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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手抽了出来,轻轻地拍了拍莘娇阳那赏心悦目的纤纤玉手,而后踱步到小榻上,坐了下去。
笑声渐渐平复下来的时候,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着推门而入,我听到这些人齐齐地问安声。
“拜见殿下,拜见昶伯。”
“尔等不必多礼,今日宴会,你们还要多谢昶伯,都是昶伯邀约,尔等才能得幸吃到这翡翠金朵。”我听闻一记清亮的声音,就像是空谷之中传来啼鸣,明亮却不刺耳。
“殿下严重了,不过是想借着由子与大家聚一聚罢了,你也知道,我这孤寡的老人家,家中的独子热衷于游山玩水,不务正业,小女又是体弱多病,日日与汤药为伍,我得了空闲也想放松片刻,与众人饮酒作乐,寻些人间的乐子罢了。”这声音听起来似是有不惑之年,想必这昶伯是比父亲的年龄还要长一些。
我听闻百里肆说,按照陈国的宗亲排辈来说,昶伯算是我的堂叔公。他在而立之年丧妻,唯有一子甚是喜爱丹青,更爱走遍九州,寻找非凡之景将其画出。昶伯恨其子不务正业,若非父亲劝说,险是要与其断绝关系。
而昶伯体弱多病的小女,是昶伯早年还未成婚时,在山间行走,无意之中捡来的孩子。昶伯将其捡来的时候,这女婴身上便带着病,若不是昶伯寻医及时调养,这小女恐怕早就辞世不在了。
待我回神的时候,众人已经落座了,随着婢子上菜时的香味从门的另一边飘了过来,我这肚子便开始奏响。
我憋着嘴看着莘娇阳,想到一早连饭都没吃,就被安排在了这里,心里万分委屈。
莘娇阳听到我肚子里面的回响,捂着嘴细细地笑了起来,她弯下身,从小榻下面拿出一盏漆木的食盒打了开来。
我见里面放了各种形状,并且秀色可餐的点心,因此眉开眼笑地拿起来就往嘴里面送去。
“如今酒菜都齐了,总觉缺少了些什么?”我听见外面的声音又复起,因而胡乱地擦了擦嘴巴和手,又继续听着。
“尔等今日当真是撞到好运了,我今日同卫姬夫人借来了她最爱的琴师,九州上极为有名的莘氏女来助兴。”
“她现如今正在偏房候着,尔等想要听什么曲子,尽管来告知我,今日我心情爽朗,进而都满足你们的愿望。”
我侧过头看了看莘娇阳,细细地想着,安排这样小心又谨慎的见面,他们倒还真有耐心。
“我听闻这琴师高傲的很,除了在紾尚阁和周王面前弹奏过曲子,从未在其他的地方动过一根琴弦哦。”
“我觉着曲儿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美就行,就像是飘香院里面的霜儿姑娘,不仅生的一副好模样,更得一副好嗓子,唱着的小曲儿能把你酥到骨头里面去。”
众人大都开始抒怀心中对美人喜爱的标准,轻浮的话说的越来越多,也说的越来越难听。
我侧过头看着站在我身侧的莘娇阳,只见她脸上渐渐地浮现了无奈之相。
我真替她感到不值。
为这些俗不可耐的人抚琴,当真是侮辱了她的琴技。
“你们要知道,这莘氏女高傲的很,能来这里抚琴已经是给了我妫燎足足的面子了,她之所以不愿意以真容见尔等,现身于众人面前弹奏,想必就是怕遇到你们这样好颜色的人吧?”我听到那明亮的声音里面参杂着愤怒,愤怒之后,却还带着无所谓的笑意。
这好话歹话都被他说了,众人也自然挑不出什么不妥之处来,大都当做席间的笑话,一笑了之了。
“昶伯,你随我一同入屋去吧,若是那刻薄的丫头等下挑了什么刁钻的问题来难为我,你能替我挡一挡。”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过来,偏房的门缓缓地被打开了。
我斜靠着小榻,翘着腿,看着偏房的门缓缓地打了开,从门外走进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他穿着黛色广袖长裾,腰间系着墨色绣祥云的衣带。
明眸善睐,顾盼生辉。我的脑袋里突然出现这八个字,
怎么说呢?这人的眼睛真是好看的紧,虽不似小白有一双诱人的桃花眼,也不似宫涅眼睛狭长明亮。但是这双眼睛在望着你的时候,却是宛转灵动,好似是要把你的魂儿给吸过去了。
走在他身后的是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这男子的面相与父亲长的十分相像,尤甚那凉薄的嘴唇。
他身穿一身褐色云纹广袖衣,腰间挂着象征身份的玉印,一路走来,环佩叮当,倒是好听。
我见他们走来,却没有起身问安,而是继续坐在小榻上,翘着腿,杵着下巴细细地打量着他们。
莘娇阳的琴声缓缓地响起,她所弹奏的是周地南部的一曲民歌《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这首歌讲述的是采摘卷耳的姑娘,思念自己在外的丈夫,以及正在归途的丈夫思家念归的心情。
本应是悲悲戚戚,如同杉上秋雨一般的曲儿,却被莘娇阳以另一种心境弹奏了出来。
琴声犹如绵绵细丝缠绕,婉转幽幽,百转千回。犹如绣线全部缠绕在一处,却又丝丝清晰,绝不混乱。
我想着她心中一定是念着百里肆那小子,否则也不会谈出这样交付心事的小曲儿来。
妫燎走到我身边,隔着香案与我同坐。
我侧过脸继续并没有先开口,而是继续地打量着他。
“我与公主的时间只有莘娇阳弹奏两曲长短,公主若要一直这样看着我,什么都不说,那今日的见面便没有任何意义了。”妫燎最先忍不住开口道。
我低下头,默默地翘着嘴角笑了笑,而后开口道:“看来公子是很想听我说些什么了?”
