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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捐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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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近半夜金队长才酒气喷喷回到金家屯,他走到孙黑子家门口,伸手刚要去推门,才想起来这个时候天太晚了。他垂下手,转回身往家里走。

    这节骨眼上孙家大门无声地打开了,一个人影立在门口说:“酒,喝得咋样?”

    金队长被冷不丁冒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心“扑通扑通”一阵乱跳。他稳稳心神才说:“好酒,不上头,我第一次喝这么好的酒,比罗队长带的酒强多了。”

    孙黑子被金队长身上的酒臭薰得紧紧鼻子,他沉声说:“谁问你这个,傻子会不会被公安带走?”

    金队长说:“不会,那个王队长亲口答应我,这事他能摆平。不过,我也答应他,让他拉走一车农产品。我就是来和你说这事的,他们要的肯定不会是苞米碴子。”

    孙黑子说:“行,明天早晨你召集大伙齐粮食,就要白面、小米和黄豆。有多的多出,有少的少出,家家都得出。”

    金队长“嗯”了一声,然后歪歪斜斜地往自家走去。

    第二天一早太阳明明晃晃挂在树梢上,一阵钟声急促地在金家屯上空响起。有人在屯子里边跑边喊,一家最少出一个人到队上开会。

    一袋烟的功夫,生产队大院里陆陆续续走来不少社员,有的吸着旱烟袋,有的边走边提鞋,也有手里扯了几岁大的孩子。

    金队长立在众人前面的一张矮凳上,这是他的讲台,每次开会他都立在上面,凳面已经被他的鞋底磨得精光发亮。

    金队长说:“老少爷们,长话短说,咱们屯的傻子遭点事,省城来了公安要带他走,带走就不知道啥时候能放回来。今天召唤大家来,就是跟大家商量一下,你们愿意不愿意傻子被逮走,蹲在大牢里出不来?”

    人群里嘁嘁喳喳,没几个人去考虑金队长的提问,大家关心的是傻子犯了啥事,把省城的公安都给招来了?大家在心里划了十个八个问号,仔细想想哪一个问号好像跟傻子也扯不上关系。

    金队长跳下矮凳,往人群跟前凑了凑,清清嗓子,把嗓门提高一些说:“傻子是咱们屯子人,傻子的仁义这么多年大家伙可是看在眼里的,大家不能看着傻子有难不管吧?”

    傻子娘瞎眼婆也在人群里,她张大嘴巴听着,跟别的人一样满肚子的疑问。

    突然人群里有人大声问了一句:“公安为啥要抓走傻子?”

    这一嗓子像在人堆里扔了一颗手榴弹,立刻引爆了大家的议论,有人跟着一起喊:“是啊,到底出了啥事,跟大伙说清楚。”

    金队长犹豫一会儿,最后还是说道:“公安怀疑他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轰......”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大家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大家吵吵巴轰地喊:“傻子哪有那两下子,有,他就不是傻子了。这不要脸的女人不定跟谁快活够了,然后把脏水往傻子头上泼。”

    人群里乱哄哄的,大家都在为傻子报不平。

    金队长抄起一根木棒在钟上狠狠敲了几下说:“这事不不管是不是傻子干的,现在他被公安盯上了,咱们得想办法救救他,等他被塞进号子里想救也来不及了。现在就是让大家集点粮食,咱们送给办案的公安算是慰劳,他答应回去把傻子的事摆平。粗粮不要,只要白面、小米和黄豆。一家多少出一点,就把傻子给救了。”

    人群里又是一阵骚动,有人小声嘀咕说:“都是好东西啊!白面我们家一年才分五十斤,一大家子人老的老小的小,过年过节都指着它呢,哪有多余的往外拿哟!”

