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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刚结婚就遇到一个难题,怎么开口喊孙黑子爹,叫快嘴娘。婚后第二天秀秀早早就醒了,她躺在被窝里想起昨天被大家逼着叫爹叫娘时的情景,她干张着嘴却喊不出声,那场面实在是尴尬。
秀秀看一眼一脸木然的孙黑子,他不像是在接受儿媳妇改口叫爹,倒像是参加屯邻的白事,等着死者家人回礼一样。秀秀又看一眼快嘴,她急得嘴一张一合,恨不得自己能代劳了。
身边围着的人不停地起哄,有人嚷:喊爹呀!喊娘呀!不喊不算孙家的人,改口钱不能给。又有人叫:快呀!快点喊,不冲别的,冲改口钱也能喊出来啊!
孙小虎用胳膊肘碰碰她,也催她快点叫,可是她还是叫不出来。
白雪站出来说:“大家先别吵,新娘子怕是喊不惯爹娘,她在家里都管父母叫爸妈。”
白雪在她耳边悄声说:“你把眼睛闭上,就当面前站着的是自己的爸妈。”
她果然把眼睛闭上,攒足一股劲喊了一声:“爹”又喊了一声:“娘”
人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还有叫好声。大家都说这是屯子里所有新媳妇叫得最亮的一嗓子,听着心里就敞亮。
那是当着大家的面喊出来了爹和娘,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自己还能喊出来吗?总不能见面就叫“哎”吧。
当初她只想给孩子找个名份,没有多想就进了孙家。两只脚真的迈进孙家的大门,她才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她已经是孙家的儿媳妇,不止是形式上,从心里也要把自己摆在儿媳妇的位置上。以前她和孙黑子之间的事,已经成为过往,现在只能把它抹杀,埋葬到记忆深处。
秀秀一遍一遍提示自己现在的身份,躺在被窝里无声地练习着:爹、娘,爹、娘,爹、娘。
早晨起来她见到快嘴时,先冲口喊了一声娘,这一声娘牵着她的手迈过了心里的那道坎,让她松下一口气。
她想着等见到孙黑子时也这样痛痛快快叫一声,那就好办了。快嘴却告诉她孙黑子一早就去大队部了,说大队有急事要处理,早饭也不回家吃了。
秀秀不知道孙黑子是有意躲着她,还是真有公事要办。一直到她睡下了孙黑子才回家,这声爹到底没喊成。一连三天孙黑子都是早出晚归,不和她打照面。
到三天回门时,秀秀跟快嘴说:“娘,我家离得远回不去,我想回青年点看看姐妹们,就算是回娘家了。”
秀秀提到了娘家,快嘴满心的不乐意,姑娘结婚这么大的事,娘家居然一个人也没来。她想问问秀秀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孙黑子警告过她别多事:人都睡到孙家炕上了,娘家不来人也没耽误儿子娶媳妇,况且人家娘家一分钱彩礼也没要,你还要追着给送点钱去啊?
虽然这个事儿憋得快嘴难受,但一想到省下的彩礼钱,她还是忍着没问秀秀。听秀秀说三天回门要去青年点看小姐妹,想想好像也不算过份,只好点头同意了。
秀秀先回青年点去看看大伙,跟大家亲热了一会。大家见到她回来也都很开心,不管女知青还是男知青都围着她问长问短,好像她已经离开青年点有十年八年了似的。
秀秀从青年点出来以后直接奔向大队部,她要看看孙黑子是真忙还是有意躲着她。
秀秀一把推开大队部房门时,看到孙黑子正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他脸色灰暗,一脸的苦闷。
秀秀走了进去,并没有关门,想让冷风把孙黑子吹清醒一些。
任凭冷风吹到脸上、身上,孙黑子坐在那儿还是一动没动,秀秀走到他办公桌前用足力气叫了一声:“爹!”
这一声像针一样扎得孙黑子眼珠转了一下,似乎才看到了眼前的秀秀。
秀秀语气生硬地说:“你现在是我的公爹,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爷爷,这个事咱俩得认。你老躲着我,能一辈子不见我的面?一辈子不见孩子的面?”
秀秀看见他眼睛里闪了泪花,心软了。语气缓和一些,但态度坚决地说:“爹!从我迈进孙家的大门起,你就是我爹,我就是你儿媳妇。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我能放下,你有啥放不下的?毕竟我们之间还有个孩子,有了这个孩子,我知足了,没白跟你好一回。你也该知足,难道我们还能偷偷摸摸好一辈子?有孩子在,他把我们连接到一起,他能连着我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不该高兴吗?”
