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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南秧低眉顺目地跟在裴若承身后,随着他穿过一排排营帐,最终来到了军中的主帐之前。
待他们掀开帐帘进去,就见姜昀穿着一身明光铠,正站在沙盘前演练兵阵。听见脚步声,他挪动着沙盘上的各色旗子,低头问道:“先锋营的士兵们功夫如何?今日我去城头看过,北周那边列阵的均是极大的舰船,若是与他们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不如我们采用楼船混以走舸的兵阵,让走舸上的士兵抢登舰船,寻找突破之法。只不过,这种战法就得依靠我军将士的搏杀能力了。”
裴若承“嗯”了一声,随即转头对着裴南秧厉声喝道:“还不给我跪下!”
姜昀被裴若承突如其来的怒喝吓了一跳,他抬起头,就见裴南秧穿着营中兵士的衣服,正沉着脸往地上跪去,不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小秧,你怎么在这里?!”
“她为何在这里还用问吗?”裴若承气得额上青筋直跳,低声吼道:“简直无法无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弃自己的闺誉于不顾也就算了,现在还敢混到先锋营里,是连命都不想要了吗?!”
“大哥!”裴南秧仰着头,背脊挺得笔直:“我是有至关重要的事情要说,才会来这里的!”
“能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事?!”裴若承厉眸一冷,怒声说道:“你不过是觉得我们会败给北周那个戎陵侯罢了!可是就算如此,你一个姑娘家跑来这里能做什么?你还能改变战局不成?!”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裴南秧梗着脖子,毫不示弱地说道。
“你!”裴若承被气得火冒三丈,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姜昀一把拽住了手臂。他抬手拍了拍裴若承肩膀,笑呵呵地道:“若承,小秧也是担心我们才出此下策,你又何须跟她置气。不如我们就听听她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言罢,他眉目微动,向裴南秧使了个眼色。少女立时会意,朝他点点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在来的路上遇见了一支成汉商队,他们押送着北周订购的大量粮草,说是要送往嘉阳关。”
“嘉阳关?!”裴若承和姜昀脸色骤然一变,两两对望后,几乎是同时脱口说道:“他们要攻随州?!”
对上男人们愕然的神色,裴南秧缓缓点头,抿着唇没有应声。
姜昀沉吟了须臾,疾步行至营帐中的案几后面,火急火燎地抽出了一份地图,细细研读起来。裴若承也迅速凑了过去,一双好看的眉头不禁越蹙越紧。
“原来长平城外的大军只是吸引我们兵力的幌子,”过了片刻,姜昀将地图抛在桌上,冷笑说道:“难怪北周在溱河对岸扎营了好几天,却迟迟没有进攻。依我推测,他们定是想等嘉阳关的消息传来后同时起兵,让我们来不及抽调军队驰援随州。这样看来,北周那位戎陵侯确是谋谟帷幄、用兵如神了。”
“既然长平城外的北周军队是个幌子,我们大可以即刻分兵前往随州,”裴南秧站起身,走到案几前,对着两个男人沉声说道:“我军擅长水战,就算分兵,应该也可以……”
“不可!”姜昀摇摇头,截口说道:“如今我们手上没有实据,也不知随州城外究竟有多少北周军队。若此时分兵去往随州,即便打赢了,父皇也会怀疑我们是不是暗通了成汉或是北周的哪方势力,才事先知道了此次的作战计划。若是随州最后还是失守了,父皇一怒之下必然要把战败的罪责扣在我们头上,而擅自分兵就会成为最大的把柄。所以,陈掖来的这五万大军,绝对动不得。”
“那惠安王爷的军队呢?”裴南秧长眉一挑,有些急切地说道:“长平是惠安王爷的属地,若我们拿着兵符调动惠安王爷的镇北军驰援随州,不就多了几分胜算?”
