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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星子西沉。
镇西将军府的前厅之中,霍芸拿着本诗集坐在桌旁,然而书页却很久也不见翻动。
“如霜,现在什么时辰了?”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霍芸忍不住向门外问道,眼眸中尽是焦虑之色。
“回夫人的话,已是戌时三刻了。”霍芸的大丫头如霜提着灯,站在厅堂门口,双眼攫着府门的方向,有些踟蹰地开口道:“门外被巡检司围成这样,小姐恐怕很难……”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清脆的声音就从侧面的小径上传来:“夫人,小姐回来了!”
霍芸听见声音,嚯地从桌边站起,疾步走出了大厅,就看见秋菱满面喜色地朝自己的方向跑来,而裴南秧正穿着男装,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霍芸松了一口气,立刻上前握住了裴南秧的手,拉着她往厅内走去,一脸担忧地说道:“小秧,你下午走后,韩家那孩子带着巡检司的人把宅子团团围住,说是奉旨行事,还提出要见你。我以你身子不适搪塞了一番,他也就没再纠缠,但却下令不准府中任何一人出去。他这般做,是不是……承儿那边真的出了什么事?”
裴南秧闻言并没有回答,沉默片刻后她微微仰头,用干涩的声音问道:“大娘,眼下京中形势不明,你可愿先行离开陈掖避避风头?”
听见裴南秧的话,霍芸的心猛地悬了起来,她的眸子微微一颤,急声问道:“承儿……究竟怎么样了?”
“玉扣的事情虽没查出实证,可今日大理寺上奏后,陛下勃然大怒,立刻下令将大哥羁押候审,同时封锁镇西将军府,将此案一查到底,”裴南秧看着脸色惨白的霍芸,咬牙说道:“估计不日之间,陛下就会派兵来府上搜查。到时候大理寺就算是编造物证,我们也无从辩驳。”
听罢,霍芸的身体微微颤抖,她紧紧攥住裴南秧的手,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道:“若是我去求大哥帮忙……”
“万万不可,”裴南秧几乎是立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陛下说在案子水落石出前,不允许裴家与外界有任何联系,若是被人发现我们与舅舅那边私下联络,不但于事无补,还会白白害了舅舅。”
霍芸的眼中顿时涌上了一片濒临绝望的灰色,她默默放开了抓住裴南秧的手,愣愣地站在原地。秋日的晚风徐徐吹着,本来的凉爽之意在此时此刻却幻化成了刺骨的寒冷,心口的哀恸控制不住地刺着她的每一根神经,眼泪不知怎地就顺着眼眶,滑落了下来。
“大娘……”看见霍芸的神色,裴南秧的心中不由一阵钝痛,她上前一步,刚想要握住霍芸的手,却见霍芸默然看着她,生生向后退了一步。
裴南秧一怔,有些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霍芸抬起灰败的眸子,静静看着她,缓缓说道:“夜深了,你也累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大娘,大哥的事情恐怕不会善了,要不我先送您去到安全的地方,等风头过了再回京都。”
“我的儿子还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走?”霍芸侧过脸,望向远处的万家灯火,只觉得光影璀璨,似梦似幻:“本想着过几日将军就从义阳回来了,一家人终于可以团团圆圆过个年了,到头来终究是奢望罢了……”
“大娘……”裴南秧闻言眼眶一红,双膝一弯,噗通跪在了地上:“都是我不好,玉扣的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大哥……”
“小秧,你这是干什么?!”霍芸急忙上前,和丫鬟们一起将裴南秧从地上拉了起来,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我本无意惹尘埃,奈何风吹尘埃来。这件事,是裴家躲不过的劫数,怪不得你。”
“大娘……”
“好了,别多想了,”霍芸抬起手,将裴南秧鬓边的乱发抿至耳后,随后转头对这一旁的小丫头说道:“秋菱,快些扶你家小姐回去休息。”
“是,夫人。”秋菱重重点了点头,扶住裴南秧的胳臂,小声说道:“小姐,我们回房把。”
裴南秧“嗯”了一声,下意识地看向霍芸,就见她温和地朝着自己点点头,明透包容的眼波中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似郁结,又似喟叹;似悲恸,又似解脱。
秋菱扶着裴南秧回了房间,到了门口,她先一步跨进屋内,点亮了房中的烛灯。温黄的灯光摇摇曳曳,一下子映满了整个厅堂。
“小姐,少爷会没事的,”看着裴南秧黯淡的面色,秋菱忍不住出言安慰道:“少爷这么多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不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吗?所以说呀,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平安归来的!”