    这功夫孙小虎推着自行车走到人群前面,从车上卸下三个布袋,他支好车子,伸手把布袋口一一打开,露出里面的白面、小米和黄豆。

    孙小虎说:“这是我爹让送来的。”

    孙黑子一家人的举动拔开人们心里的塞子,一股温暖的东西流出来,在阳光下鲜活明快地跳跃着。

    大家一个接一个往家里走,不到一顿饭的时间人们又都返回来,提桶的提桶,端盆的端盆,也有背上背着口袋的。

    金队长安排保管员带着人把收到的粮食过秤,然后集中到一起,让会计记账,年底队里有了余粮,再把粮食还给各家各户,不要粮食的就给记工分。

    金家屯的人都为傻子的事忙活,傻子却惦记着昨天坐的那个铁盒子,屁股底下软乎乎的,比坐在炕头上都舒服,他还想去过过瘾。

    傻子不管队里的钟声,蹦蹦跳跳又奔大队部走去,他刚走出一段路远远的就看到,昨天坐的那个铁家伙像头疯牛一样奔自己冲了过来。吓得他连滚带爬骨碌到路边的壕沟里,双手抱着头趴在沟底,腿抖的连身下的枯叶都跟着唰唰作响。

    傻子一动不动地趴在沟底,有只喜鹊在枝头上“嘎嘎”叫着,也许是把抱头撅腚的傻子当成怪物了吧。

    没过多久,那头疯牛拉着全屯子凑出来的粮食已经朝省城的方向跑了。

    ——

    苞米在夏天的毒日头底下焦躁地站着,舒展着宽大的叶片为脚下的土地挡出一片绿荫来,太阳找寻叶片的破绽把火一样的热情插进每一个缝隙里,苞米地里一垄沟一垄沟都是阳光被切割后的碎屑。

    这些细碎的阳光为苞米地里的杂草和野菜提供了能量,青麻菜经过一个春天又到夏天,蓬蓬勃勃长得足有一米高,下半部分的根茎已经变得粗壮坚硬,上半部分的菜梢依然水嫩,成了虫卵的温床,把菜梢掐回去剁碎拌上米糠喂鸡鸭却是最好的饲料。

    每年到了农闲的季节,都有男人女人挎着筐钻进苞米地里去掐青麻菜。虽说大部分阳光已被苞米叶子遮挡在头顶,但是苞米地里密不透风,人钻进去一会儿就是一身白毛汗。

    金三山弯着高大的身子,像条煮熟的虾米。他穿着白色的布衫,前胸后背已经被汗水洇湿一片,像刚画上去的两个地图。

    他左手拎的筐里已经装了多半筐青麻菜,这是钻半个多钟头苞米地的收获。他继续向前走,用不了多少时间手里拎的筐就能装满,就可以走出闷热的苞米地,到地头的树荫下好好吹吹风。

    忽然“咔嚓”一声脆响钻进他耳朵里,这不是掐野菜的声音,像是掰苞米棒子的声音。他警觉地抬头向前望去,前面只能看到的是刀林一样的苞米叶。他蹲下身子,几乎将头趴到地上向前看去,还是没看到什么。他扩大搜寻范围把视线斜着穿过一条又一条垄沟,终于在他右前方的垄沟里看到两条人腿。

    金三山猫着腰,放轻脚步,向那两条腿站的地方凑过去。当他走到与那两条腿平行的位置,停下脚步,蹲下身子,穿过苞米杆的间隙顺着那两条腿向上望过去,就看到他叔——金天良的那张猴脸。

    “叔,苞米还没灌浆,你就掰,那不是祸祸人?”金三山有点生气,说话的声音很大。

    金三山突然一嗓子吓得金天良几乎趴到地上,他寻着声音回身一看,原来是金三山,骂道:“兔崽子,你不声不响地钻出来差点把我的魂吓掉了。”

    他见金三山瞪起了眼睛,赶紧又说:“你看看,你看看,我就掰两穗,我也知道没灌浆,就是手痒没忍住。”

    金天良说着把筐递到金三山面前,里面有一把青麻菜,上面果然趴着两个青绿的苞米棒子。

    金三山说:“叔,你爱占小便宜的毛病啥时候能改改?”

    金天良说:“死了就改了。”

    金三山不想跟他多话,直起身子要走。金天良忙叫道:“三山,急啥,来歇会儿再走,叔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