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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前在紾尚阁院子的后面,是一家宗亲开设的暗娼馆,按照辈分来说,设暗娼馆儿的这宗亲还是你的表叔,暂且不说你这表叔的贪婪昏庸,这暗娼馆儿之中大都是未长成的娈童和雏妓,我奏请了周王将这座暗娼馆给捣毁了,娈童和雏妓想要入学紾尚阁的便收了做徒弟,不想要学的就放了自由身,所以从四层小楼的后门出来之后,这都是原先的那座暗娼馆的地方,我稍稍请人改造了一下,学舍与学堂便分了开来,就连先生住的地方也都十分幽静。”庄荀又侧卧在了浮桥上,闭着双眼,听着鱼儿上钩。
对于庄荀先生的做法,少公子并不觉得陌生,他不愿意入仕,并不代表他不愿意传道授业,将自己的所学所闻,以及自己的治世思想传承下去,是比在任何一个诸侯国之中做高位都换不来的荣耀。少公子觉着这周王还真会投其所好,既被他物尽其用,又让对方为之心甘情愿。
“晚上你且就在这里住下吧,我今日掉了两尾大鱼,你留下来尝一尝,明日你又要去五祚山见周王,我还要与你有些嘱托要说。”庄荀见少公子一直不说话,想是怕惊了他的鱼,索性挥了挥手,示意了坐在他身边钓鱼的小友带他先去卧房。
小友收了鱼竿,提着鱼篓对少公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少公子友好地点了点头,缓缓地往前走去。
晚餐的鱼汤味道鲜美,少公子一路疲惫,没有停下来好好吃过饭,遇到这般难寻的美味,自然多吃了两碗。回到卧房之后,躺在小榻上,肚子撑得鼓鼓,十分满足地打着饱嗝。
“公子,庄荀先生在竹林的小榭处等您。”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少公子从榻上起了身,连忙回道,这就过去。
夜路有些暗,少公子跟在提灯的小哥身后,也没注意竹林小榭是在那一座月门之后。借着微弱的灯火,看到幽深的竹林探出一条小路,路面皆有石刻的灯台,散发着羸弱的火光,走了不远就见一座小榭,小榭的四周围了幔帐,减少了蚊虫的进入。小榭上有一小榻,有一石桌。小榻的木桌上镂空花纹的银香炉正冒着氤氲的雾气,小榻一旁的长桌上放着一把古琴,而庄荀先生正坐在石凳上,看着面前石桌上的棋局。
少公子走过去,坐在庄荀先生的面前。
“燕君没有对澹台家下手,老身我也捡了一条命回来,周王对我有恩,又投其所好地让我主持紾尚阁,按照常理,我应当与他一同明天与你相约在五祚山,做说客。”庄荀先生手落棋子,与少公子直言。
“先生不必有负担,就算是明日你做了周王的说客,该要回来的,我还是会向周王讨要。”少公子参不透庄荀下的棋局,所以也不出手,只看着庄荀一人执黑白子对弈。
“老身觉着公子还是莫要开口要,周王是重情之人,重情之人务必念旧,不如你明日讲一讲清河公主离开安阳之后的遭遇,我想周王一定会将你想要的全部交还与你。”庄荀继续琢磨着棋局,接连下了几个白子,又停下了手。
“先生怎会这般坚定?”少公子从不相信庄荀说的话是空穴来风。
“因为周王一直想要寻一位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之人,显然现居东宫的那一位明显不是这样的人。”庄荀放下手里的棋子,与少公子正言道。