听着秋菱纯直天真的话语,裴南秧侧目垂眸,低声说道:“秋菱,前几年大哥戍边回来的时候,曾经送过我一根极为别致的鎏金银簪钗,这么多年我一直未曾戴过,今日不知为何,就想拿出来看看,你去帮我把这簪子取来。”
秋菱瞧着裴南秧的哀恸的神色,默默叹了口气,应道:“是,小姐。”
说完她转过身,径直向着房中的雕花柜子走去。就在她打开柜门,伸手去拿里面的沉香木盒时,一个冰冷的锐器骤然间便贴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她没有回头,慢慢收回了手,用懵懂略带惊慌的声音说道:“小姐,是秋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这根鎏金银簪钗我一直藏着,从未当着别人的面拿出来过。你若是没有打开过这只木盒,怎会知道簪子就在里面?”
“小姐,真的不是我,”秋菱一副委屈万分的样子,泪眼汪汪地争辩道:“我是想着这根簪子对小姐十分重要,想来是放在这里,所以……”
“所以,”裴南秧的眸光冷厉如冰,手中握着的匕首又往前送了毫厘,语音森寒入骨:“你就将我那块平安扣上的图案花纹告诉了洛衍,合谋编造了一出北周暗卫的戏码,好帮着惠王除掉我们裴家是吗?!”
听到“惠王”两个字,秋菱的面色突然一松,无邪纯澈的眼神在一瞬间褪了个干净,她的嘴角微微勾起,语调上扬:“小姐,如果你现在杀了我,你可能再也找不到办法救出少爷了。”
“果然是你,”裴南秧冷笑一声,厉声说道:“左右是救不出大哥,不如先杀了你这个叛徒以泄心头之恨!”
“小姐,救少爷的法子您就真的不想听听吗?”秋菱微微扬眉,不慌不忙地说道:“小姐的功夫远在秋菱之上,我自是跑不出这间屋子,不如小姐听完秋菱的话再作决定?”
闻言,裴南秧的瞳孔微微晃动,沉吟了片刻,她收回了放在秋菱脖子上的匕首,咬牙说道:“怎样才能救大哥?”
秋菱并没有立刻回答裴南秧的话,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脖颈上被匕首划破的肌肤,颇不在意地轻笑一声,神态悠闲地走到桌边坐下,启唇说道:“小姐还记得我曾经给过你一张碧云春树笺吗?”
裴南秧双目沉沉地看着秋菱,转身从首饰盒底层的暗格里拿出了一把钥匙,将沉香木盒轻轻打开,取出了张浅青色的花笺。她清楚地记得,就是在登科楼诗会的那日,秋菱拿着这张笺纸和一堆极为名贵的伤药给了自己,说是一个年轻公子托孩子转交的。现在看来,这只怕又是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罢了。
“小姐不妨仔细看看花笺上的诗,”秋菱扫过裴南秧清白交加的脸色,笑眯眯地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小姐此时再读,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裴南秧眼若寒潭,缓缓朝那张花笺看去,就见笺纸正中,提着那首七言绝句——
“朱门晓看烟霜白,初凉淡觉鸟雀愁。
灵泉竞日逐流水,相思不去难登楼。”
再读一次,依旧是首情诗无疑,可总觉得哪里有些莫名的熟悉。裴南秧又默默地看了一遍,须臾之后,她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看向坐在桌边的秋菱。
秋菱眼看见裴南秧满脸惊愕的表情,眼眉一弯,状似崇拜地说道:“我家小姐果然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