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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公子挑眉,心想这面前的大个子还知道担心别人,宋尔莞哪里是个肯吃亏的人。
“宋公子莫要担心,药圣之家在九州上一直是享有盛名的,万不能因小而失大,他们自有分寸。”少公子好言相劝道。
周地之人,得罪谁的可以,但偏偏不能得罪宋家,这是庄荀先生告诉他的,东宫刁难宋家,他便善待宋家,选择王心所向,得到的支持就会越多。
“快将手上的刀都给孤放下。”少公子听到身后一声低沉的令下,随即转过身,看着从亭中慢慢走下锦衣华服的男子。
男子与清河公主的眼睛十分相像,都是带着天生悲天悯人的杏眼微垂,只不过男人的眉毛锋利,显得有些阴郁,不比清河公主的慈悲。他身穿黑底金丝云纹的常服,头上带着玉冠,若不是眼角和额头上有着轻微的细纹,少公子哪里又能猜得出他是自己娘亲的弟弟,当今的大周之王,玉重。
他缓缓走到少公子面前,眼神带着些许欣喜盯着少公子看了好久,少公子扯起嘴角淡淡地笑了笑:“舅舅难道就让君执在这寒风之中站着吗?”
周王回神,抬起手拍了拍少公子的肩膀:“我以前从未见过你,可不知为何如今见了却觉着似曾相识,更与你有很亲密的感觉,一时出了神竟忘了。”
周王拍了拍手,随即有两人从周王随身带着的木箱中拿出一件灰色的锦鼠毛的斗篷。周王将斗篷披在少公子身上,神色如父一般慈爱地说道:“周地不比燕蔡两地,已是深秋,天气虽然不凉,但是风硬,刺得人骨头疼,你在燕国的蝴蝶谷想必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天气,等下你随我回宫里,明日孤吩咐司衣局的莘姑姑给你做两套冬装,安阳的冬天会下雪,而且一下就是两三个月。”
周王一直与他闲话家常,可是少公子平时不与长辈住在一起,唯一的一个白老头也是相聚短暂,君婀姑姑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措不及防的亲近会让少公子无所适从,使得少公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周王看出了少公子的窘迫,笑了笑,拉着他走进了亭子。
亭子的四周摆放了两盆炭火,这才没有方才那般寒冷,少公子坐在铺有软垫的石凳上,又听周王开口问道:“玉穗姐姐,还好吗?”
少公子点了点头:“娘亲很好,不过她一直呆在那岛上,也不肯离开,那岛上都是她与我父亲的回忆,我虽然怕她终日思念成疾,却又没有什么理由使她离开那个伤心之地。”
少公子听了庄荀先生的话,故意将清河公主的现状说的悲惨。其实,清河公主现在如何,少公子十分清楚,她确实是生活在了回忆里,但是这回忆已经渗入她的身体里,她的骨头里,成为她身体里的一部分,无论她在哪,和谁在一起,这份回忆她都不会再被舍去,而且那个地方不再是清河公主的伤心之地,而是她在这九州之上唯一可以栖息的地方。
周王眼睛微红,双手紧握:“君执,如今你回来了,孤便放心了,你这就同孤一道回王宫去,孤下一道旨意,封你娘亲为虢国长公主,让她重新回到王宫之中,颐养她的余生。”
君执不说话,也不言谢,因为他知道,没有经过周王朱砂玉印的旨意都是空谈。
“想必你母亲都与你说了当年的事情,莫不是你还在耿耿于怀,当时舅舅的进退两难吧?”周王见少公子神色平常,甚至听到封赏的时候不带一丝笑容。
“那些前尘往事都已过去,舅舅既然有苦衷,那么执也不再过多追问。”少公子退了一步,也让周王的心思安定了些许。
“执今年年龄有十八吗?”周王缓缓问道。
君执点了点头。
“可有字号,可有婚配?”周王继续问道。
