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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一连串颇具冲击的消息,林锦时回到了家中。

    仲夏之夜,月明星稀,晚风带走了白日里的炙烤。饭后,仆人们撤掉了桌上的饭菜,祖母摇着蒲扇在院中纳凉,林锦时则轻手轻脚来到了母亲的房间。

    暖黄色的灯光下,朗疏云正对着黄铜镜卸着珠钗。余光里看到林锦时在门口探头探脑,便将林锦时揽了过来,“夏天头发挨着脖子多热,来,我给你编个新花样。”

    朗疏云说着,拆开了林锦时的两根麻花辫,用梳子细细地顺了起来。

    “父亲会下野吗?”梳头发时,林锦时背对着母亲,悄悄地问道。

    “说什么呢,傻孩子!”朗疏云拍了拍林锦时的胳膊,“我们一家子人都是靠着你父亲在内阁的津贴,他不会突然下野的。”

    “现在政府要恢复《临时约法》,你父亲桌上的卷宗厚得都看不见人,整日忙得饭都顾不上吃,怎么会突然下野呢?”

    “……那万一父亲真的要辞官呢?”林锦时想起郑绮媛说的话,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又追问了一句。

    “不会的。”朗疏云将林锦时搂进怀里,“你父亲说的那些什么刀治水治的,我不懂。但我知道你父亲他既然上了这个位置,就是想要做出一些事情的。”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在学校是有什么不开心吗?”朗疏云察觉到了今天林锦时情绪上的微妙变化。

    锦时缄默,并未作答。

    离别的日子总是来得很快,时间眨眼就到了星期五。

    天上飘起了蒙蒙细雨,林锦时跟着郑绮媛跳上黄包车,来到了育英中学的校门前。离得很远,就看见一位穿着卡其色格子旗袍的年轻女人,撑着一把油纸伞静静地等在那里。

    “老师,您好。”林锦时轻轻鞠躬,道了声好。

    “我姓杜,也不曾教过你,叫我杜小姐就好。”眼前这位杜小姐不过刚刚二十岁的年纪,和煦地朝着林锦时笑了一下,“锦时对吗,快进来。”

    雨水混合着草丛里的泥土,散发出一种特殊的味道。走在校园的小路上,杜小姐什么也没有问,似乎是知道所有事情一样,径直带着林锦时和郑绮媛来到了学校后院的小剧场。

    “锦时,剧本看过了吗?”淅淅沥沥的雨中,杜小姐的声音显得格外温柔。

    “看过了。”林锦时羞赧地点了点头。

    几天前,郑绮媛就已经把剧本交到了林锦时的手中。这次的话剧排演的是《巴黎圣母院》中的几个经典情节选段,在夜晚的小油灯下,林锦时还将台词和原版书对照着仔细地推敲了一番。

    雨渐渐转大,空中传来滚滚雷声。剧场后台正在进行彩排前的准备,这里的人儿个个忙得像陀螺。

    更衣帘里,林锦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阿媛,上个星期我借的英语书还没还给表哥……”

    “这个彩排也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今天若是不归还只怕是又要拖上一个星期。”林锦时神色有些焦急。

    “那有何难,一会儿你上台彩排,我替你去还书就好。”郑绮媛小心地为林锦时系上了戏服后颈处的贝壳纽扣,“你就安心做美丽善良的吉普赛女郎!”

    书是叶嘉杨专门为林锦时从学校的图书馆借来的,归还的时候直接还到图书馆就好。

    抖落一身雨水,郑绮媛来到了图书馆的门前。按照林锦时描述的方位,沿着木质台阶拾级而上,穿过又细又长的走廊,郑绮媛向二楼的英文借阅室走去。

    大概是星期五的缘故,借阅室的窗口没有人。归还书的同学将书摆放好,在表格里做好登记就可以离开了。

    “叶嘉杨——育英中学四年级甲班。”郑绮媛拿起钢笔,照着书扉页里夹的借阅证,在表格中一笔一划地填写起来。

    “星眉剑目还蛮好看的。”郑绮媛摩挲了一下借阅证上的大头照片,将证件放进口袋,转身又扎进了那一条幽深的走廊。

    这条走廊曲折而狭长,只有尽头处开着一扇小窗,平日里就靠着顶棚上昏黄的小灯泡维持着一点光亮。不知是不是阴雨天的错觉,郑绮媛感觉那唯有的一点光亮分外地羸弱,像是病榻上只留有一口气的老人,马上就要撒手人寰。

    不得不说,郑绮媛的直觉很准确。几道闪电过后,那个小灯泡用尽最后的力气闪烁了几下,最终“咻”地一声熄灭了。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身后响起滚滚雷声,郑绮媛的心也跳得突突响。收起脚步,扶着身后的墙壁,郑绮媛凭借着来时的记忆慢慢往楼梯口挪动。

    “这边走。”郑绮媛勉强地蹒跚了几步后,一只陌生的手突然拉住了她。

    “你是谁?”这走廊果然很狭长,连说话都带着空灵的回音。

    “一会儿下楼梯,抓紧扶手,两只脚都踩在一个台阶上才可以迈下一步。”对方并没有回答郑绮媛的问题,只是站在身边,引着她,慢慢地往前挪动。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郑绮媛看不见对方说话的表情,但是这似乎是身边唯一可以相信的声音。郑绮媛的掌心满是细汗,紧紧地抠住这只陌生的手。

    “这么黑,你能看得见路吗?”郑绮媛仰起头,有些奇怪地问道。

    “能。黑暗里也是有路的,走过去就亮了。”那人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要下楼梯了,当心脚下。”

    不知为何,此时的郑绮媛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一种从掌心传递到心脏,再随着血液蔓延至全身的心安,一种黑夜将散,旭日将升的心安。

    幽深的走廊啊,那么曲折那么狭长,但也终将会走到尽头。大概只有时空的蔓延,才能拖延住离别的到来。转过楼梯拐角,再往前就是灯火通明的大厅了。就在这时,身边的脚步却停下了。

    “前面的路你会走了。”那只手温柔地松开了。

    “长时间在暗环境,突然看光会很刺眼。你闭着眼睛数50下,再睁开。”

    “嗯。”

    郑绮媛点了点头。乖乖地在心中念了50个数字。待到慢慢睁开眼睛时,周遭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