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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南秧被几名官兵包围着,顺着狭窄昏暗的甬道一路往前走去。虽然这不是她头一回来到大理寺的监牢,但确是她第一次真正窥见此处的全貌。
记得几个月前,因为十七皇子坠马一事,她曾被洛衍关进过这里,但此时她才发现,那只是大理寺最外间的牢房,而眼前这个充斥着惨叫声、哭泣声和刑具声的人间炼狱,才是大理寺真正的模样。
裴南秧跟在洛衍身后两步之遥的地方,所经之处,铁链拖地的铛铛声,两边牢房中犯人的唾骂声、哀求声不绝传来,吵得耳膜阵阵生疼。而洛衍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闲庭信步地往前走去,都不屑于施舍给犯人们半分眼神。
随着不断地往深处前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就越发的浓重,让人渐渐难以呼吸与适从。裴南秧的心渐渐悬了起来,这牢房之中,显是越往深处刑罚越重,那裴若承……会不会也被动用了酷刑?
她的念头刚刚转过,洛衍就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铁门前停下了脚步。他挥了挥手,一名官兵立刻上前,掏出钥匙,转开了锁头,将这扇沉重的铁门推了开去。
“裴小姐,请吧。”洛衍回过头,对裴南秧扬眉说道。
裴南秧沉沉看了他一眼,没有应声,抬脚走了进去。
大门在她的身后砰地关上,几十级深不见底的台阶骤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洛衍当先而下,裴南秧和官兵们跟在他的身后,一级级往下走去。与外面的牢房相比,这里的光线较为昏暗,只有墙壁上的几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亮。
当行至台阶尽处,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突然在空旷的地牢中响起:“小秧!”
她猛地抬头,倏地越过洛衍,往声音的方向不顾一切地跑去。
待她跑到近前,果不其然看见了裴若承惊讶扭曲的面孔。
“哥,你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对你动刑?”借着微弱的光亮,裴南秧焦急地打量着裴若承的全身,在发现他的衣袍上并无血迹之时,不由骤然松了口气。
而裴若承完全没有理会她的话,他猛地扒住了牢房的铁栏,双眼赤红,怒不可遏地对着洛衍喝道:“我不是跟你说了,这件事与我妹妹无关,你为何还要将她牵扯进来!”
“裴小将军,奥不,裴大公子,”洛衍上前几步,一脸无奈地说道:“你这可就冤枉下官了,若不是裴小姐跑到圣上和文武百官面前认下了罪行,我此时早就去昭陵祭拜先太子了,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什么?!”裴若承一愣,转过头,面色铁青地看向裴南秧。
“大哥,这件事本就是我的错,你不必为我遮掩,”裴南秧直视着裴若承圆睁的眼睛,缓缓说道:“是我当街拦下了圣上的御辇,在文武百官和陈掖百姓的面前承认了自己的罪责,陛下已经下令,让大哥免去刑罚、回府思过。”
“你?!”裴若承咬着牙,本就冷硬的面孔上尽是厉色,抓着铁栏的手越发用力,关节已经微微泛白:“我这就去找陛下,说你是顶下罪责,为我开脱……”
“开脱?”裴南秧打断了裴若承的话,面容沉静地说道:“大哥,你知道这块北周暗卫的玉佩为何会在我的手上吗?你知道我除了这块玉佩,还有一封北周特制的花笺吗?你知道又是谁给我送来十坛蒲城产的桑落酒吗?”
“你什么也不知道,陛下又如何会信你,”裴南秧看着裴若承急怒攻心、绝望失措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将掌心轻轻覆在了裴若承紧抓着栏杆的手背上,轻声说道:“大哥,小秧已经长大了,不能总让你来为我遮风挡雨。今天这件事既然因我而起,就该由我来承担后果。我虽是遭人蒙蔽,但绝无叛国之举,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可是……”裴若承欲言又止,目光如刀锋般看向了一旁的洛衍。
“裴大公子,裴小姐是圣上下旨关进来的,又不是我要抓的,你这般瞧着我做什么,”洛衍被裴若承的眼神瞪得后退了一步,叹了口气道:“下官如今也是听命行事、身不由己。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将裴小姐好吃好喝的供着,绝不对她用刑,裴大公子意下如何?”
见裴若承冷着脸没有说话,洛衍一挥手,让士兵打开了牢房的大门,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客客气气地说道:“裴公子,请随下官出去吧。”
裴若承眸底一片阴寒,他大步跨出牢房,没有理睬洛衍,而是径直走到裴南秧的面前,拉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轻轻说道:“你不用担心,大哥很快就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大哥,你什么也不用做,我不会有事的,”闻言,裴南秧的眼圈蓦地一红,她摇摇头,目光粼粼地看向裴若承道:“赶紧回去吧,大娘还在府中等你……回家。”
听到裴南秧的话,裴若承心中一阵酸涩,他深吸了一口气,冷硬的面容难得柔和了下来。他伸手摸了摸裴南秧的头,无比认真地说道:“相信大哥,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家了。”
裴南秧鼻头一酸,她抑制住流泪的冲动,挤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
裴若承朝着裴南秧极浅的一笑,随后在一瞬间收敛了全部的情绪,目光森然地看向一旁的洛衍。
洛衍也不着恼,他笑了笑,微微躬身引着裴若承往台阶上走去。
两人还未走出几步,裴南秧突然开口唤道:“大哥!”
裴若承立刻回头看去,就见自家妹妹站在不远处的灯影里,眼中早已蒙上了薄薄的水汽。可她依旧扬着一张故作明媚的笑脸,缓缓说道:“哥,好好照顾爹和大娘,让他们不要担心我。还有……,无论什么时候,你们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裴若承闻言微微一愣,随后提起嘴角,轻轻点了点头。
烛灯摇曳,万籁俱寂。裴若承走完大理寺地牢的几十级长阶后,不禁停下脚步,回头向身后望去。可映入眼的除了一片晦暗的黝黑,什么也看不见。
“裴公子,我们走吧,”一旁的洛衍看见裴若承迟疑的回顾,不由开口说道:“裴公子请放心,下官定然不会对裴姑娘施以刑罚的。”
听了洛衍的话,裴若承的耳边不禁响起了裴南秧最后道别时的话语——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叮嘱,不知为何,竟生出了几分诀别的意味。他清楚地记得,曾几何时,十八岁的萧哲也对自己说过极为相似的话语——“若承,你放心,这次我们去了战场,一定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然而,不过隔日,便是音讯全无、一别经年。光阴似箭,朦朦胧胧间,今日无法掌控的离别会不会又是一场物是人非,山长水阔,触处思量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