少公子面露无奈,缓缓地开口说道:“四海无居所,哪有人愿意与执婚配,至于字号,娘亲终日悲悲切切,而执自小便被寄养在姑姑家中,又是家中的唯一男丁,家中的里外之事都要执帮忙姑姑料理,这样日日繁忙,所以也懒得想了。”少公子并没有说出自己是来自蝴蝶谷,他不知周王玉重以前是否知道他父亲出身于蝴蝶谷。若是知道,那便会明白少公子所说的姑姑家中是哪里;若是不知道,少公子不说,也算是少一事,省的他再费尽心思去解释。
可周王看着他的眼神,却深邃而探究,少公子回以坦荡,不见一丝隐秘之心。
“你与陈国的信北君是如何认识的?”少顷,周王问道。
之前的话语想必都是寒暄,探究了之后觉得少公子是块难啃的骨头,终于不再说别的话,直接进入了正题。
“年少四处游历之时无意识得的,至于身份的暴露也是无意之中的事,想必舅舅也知道百里肆的狡黠,想要在他面前瞒住秘密,几乎是不可能,尤其是像我这种对至亲之人没有什么防备之心的。”少公子知道无论他说的多么天花乱坠,周王仍旧不会完全相信他的话,而是专门派人去查探一番。
可是想要从信北君那里查探出什么又比较困难,除非信北君与周王成了同盟,事先告诉了周王,少公子在陈国经历的所有事情。不过从周王暂且信任的神色来看,信北君明显没有这样做。少公子放心了些许,至少说明信北君还算是可靠。
“孤倒是感谢信北君的无意,否则孤错失了像你这般的信义聪慧之人,一定会后悔一生。”周王的话里有话,少公子听了自然觉着周王让他回来时别有用心,他装作听不懂并且谦虚地回道:“舅舅谬赞了,执不过是略懂一些粗俗的医术与剑道罢了。”
“孤听闻君家与澹台家是世交,不知执可有幸得知澹台家的大公子既是庄荀先生的徒弟,又是燕国的少祝。”周王话锋一转,又转到澹台不言身上去了。
少公子眼珠转了转,随即诚恳地回答道:“?想当初在蔡国清华寺的桐花台上,庄荀先生收了澹台不言为徒,韩子收了护国将军叔姜为徒,而执不才,只得幸仁切大师的喜爱,做了清华寺的俗家弟子。”
“桐花台的那场比武,你也在场?”周王诧异地问道。
少公子点了点头,他竟不知桐花台的比试竟然可以传进安阳王城。少公子也不知,蔡国桐花台的比武不仅是传进了安阳,甚至传遍了九州上的任何一处地方。庄荀韩子同时收徒本就极为罕见,更难得的是加上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仁切大师。澹台不言一举成名的剑术已经闻名于天下,这也给万俟忌将军的脸上贴了金,自此之后想要拜他为师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九州上的名士贵族只恨当时没有在场,不能亲自目睹桐花台的那场精彩的比武。
“执果然是少年英雄,比孤那不入流的逆子强多了。”周王眼里波澜不惊,可却暗自汹涌。
“舅舅莫要在夸赞执了。”少公子依旧自谦,可偏偏他越自谦,他身上的锋芒就越耀眼,耀眼到周王开始决定将他划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之中。
“舅舅,执自小身子便不好,周地又风烈,如今前尘往事已经解开,执便可以放心的离开了。”少公子毫无预兆地站起身,与周王拜别。
“你这次与孤见面,难道就没有想要拿回属于你母亲清河公主的一切吗?”当周王藏在心里的话终于破口而出的时候,少公子反而松了一口气。
与其这样憋着,倒不如说出来,两个人明明知道为什么见面,却要彼此说着蹩脚寒暄的话。
“执有想过,可是想并不代表执就一定要这样去做,舅舅几番询问执的问题,无非就是确定执是否与九州之上的任何一个诸侯国有牵扯,几个蠢蠢欲动的诸侯国,舅舅看得见,执也看得见,但是执并不傻,清河公主是王的姐姐,是周地的公主,就算当时被舅舅的话引出了王宫,却仍旧在执的面前说着舅舅的好话,让执莫要心生怨恨。”少公子微垂眼眸,尽量表现着清心寡欲的模样。
