过,整个人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李信兄弟,红娘子对你情深意切,你可要珍惜啊!”
李自成看着红娘子的背影,见她不时回头张望,轻轻挥了挥手。
“将军放心就是。红娘子对在下的心意,在下心知肚明,也不会辜负于她。”
李自成眉开眼笑,点点头道:“这样就好,愚兄就祝福你们贤伉俪了!”
李信富家贵公子,又是举人出身,原配汤氏,知书达礼,也是名门闺秀,可惜病死。
官府横征暴敛,红娘子聚众造反,因李信名声不错,便掳掠李信,一同落草。谁知李信不愿意,从红娘子军中逃归,向官府自首,官府便关押了李信。红娘子带人劫狱,杀知县而返,并挟持李信而归。
这一次,李信没有再逃,反而和红娘子走在了一起,也算是一段奇缘了。
“将军,你不是说有要事相商吗?在下洗耳恭听。”
李信赶紧岔开了话题,以免尴尬。
“李信兄弟,牛先生,你们看看这军报。”
李信接过李自成递过来的塘报,和牛金星仔细看完,都是皱起了眉头。
“李信兄弟,你也看到了。张献忠和罗汝才入蜀,杨嗣昌带大军尾随进川,湖广、中原一片空虚……”
“据河洛以争天下,将军是想趁着官军入川,挺近湖广或河南,让官军腹背受敌,也可趁两省空虚,以图大事。”
李信接着李自成的话,径直说了下来。
牛金星也是点了点头,郑重道:
“将军,以在下看来,官军与张献忠周旋,正是出山之时。官军腹背受敌,难以应付,此次举事,大义可成!”
“李信兄弟,牛先生,你二人说的没错!我就是犹豫,到底是挺入河南,还是湖广”
李自成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李公子,确实是高瞻远瞩,一眼就看出来了自己的意图。这个牛金星,也是有些才华。
“将军,依在下看来,还是河南更加合适。”
李信和牛金星对望了一眼,沉吟片刻,娓娓道来。
“河南连年旱灾蝗灾,再加上乡宦横行,藩王宗室多如牛毛,百姓水深火热,民不聊生。只要将军竖起义旗,施善政,必能一呼百应,成就大事!”
“李兄说的不错!”
回到了河南这一块地面上,牛金星游刃有余,了然于胸。
“河南天灾人祸,尤其是河南府,福王贪鄙,官府如狼似虎,饥民数十万之多,正是起事的良机!”
李自成点了点头,怦然心动。正如李信牛金星二人所说,河南天灾人祸,流民众多,只要揭竿而起,必是一呼百应,想不成事都难。
“将军要成大事,宜尊贤礼士,除暴恤民、假行仁义,禁兵虐杀,收人心以图大事,不可再像往日一样,所过残破,大肆杀戮,此为下策。”
听到李信批评自己往日所作所为,李自成心头浮起一丝怒意。不过他依然笑容满面,看不出半点不满。
“李信兄弟,你说的让愚兄眼界大开,你我是相见恨晚。我这军中,大多数都是粗人,这赞画谋略之事,还要你多多出谋划策呀!”
听到李自成赞赏李信,牛金星心头不快,脸色不自然黯淡了几分。
几人相谈甚欢,军士拿出几个小木凳,几人坐下,继续说了下去。
“二位先生,你们可曾听说过王泰此人”
李自成忽然开口,脸上神色自若。
“将军,王泰是河南都指挥使,垦荒屯田,闹的有声有色。在下当年从陕西贩卖米粮,也是从此人手中购得。”
李信也不隐瞒,尽力掩饰心头的失落。
想不到机缘巧合,阴差阳错,自己竟然真的跟谁李自成,和王泰站在了对立的两面。
“将军,王泰在河南开荒屯田,到如今已经有二十余万顷。不过,河南旱灾蝗灾,其所得也不过十万顷的收成。官民各半,除去朝廷的赋税,他所能救的,只不过区区二三十万百姓而已。”
牛金星周游乡里,倒是对王泰的屯田垦荒,了解的八九不离十。
“何况,王泰清屯垦荒,得罪了整个河南权贵乡宦,将军若是有意,在下可以前去斡旋,招王泰前来,归降于将军。”
牛金星的话,让李自成哑然一笑。
“牛先生有所不知,当日陕西潼关南原突围,在下和军中许多将领的家眷,都是被王泰率部格杀,其中更有落难的袁宗第、田见秀兄弟二人。不是我不想招纳此人,只怕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若是此人容易拉拢,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于他,并在南原对义军痛下杀手。
“将军,王泰独木难支,不足为患。这是在下编写的一些歌谣,准备让人扮成商人,在民间广布流言。无论如何,将军要记得,要成大事,这“民心”是第一位的!”
李信拿出写好的纸张,岔开了话题。
李自成接过李信递过来的纸张,定定神看了下去。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家都欢悦”……”
李自成哈哈笑了起来,胸中的郁闷一扫而光。
“李信兄弟,你真是诸葛再世,孔明再生!有你不远千里来投,在旁出谋划策,愚兄如虎添翼,咱们大事可成!”
和李自成处了几日,其平易近人,隐忍果敢,百折不挠,也让李信佩服之至。要知道,他们这些读书人,耍耍嘴皮子可以,要沙场冲锋,白刃相接,始终是差了许多。
旁边的牛金星,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嫉恨。李信如此得李自成欣赏,看来自己还得加把劲才行。
“将军恩德在人,只要记得均田免赋,施仁政,便能建功立业。李信愿做一马前卒,披肝沥胆,供将军驱驰!”
“在下也愿意和李信兄弟一样,为将军奔走,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李信和牛金星躬身相拜,李自成哈哈一笑,消失的雄心壮志,一瞬间全都回来。
他要挺近中原,饮马黄河,天下之大,又有谁可以阻挡他的千军万马
“李信兄弟,牛兄弟,河南大旱,官府横征暴敛,饥民嗷嗷待哺,有二位先生相助,不愁大事不成!”
崇祯十三年九月,蛰伏年余的李自成趁着官军入蜀追剿张献忠、罗汝才之机,从商雒山中杀出,自郧阳、均州入河南南阳,攻宜阳,下偃师、密县、宝丰,连克河南诸县,饥民云集,河洛摇动,天下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