“周地有四大外族,宋家,霍家,莘家,历家,宋家与历家早些年时,分别各出了一位王后,地位自然不可撼动,而莘家又是周地开国之时,带路杀进夏宫之中的领路人,只有这霍家出了个霍家女霍臻乱政,偏生还拉着家门显赫的历家将军一同,夺权之后的周王玉重对这两家的打压自然不在少数,早些年霍家不堪重负妄想扭转乾坤,周王仍是没向任何诸侯国求助,自己一个人凭着宋家,和历家的支持,竟生生地将霍家全族给端了,刺死的刺死,流放的流放。”庄荀站起身走到小榻边上,坐在榻上拿起木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
“这些与东宫那位有什么关系吗?”少公子垂着眸子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霍家本不应该有如此结果的,你看历家当年也出了一个乱政的将军,可下场却比霍家好太多了。”庄荀幽幽地道。
“周王,着手削弱霍家的实力,将重权全部交于宋家和历家,霍家坐不住了,就开始往周王身边送美人,这都还不够,他们还让霍家的姑娘去迷惑周王唯一的孩子,玉颜公子玉少染。”
“小公子年岁小,自然定力不够,与霍家女牵扯不轻,可周王又不是傻子,随即找了理由将宫里的霍家女子都丢出了宫外,甚至是烟花之地。”
“霍家人受不了这羞辱,于是起兵造反了。”
“想必你今日入城的时候也听说了宋家的那名女娃娃是占星卜卦的高手,提前预知了凶兆,宋家轻易的就将霍家给端了。”
“可是这位玉颜公子是个情种,不但为霍家女求情,还在流放的路上将霍家女救了出来,养在安阳城里的一处别院。”
少公子听着庄荀与他讲述周地所发生的事情,他十分钦佩庄荀先生看事情的透彻程度,先生并没有来周地多久,却对周地的事情了如指掌,这虽然与他住的地方有关系,日日都会听到紾尚阁那边的名士吵架,知道的事情也自然多,可最先前那两句分析周王用意的话,也都是从他平日所知道的事情之中悟出来的。
少公子相信庄荀先生的判断,也欣然接受他的意见。
“宋家和霍家之前就有很大隔阂,尤其是臻嫔与历将军控制朝政之时,有传言当初宋家的那位小公子宋尔延就是被霍家的人当街抢走的,好在宋尔延命大捡回了一条命。”
“玉颜公子救霍家女的事情,就是宋家的那位女娃娃告诉给周王的,周王痛下杀手将霍家女杀了,这位玉颜公子就恨上了宋家。”
“当朝的丞相宋锦书虽然明白,惹了玉颜公子这个麻烦是怎样都甩不开了,索性就转了个方向,否则你以为百里肆的书信,怎么会这么快就被周王看到了,并且邀你过来。”
少公子是一个一点就透的人,就算庄荀不把事情说的这样露骨,少公子也能猜到。他现在形单影只势力单薄,若想真的拿回自己的东西,就要让周王看到自己的仁而威,惠而信,肯定自己的身份之后,再慢慢培养自己的势力,丰满羽翼。
“多谢先生点拨,君执记住了。”少公子站起身,默默地朝庄荀回了谢礼。
“老白让我帮你,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我见你相较玉颜公子好太多,自然也不希望周王失去你这般好的人才,明日莫要羞怯,就像那时在桐花台一般,随心随性就好了。”
少公子夜里躺在床上时,总会想起庄荀先生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心随性就好了。”可是天知道,少公子的心性是自私的,他得会自己的东西,不为江山,不为社稷,不为美人,也不为高堂,他只为自己。
五祚山自大周开国伊始便被选作王陵之地,相传上古时期,有一位神邸被流放在这里,经苍穹十二星和地行八卦被封印于此,神邸的坐骑是一条青龙,破阵而出时并没有带走。五祚山的南边还有一道狭长的沟壑,幽深静谧。沟壑之中被一条几十丈长小溪所填充,溪水蜿蜒盘旋,碧波粼粼,这条沟壑近看倒是一处风景绝佳之地,可远看倒像是被什么东西锋利的武器给硬生生的劈开了一般。传言中这条碧绿的小溪就是当年那条没被神邸带走的青龙最后的盘卧之地。
周地的先祖葬在这里,也是有借这条青龙来兴旺后世子孙的福祉之意。