“来不及了,”裴若承寒眸一沉,思索片刻后,低低说道:“早上营里的参将说,对岸的北周营地原本舰船调动频繁、练兵之声喧天,可从两日前起,突然就没了动静。根据目前的情况看,他们多半是暗中将军队派往了随州。但眼下我们就算立刻出发,不眠不休地赶往随州也需要三日时间。以随州驻军的战力和粮草供给,根本无法在北周的强攻下撑过两天。所以,我们就算去了,也不过是一场徒劳罢了。”
“不会的!”裴南秧苍白着面色,急声说道:“我在来长平的路上,无意间救了成汉商人的性命,他已经答应我将原本给北周的粮草送与随州守军。不仅如此,今年的新科举子陈绍曾与我约定——他会在定品之时向圣上请奏去随州任州判一职,从而提前布置好随州城的防御攻势。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今日就可到达随州了。”
裴若承和姜昀听完俱是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少女,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般。
“陈绍是不是那个连中三元的随州举子?”姜昀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问道。
“正是。虽然他是文人,但若身为州判,让随州驻军提早防备绝非难事。再加上随州易守难攻的地形和充足的粮草,未必不能撑过两天。”
“行了,”裴若承蓦然出声,沉着脸对裴南秧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大哥!事到如今,你们为什么就不肯一试?!”裴南秧两眼通红,额前青筋隐现,又急又怒地说道:“只要随州失守,我们裴家就不可能独善其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以为,睿王、惠王和韩昭他们会放过这个扳倒你们的机会吗?!”
“我让你出去!”裴若承剑眉倒竖,低吼道:“不然我马上把你送回陈掖去!”
两人怒目而视,狠狠瞪向对方倔强坚持的双眸。半晌过后,少女终是在裴若承刚硬如铁的面色前败下阵来。她低头凄然一笑,转身走出了主帐。
当裴南秧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营地时,已经过了午时。先锋营的兵士们都结束了上午的训练,纷纷坐在帐内休息。而营内武力排名第一的秦子尧却没有与众人兴致昂扬地谈天说地,他此时正闲闲靠在营帐边的一颗古树上,远远望去,竟让这军营生出了几分恬淡澄净之意。
“先前裴都尉为何要将你叫走?”见裴南秧走近,男人直起身子,缓步行至少女面前,面容淡淡地开口问道。
“我以前投过西府军,裴都尉见我是熟人,便叫去叙叙旧罢了。”裴南秧寒着脸,不想与秦子尧多说,抬脚绕过男人,就要往帐内走去。
“说到西府军,”秦子尧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少女身后响起:“你那套自伤七分、再伤人三分的祈阳拳法,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裴南秧闻言大骇,她回过身,一把抓住了秦子尧的衣领,将他抵在了营帐之上,眼神冷厉,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之前在郭家当铺也算对苏兄弟有相助之谊,可你如今却对我这般恶语相向、拳脚相加,”秦子尧嘴角轻提,似笑非笑地说道:“苏兄弟莫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误会?”裴南秧目光冰凉,满面嘲讽地说道:“你可是北周人,为什么要混进大宁的军营?又怎会知道西府军内练习的拳法名字?”
秦子尧眉目微动,刚要说话,就听得“噹”的一声从旁边传来。
两人一齐转头看去,只见王珅正目瞪口呆、惊恐万状地看着他们。在王珅的眼里,两人相互依偎、挨得极近,正情意绵绵地凝望着对方。裴南秧似乎还有些情不自禁,不停伸手拉扯着秦子尧的衣领,真是要多缠绵有多缠绵,吓得他连佩刀都掉在了地上。
此时,见两人望来,王珅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佩刀,呵呵讪笑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什么也没看到。”说罢,他转过身,飞也似地跑进了营帐。
裴南秧回过头,直视着男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秦子尧,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你若是要对裴都尉和宸王殿下有半分不利,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说完,她转过身,当先走进了营帐。秦子尧看着晃动的帐帘,墨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流转着深深浅浅的光晕,若云起风动、韶华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