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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第一次,佐格有种强烈的冲动,想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洗洗干净、再塞回眼眶里,好让幻视得到妥善缓解。视锥细胞将捕捉到的像素组成图片反馈到大脑,但他的思维运转显然跟不上这幕场景的诡谲程度。
浮华地两旁的沿街商铺纷纷关门大吉,门前的黑旗随风摇曳,仿佛邪魅的招魂鬼影-——能在浮华地做买卖的,多多少少能跟汤氏打一竿子关系,因此在大丧之日,没人敢欢天喜地地笑脸迎客。
人们身着黑衣黑帽,一个个哀伤得如丧考妣,拥挤的人潮将宽敞的浮华街挤得只剩下中间一条道,只流出正中央勉强能过马车的车道。经国王特批,汤氏的葬礼已然达到了国丧规格,据说国王本人也将发表哀悼陈词——说句僭越的话,前两年战功赫赫的亲王病死他乡时,葬礼都不及眼下一半地隆重。
令佐格惊掉下巴的并非举国哀悼的盛大场景。汤氏里里外外的产业,占掉了全国至少一成的GDP,就算是看在税收纳贡的面子上,以国王身份对遗属表示安抚,也是全天下最划得来的卖人情。只是……佐格望着漆黑发亮的椁棺,心想不对呀,汤家怎么死错人了呢!
他明明是对尹诺涯下的蛊,怎么死的人反倒成了汤泽鸣?而且更骇人的场景是,真正该死的那位正痛定思痛地走在发丧队伍的前列,与艾丽莎一同扶着汤泽鸣的遗像前行,俨然一对被丧亲忧伤浸透的夫妻——可艾莉莎她老公明明是汤若涯啊!
——我的思路有些跟不上了……
佐格在牛皮便笺上草草写下这行字,黑色的墨水洇入纸面,根据阅后即焚法则,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是看到我这边的光景你就会觉得,汤家死了谁都不重要了。
看到尹洛京的回复,佐格眉头瞬间拧了起来——尹洛京牺牲了一只眼,换来的是洞悉尹洛瑛元神的一切动向,无论元神所在何处、感染了谁,他这边都能即时收到反馈,并在地图对应的方位上画一个红叉。不幸的是,近几日来,受感染者正呈几何级数增长,他的死亡地图已经被红墨水染成了一片血色!
有句话说出口挺不人道的,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目前红叉均集中在外郊区,围城之内暂时无人中招,但这也是拜务司刚指定的封城令所赐。封城令下召几天,外郊区与城内的贸易往便断了几天,再这样持续地断水断粮断物资下去,外郊区究竟还能坚持几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前景摇摇欲坠,相当不乐观。
“来了来了。”
佐格并不希望自己太显眼,他所站的位置是人群外围,装载着豪华椁棺的马车徐徐驶从他面前驶过,周围群众也开始耸动起来。
“年纪轻轻就死了爹,汤若涯那小子还真是走运啊!”一名身旁人如是暗评。
佐格一愣,这特么是哪门子的走运法?
“可不是嘛,百年基业像彩票头奖一样砸在他脑袋上,接下来岂不是任由他挥霍了?”另一侧的看客解答了他的疑惑。
唉,要真是汤若涯当家倒好了,局面一定会比眼下简单明了得多——而事实上,丧心病狂的汤若涯正被关在府邸地宫中的某处,而昭昭示众的则是伪装成他尹诺涯!这对兄弟外貌极似,加之尹诺涯已近十年没有以汤氏名义活动,大家都没有对他的身份表示任何怀疑。
就连艾莉莎也是如此,她与尹诺涯互相搀扶着,配合得天衣无缝,出殡只是一场秀,展示的是任何困难都将被他们情比金坚的(假)夫妻感情克服的决心。
其实,别看这对临时演员在镜头前配合得人五人六,其实就在殡仪队伍启程之前,两人刚刚在汤氏府邸进行了一场撕破脸皮的威逼利诱,现在之所以并肩而行,完全是利益权衡后不得已的决定。
半小时前,面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尹诺涯,艾莉莎毫不迟疑地举起了镶玉嵌珠的黄金匕首。
“你这个冒牌货,不是我男人!”
匕首抵在对方脖颈间,戳出一道血痕来。尹诺涯没有反击,为了卸下对方的敌意,他反而主动将所有武器全部丢到地上。
“我本来也没打算瞒你,只不过我们兄弟外貌如此相似,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相似?哼,若涯身上可没你那么重的血腥气!”
“那是他命好……”尹诺涯叹了一阵,重新振作道,“无论如何,先请你把匕首放下吧,这只把装饰匕首,黄金很软,什么都滑不烂。再说,你也不希望在如此神圣的时刻沾上人命吧?”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对方的腹部,艾莉莎孕期尚早,单从体态上根本察觉不出端倪,但既是巫医,自然有一眼望穿的本领。
“你想做什么?!”艾莉莎闻言如惊弓之鸟,她连忙护住肚子,“你要是敢乱来,就麻烦你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
她满脸洋溢着鱼死网破的毅然决然,尹诺涯见状忙解释道:“弟妹真是言重了,我不曾有过半分伤这孩子的心,倒不如说恰恰相反——你腹中的孩子是唯一合格的继承人,我对汤氏毫无建树,但就算豁出我这条命,也会竭尽所能护你们母子周全!”
这番话,他说得情真意切、发自肺腑,却打消不了艾莉莎的警惕——
“那……你为什么穿着若涯的衣服、手持他的令牌?父亲大人刚刚不幸薨逝,你究竟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做什么文章?”
“无他,只是尽一份为人子的孝心,为父亲发丧而已。”他哀伤地说道,“我想你也明白,汤氏的红事白事的参与群体要比你想象得广博得多,按说没处细节都该尽善尽美,可眼下却连个能出任主持的继承人都没有,岂不贻笑大方?因此,为了家族掩面,我请求你与我扮一次假夫妻,以继任宗主夫妇之名将父亲大人安葬入土。”
“道理我都明白,可为何主持葬礼的人是你?”艾莉莎目光之凶狠,恨不得盯得对方原地爆炸,“我可是有正经男人的!”
“看来你还不知道吧,若涯他已经……”
尹诺涯话说一半,留了个足够令对方不安的停顿,艾莉莎果然沉不住气,惊愕道:“他……死了?”
她突然觉得胸闷气短,仿佛心间鼓出一朵乌云,将膨胀的惆怅与酸楚塞满全部空间——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她中了汤泽鸣的催眠咒,一心一意安胎,权当自己失踪的老公出了趟远门。但汤泽鸣一死,蛊惑便即刻消散,她也从空出一半的双人床中嗅出了阴谋与不安。而此刻,她的更是被不速之客搅得心急如焚。
“在我看来,他还不如死了。”尹诺涯低沉道,“你若信得过我,随我看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