少公子站在悬崖岸边,远远望着对面凉亭之中站着三三两两,他并没有感觉到四周有潜藏着的暗卫,可眯眼看着凉亭最中间的那锦衣华服之人,却怎样都不相信那人对他没有丝毫的防范之心。他小心地观察着四周的起伏,随后捡起脚边的石子,朝坐在凉亭最中间的人掷去。
那人身边站着一位身穿墨袍之人,他闻声而动,干净利落地接住了少公子丢掷过去的石子,抄起他身旁人背后的长刀,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越细长的沟壑朝他飞了过去。
他拔刀,用光滑的刀面接住阳光,以此来刺痛少公子的双目,使他忽于防守。少公子深知来人用意,回身拾了一片枯叶遮挡于眼前,左手抽出腰间的含光剑,迎面挡住了那把近在咫尺的长刀。
少公子先是打量了这把长刀,虽然普通,但寒光萧瑟,却也是一把上品的长刀。再看向使刀之人,他看起来将近而立之年,皮肤上是常年累月风吹日晒的黝黑,他眯着眼,目露凶狠之光,嘴唇略厚,下颚消瘦。少公子见他隐藏在墨袍里面刻有“宋”字的黄玉忽隐忽现,忽地嘴里勾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右手上的枯叶朝他腰上系着黄玉的锦绳飞过去。他知道少公子的意图之后,收回刀想要挡,可却发现已经来不及。
少公子抢到黄玉,向后飞身而去,脚下用力又猛地向前,使得那人措手不及地挡着少公子的招式。在遇到为难时刻,首要的反应便是使出最保命的招式,他的内功不及少公子的厉害,自然就想从招式上险胜少公子。
几招过后,少公子深觉面前的人招式十分熟悉,仿佛与澹台不言是出自同一门招数。
少公子发力打掉他手上的长刀,垫脚飞身朝对面过去了。
“弧阵防守。”墨袍见打不过少公子,以为少公子要刺杀那人,连忙朝深沟对面的凉亭喊道。
亭子周围的三三两两立即将那人围在一个圈里,对飞来的少公子拔刀相向。
少公子笑了笑,将含光剑放回腰间,拿着刚刚抢到的黄玉把玩着,玩世不恭地笑道:“舅舅就是这般接待我的吗,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
少顷,墨袍捡回来自己的长刀,并且又飞回了悬崖对岸,他直接走到少公子身后,用刀抵在少公子的脖子上。少公子并没有反抗,回身用两只轻轻地夹住他的刀刃,将他的刀弹了开来。
“我不喜欢别人用刀驾着我的脖子,宋尔延,看在你是万俟忌先生的门下,我不跟你计较。”少公子将手上的黄玉丢给了他,方才的那几招,少公子试探出了这个墨袍,应当就是宋家的那位传奇的公子,宋尔延。
“你识得我师父的招式?”他接过黄玉定睛看着少公子。他的眼睛很大,并且炯炯有神,若不是他方才眯着眼睛满眼杀气,少公子险是以为他在故意瞪他。
“万俟将军有三个徒弟,一位是我娘亲清河公主身边的侍卫殇,一个是我很好的朋友澹台不言,另一个从未听他提起过,而且隐藏的十分神秘,方才我试探你的招式足以让我猜测到你的身份,而今见你的反应更是确定了我的猜测。”少公子锋芒初露,却十分谦逊。
“你是澹台师弟的朋友?”宋尔延神色吃惊地问道。
少公子点了点头。
“那你可识得他家的小公子,澹台成蹊,家妹说周殷王和仁孝王后的陵墓就是他盗取的。”宋尔延是个急性子,一但知道蛛丝马迹就想立即得到结果,这鲁莽而又不经大脑的性子说好了是憨厚,说不好就是愚笨。看来当时他侥幸的逃脱,应该是全仰仗万俟忌的搭救吧。
少公子摸了摸鼻子摇了摇头道:“在下并不知晓。”
宋尔延有些泄气,眉宇间藏不住心事:“家妹已经离开周地去了澹台家,虽然有我的亲笔信,但我仍旧害怕澹台家对她做出什么来,她那个性子真是让人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