“舅舅这一路走的不易,能护住大周而不被几个跃跃欲试的诸侯瓦解已经筋疲力尽,执万不可在这个时候,再给舅舅添乱,否则母亲不会放过我,我也不配做玉氏的子孙。”
少公子这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若不是昨夜庄荀先生点醒了他,他也不会相处这番说辞去说给周王听,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周王的眸子里闪烁着晶晶亮亮的东西,他心里暗自雀跃,帝王无情,却也有情。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风雨,抵抗了那么多纷争,想有一个人继承,想有一个人并肩,然而上天偏偏只给他一个儿子,并且与他还有着相异的观念,他不放心将王位交给他,于是他想起了岛上的姐姐来,想到他的姐姐应当与他一般,有一个璞玉一般的孩子,想到当时与姐姐说的那些关于周王之位的玩笑话来。所以他才开始派人四处打探,寻找着这个孩子的蛛丝马迹。
周王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周王不说,少公子现在也猜不到那是什么,只能且走且战。
“你可否愿意回到孤的身边,助孤一臂之力?”周王开口问道。
少公子紧缩眉头,沉默不语。
“执可否有难处?”周王见状又问。
“执势单力薄,怕辜负舅舅重托。”少公子故意卖关子,将问题丢还给周王。
“你且放心,你若在孤身边,必定不是孤军奋战,况且,你的势单力薄也要由你自己去扭转乾坤,孤所能帮你的,就是为你创造更好的条件。”周王的话一出,让少公子放心不少,可是他依旧选择欲擒故纵,不与回应。
“不如今日我们暂且谈到这里,山上的风硬,你与孤的身子都熬不住。”周王站起身亲自拉着少公子往山下走去。
路过山下的王族祭庙时,周王指着其中一座主殿对他说,希望下次再与少公子一同来的时候,是少公子身份恢复时的祭祖之典。少公子望着熟悉的地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绥绥,不知在他离开这么久之后,绥绥是否无恙。
少公子在忧愁着绥绥的时候,面色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这让周王看在眼里,理所当然地认为少公子是在思虑着自己的身份。少公子这个举动让周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要将少公子重新归入王族,并且授以封号。
当晚,少公子没有再回到紾尚阁去,而是被周王安排去了宋府上入住。
少公子恍然有种莫名其妙地被周王软禁了一般的感觉,仿佛不答应与周王同谋,就一直会被安排在宋府上关着。少公子无奈求了宋尔延,让他的下属为少公子带了口信给庄荀先生,告知他今夜不回紾尚阁叨扰了,这才与宋尔延一同回到了宋府。
在路上,宋尔延简单地与他讲了住在宋府里面的人。
丞相宋锦书住在竹穗院,位于宋府的东边,宋尔延本是与莘氏女成婚之后拥有自己的府邸,可偏偏自周地内乱之后,宋家人丁不再繁盛,丞相宋锦书到现在仍是孤家一人,宋尔延不忍心让叔伯一人,因此得到了莘氏女的支持就留在了宋府,与叔伯同住一处府上,夫妻两人住在宋府东北边儿的锦瑟院,平时叔伯与自己政务繁忙,整个宋府也都是自己的这位良妻莘氏女所操持。而那个宋尔延一提起来就头痛的妹妹,住在宋府西边的芳华院。
虽说宋家人丁不兴盛,但宋府确实也不小。丞相府,周王给予的荣宠那自是独一无二的。宋尔延的良妻产子并未足月,所以也不方便出来见客,吩咐了家里管事来引领少公子去卧房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