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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找了家挂着“百年老店”牌匾的食肆,大啖五份烧腊十八拼后,才将郁郁寡欢的情绪吞咽了下去(其中,死徒只吃了一份),末了,栗斯嘉一边嘬着丝袜奶茶一边抱怨道——
“刚才那个死臣,长得一副尖酸刻薄、幸灾乐祸、公报私仇的模样,实在是太讨人厌了!”
“我倒不觉得死臣是恶人。”亥煞放下杯子认真说道,“他只是恪尽职守,至少比我这个被反杀20年、还带着应该投胎的灵魂来避难的家伙敬业得多。所以,亲眼目睹了刚才那场行刑,你想要复活的内心有没有一点点动摇?”
“才不会呢!”栗斯嘉不屑道,“你只是因为一个拥抱就改了主意,你想想我呢?每天都在一冷一热中度过,如果不早点复活回家,早晚都会感冒的!”
“一冷一热?难道……”
女巫害羞地低下头,悄悄说道:“教授他,好像一直都在看鉴情……”
亥煞漆黑的瞳孔中倒影着她羞红的脸颊,半晌才轻叹道:“蠢女巫。”
“不说我了不说我了!”她轻咳着转换话题,“话说刚才的行刑是怎么回事?贵族犯忌倒是能理解,为什么连死徒都会被杀?”
“啊,你也知道,我们死徒的工作是维持区域内的寿命偏差值的均衡,最理想的状态便是让每个人都活到最初的设定寿命,但由于各种因素的干扰。比如战争啦瘟疫之类,计时器上的数值总会有所偏差。”
“这我知道啊。”
“被杀的十人,是一个月度之内偏差值最大的死徒,也就是当月全行业内最渎职的十人。”
“划水摸鱼就被会当众处刑?还每个月?”栗斯嘉大惊,“这么残忍的吗?!”
“人类社会不也有末位淘汰制吗?业绩上不去就会被驱逐,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啊。”
她尖叫道:“被革职也就算了,罪不至死啊!”
“你有所不知,对于我们死徒而言,守护偏差值的均衡便是人生的唯一意义。一旦实现这个目标,就能获得生而为人的门票,真正从数字的禁锢中解脱,笑着步入人生与死亡——这是每位死徒同僚的终极目标。”
发表完这段大义凛然、天经地义、慷慨激昂的肺腑之言后,他抬手喊道:“三舅,结账!”
“三舅?”女巫惊诧道。
“他也是我领回来的。”亥煞解释道,“我领回来的人,都会安排一个名分,现在就缺个女朋友了。”
正忙着捞卤煮的大叔听到召唤,愣了愣神,语气迟缓地说:“这顿,就不收钱了吧。”
“那怎么行,你也是做小本买卖的……”
大叔眉头紧锁地推辞着:“不不,你把我这个孤单徘徊的灵魂带到这里来,对我恩重如山,恐怕我是无法报答了。”
亥煞与栗斯嘉莫名地对望了一样,疑惑道:“那都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吧?”
大叔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总之,剩下的一个月,只要你想吃烧腊,就尽管上三舅这儿来,我保证分文不取!”
“今天的三舅好奇怪啊……”死徒挠了挠头,忽然恍然大悟,“难道三舅你想通要去投胎?走走走我陪你过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亥煞说着便要去拉对方的手,大叔连连后退,纳闷道:“看样子,你还不知道吧?”
“知道啥?”亥煞懵懂地眨了眨眼。
大叔见状,长长叹了口气,手指了指街头一块黄渣渣的告示板,不忍心地别过头去。
“新的名单,已经出来了。”
亥煞乐悠悠地望去,十秒之后,脸色比新刷浆的墙壁还要惨白,他在狭小逼仄的店面中倒退好几步,一个踉跄,失神跌倒在地——要不是栗斯嘉扶着,一整锅冒着蒸汽的卤煮都会倾倒在他身上,当然,她扶的是锅。
那块告示板标题为“下月处刑即时排名”,下方列着十人名单,每个死徒姓名后头还跟着一长串数字——亥煞不幸位列第三,他名字后头的数字与计时器上的完全吻合,换句话说,在偏差值最大化的竞赛之中,他喜提TOP 3的殊荣。
栗斯嘉瞬间便明白了看板的含义。其实也不奇怪,虽然原因被动,但这20年来,亥煞的确没管过偏差值的事儿,计时器更是落入贼手,能获得今日的成就,离不开他日积月累的懈怠。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的此刻,亥煞便会被关进铁笼、注入三途河水、成为绝望联盟的永久会员——正如先前广场上的十一人一样。
虽然比不上亥煞,但女巫所受的震撼也非同小可。单从私人利益考量,在这片举目无亲的土地上(其实严格来讲,连“土地”都算不上),亥煞是唯一愿意向她伸出援手的死徒,她也就认识这么一个死徒,离了他,女巫都不知该上哪儿去找正宗的朝鲜冷面摊;更何况人心都是肉做的,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衷心不希望亥煞落得这样悲惨的下场。
突然,告示上的名单跳动了一下,原先的第四名突然跳到了第九名,十分逼近安全区了。
“对了,排名是即时的!”她惊喜道,“快起来,你还有救!”
她和大叔费劲地扶起全身瘫软如泥的亥煞,极刑预定的死徒强撑着额头,虚弱地说:“没用的,刚才那个第四名是正值,比较好搞,我就不一样了,我是计时器上显示是负数……”
“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我解释过计时器的意义吧?如果偏差值为正,说明管辖区域的居民寿命超过应有寿命,这种情况产生的原因不好说——比如当地的白魔法师们突然研制出令人长命百岁的魔药,并四处兜售,总之,额定寿命为80岁的人统统活到了120岁,依照人类常识,这是件浦大喜奔的好事。”
“嗯嗯。”
“遇到偏差值为正的情况,即使数值再大也很好解决。比方说在管辖区内突降瘟疫、或是挑拨相邻群族发动战争,减寿效果立竿见影——刚才的第四名,应该就是用这种方法避险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死徒的名字就已经不在了,目前在看板上的十人名单,后头跟着的全部都是负数,而且是天文数字。
亥煞结果大叔递来的咸柠七喝了一口,体力恢复了些,精神还是一样萎靡——
“但像我这种情况就非常棘手了。大额负数代表管辖区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活到预定寿命,不管原因是枪炮、病菌、还是恐怖袭击,想要解决这些问题,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比方说我管辖区内的政府决意大力发展医疗与教育事业、倡导健康的饮食习惯与生活起居、鼓励优生优育、并设立健全的收容、养老机制——等到这些措施起效需要经历多少个十年?还不等医院的地基扎根,我就已经痛饮三途河水了!”
想到一个月后的悲惨未来,亥煞“嗷”地一声趴倒在油腻腻的餐桌上。
栗斯嘉见他这副颓唐的模样,于心相当不忍,她努力思索着,试探着问道:“你看能不能这样,找几个关系好、又安全的死徒同事,给他们点钱,让他们帮你分摊一下寿命?”
“说得轻松!你以为是在魔法学院帮人代课啊!”亥煞抖落出钱包埋怨道,“再说了,哪个死徒不是日进斗金?在死徒的世界里,钱不值钱,只有偏差值才值钱!”
“这么说,偏差值的确可以在死徒之间相互转让咯?”
“可以是可以,但绝不会有人平白无故替你分担寿命,除非……”
“除非什么?”
“没什么。哇——”亥煞重新将脑袋埋回臂弯,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