秀秀的话像给孙黑子打开了一扇窗,希望之光从那扇窗照进他心里,他的脸上恢复了一些生气。
秀秀见他脸瘦了一圈,心疼地说:“爹,起来,跟我回去吃饭。”
秀秀伸出一只手,想拉孙黑子起来。但他没有去接那只温暖的手,自己从椅子上立起来向门外走去。
秀秀和孙小虎结婚以后,家里出现了少有的平静,孙黑子不再对儿子横挑鼻子竖挑眼。孙小虎因为跟秀秀的事做得不光彩,也收敛些性子,做啥事都尽量顺着黑爹。
日子过得平静了,孙小虎的心却起了浪花儿,他心里一直放不下林凤,最近几天心里更是闹得慌,三更半夜睡不着觉,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瞎折腾。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偷偷跑到林凤住的屯子去找她,也不知道找她能干嘛,心里就是想来看看她过得怎么样?自己让人家等,结果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和别人结婚了,万一人家还在那傻等着呢。
他心里始终牵挂着这件事,像在心里装了一块铁疙瘩,坠着他的心一个劲往下沉。
林凤家住屯子头上,很好找,一打听就问明白了。可是到了林凤家门口他又不敢进去,也没脸进去,他就在门外转来转去。
林凤娘从外面回来,看他一个劲在门口转悠,就问他找谁。孙小虎不认识林凤娘,也不知道这个干净利索的中年妇女是要进眼前这个大门的,张嘴就说出了林凤的名字。
哪知道林凤娘留了心,她早就从姑娘嘴里抠出孙小虎的个头模样,所以一见到他心里就有几分猜疑,又看到他不敢进院,心里就琢磨出了个大概,一听到他说出姑娘的名字,就认准是他了。
为了不出差错林凤娘还是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从金家屯来?姓孙?”
孙小虎魂不守舍,顺口答道:“是”
他也没想想人家能说出你的来历来,这个人会是谁?
林凤娘一把扯住他,把他往屯子边上一片树林里拉,她怕在院门口嚷嚷引起屯民围观,对姑娘名声不好。
孙小虎也不知道出了啥事,跌跌绊绊跟着这个女人往前走,一直走进树林里,踩进没脚脖深的积雪,眼前的女人才把手松开,可刚放开他,回身就抽了他一个大嘴巴。
孙小虎摸着脸,这才想起来问问她是谁?为啥打人?林凤娘的嘴跟刀子一样,恨不能左一刀右一刀把孙小虎身上的肉都剜下来才解恨。
她骂孙小虎坏了良心,林凤回来一直傻等着他,他不声不响跟城里人订了婚,林凤从林梅嘴里听说这个信,三天不吃不喝,人瘦了一圈,吓得全家人白天晚上看着她,生怕她想不开寻了短见。
林凤娘骂孙小虎是猪是狗是狼,连带着孙家祖宗十八代一起被她臭骂了一通。
孙小虎自知理亏,一句话不说,低着头任林凤娘骂。她越骂越气,抡起膊胳左右开光又抽了孙小虎几个耳光。孙小虎咬着牙下决心不躲不闪让她打,让她出出胸中的闷气,让她打了骂了,自己良心上也能好过一点儿。
孙小虎从林凤娘骂人的话里听出,林凤跟公社书记的侄子订婚了。
这个人金三山曾经跟孙小虎提起过,他是个斜眼,他姨跟林凤住一个屯子,他来姨家串门时看到林凤就惦记上了,曾找媒人上门提过亲,林凤不同意。他家里又把东林大队支部书记搬出来说和,林凤还是给扛了回去。
金三山当时还说:林凤心高气傲能看中你,你小子可得好好待人家。
孙小虎双腿一软跪在林凤娘脚下,给她一连磕了几个头,脸砸进雪里,出来时雪就化在脸上,脸上湿乎乎的,看着像雪水也像泪水。
孙小虎央求着说:“婶子,求求你千万别让林凤嫁给那个斜眼。别让她赌气把自己嫁掉,毁了一辈子啊!”
林凤娘对着孙小虎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他身子一晃向后倒在雪地上。
林凤娘凶恶地说:“猫哭耗子假慈悲。眼睛斜怕啥,总比心斜强。从现在起我们家林凤跟你没有一丁点瓜葛,以后你再敢来我们家门口转悠,叫人打断你的狗腿。”说完她把一口痰啐到孙小虎脸上,气咻咻地走了。
孙小虎仰面朝天躺在雪地上,杨树灰暗的枝条无精打彩地伸向空中,天空也是灰暗的,没有阳光,也没有云,只有灰蒙蒙的一片把天和地扯到了一起。孙小虎感觉身子像羽毛一样轻,渐渐飘了起来,飞进那无边无际的灰暗里。
他想:人生有这么多的烦恼,真不如死了的好,一了百了,就这样一直躺下去,就这样躺进坟墓里,就这样死了不也挺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