“我只是不想白白浪费了时间而已。”我听他说道。
“怎会是浪费时间,能亲眼看到阿阳姑娘奏曲,你心里指不定多开心呢吧?”我侧过头,笑着看他。
他不露半分惊慌,沉着地道:“我更喜飘香院的素素姑娘,虽琴技比不上这九州的第一琴师莘姑娘,但至少知道男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况且平日在宫中,我亦能听到莘姑娘弹奏的曲子,又何必在乎这一时一刻的?”
“何为公子所喜,何为公子所厌?”我将双腿盘起,往小榻更里处坐了坐。
“难不成被那妖妇赵南子挟持着,做她的傀儡,是公子所喜不成,还是看着自己的亲哥哥被他杀掉,父母被她监视,妹妹被她不知囚禁在何处,亦是公子所喜呢?”
他放在香案上的手指微微地动了动,但是面目依旧是波澜不惊,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似是要从我的眼睛之中看清我心中所想。
我将手臂放在桌上,身子朝着他前探,离他更近了一些。
“还是公子所喜的是那半老徐娘的老妖妇,白日与那飘香院的素素姑娘鱼水欢好,晚上还要以身侍奉赵南子,公子这般日夜操捞,怕是还未登上国君之位,就要英年早逝了吧?”
我见他的脸终被蒙上了一层红晕,额间的青筋也缓缓凸显。
我捂着嘴痴痴地笑了起来,这笑声终于激怒了他,他猛地起身,推开了香案,抓着我的衣襟将我压到在小榻上。
香炉落地的声响是莘娇阳的琴声掩盖不住的,尤其是莘娇阳见妫燎将我压在了小榻上,她认为妫燎这个无赖,要对我做同先前对她做的那般无赖的事来,惧怕我吃亏,因而停下了弹奏,立即跑了过来,推搡着妫燎,让他放我从他身下出来。
偏房外面的人听到了屋里的声响,立即起身敲门询问,发生了何事。
一直不说话的昶伯连忙道:“无事,无事,不过是莘姑娘的琴弦断了,尔等继续喝酒,勿扰了大家的雅兴,我这就派婢子去重新取琴来。”
偏房外面的人,又陆续地回道座位上,继续相互谈天起来。
“你说,我现在将你交给卫姬夫人,能不能换一条活路呢?”他将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清亮的双眸中含有试探。
“能不能换取活路,你自己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又何须来问我,又何须来试探我?”我依旧笑着,不露心中惊慌。
说实话,这小子的手劲儿还真狠,小榻上的软垫本就不厚,被他压在榻上面,真真地搁着后背疼。
“就算你装的再精明,她即杀了你的亲哥哥,便没想能让你长久地活着。”
“她比你更要清楚,你心里对她的怨恨有多深,这亦是她为何只给了你一个储君之位,却迟迟不将你推上国位最重原因。”
“你想要坐稳了国君之位,再来反她,不过是你自己想象的美好画面而已,在还未找到更合适的国位继承者之前,你只能活在储君的位置上,真正的国君之位,你永远都没法触碰到。”
我仰着头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眯起眼睛盯着我,眼中带着审视,片刻他站起了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大声地吼道:“还是九州最有名的琴师,区区一根琴弦都安不妥当,真让人笑话。”
莘娇阳神色担忧地将我拉了起来,查看我身上是否受了伤。
我坐起身摆摆手,示意她继续去弹曲儿。
她帮我拍打着身上的褶皱,而后站起身拂袖又往古琴旁边走去了。
“我听闻公子善书,想来不光是书道有为,更是制作汗青的高手吧,我自然比不得公子,即会写字又会做竹简。”莘娇阳故意大声说话,使得偏房外的人听的十分清楚。
“哼,或许公子连湖笔都会做,墨盘也会捏吧?”
对于莘娇阳的嘲讽,妫燎始终淡淡一笑,他嘴角似有若无的宠溺我看在眼里。
我将手臂放在腿上,又开始细细地打量起他来。
这少年,还真是多情。
随着偏房外几人嘲讽着莘娇阳的泼辣,将来一定许不到好人家的交头接耳下,莘娇阳又开始奏起了曲子。
这次她弹奏的是陈地的曲子《有狐》。
这首《有狐》亦是我乳名的由来处。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上卿府的娘亲,正如这歌中的姑娘一样,担忧着心上人是否穿暖吃饱,是否安然无恙。
我沉了沉眸子,从小榻上站立起身,与妫燎面对面。
“赵南子那老妖妇许了你什么,我也便许你什么,你既然对陈候之位那样感兴趣,便要以正统继位才会得陈国上下宗亲公卿的认可,无论赵南子怎样抹杀,刀笔吏都会将事实书写于陈国的汗青里。”
“若你与我联合,先从那妖妇赵南子的手中救出我父亲,使得他安然无恙,我便求他将你认作亲子,让你真正地成为陈国的储君,名正言顺地继承国位,继承大统。”
“是做乱臣贼子,还是要赤胆忠心,你要好好斟酌斟酌。”
他眯着眼睛,望向我的眼神开始变得有趣,仿佛是遇到了自己十分感兴趣的东西一样,想要上前逗弄一番。
在眼神的较量上,我自然也不能示弱,于是便用同样的眼神去看他。
两人就这般大眼瞪着小眼地瞪了片刻,妫燎忽地笑了起来。
“莫非是百里肆那厮与你说,我想要的是陈候之位?”
我挑着眉毛,面露不惑。
他这样说的意思,难不成是不想要国位,而是其他?莫不是我会意错了?
“我想要的,是她。”妫燎抬起手,指向我身后。
我眼神一顿,面露惊异。
原来百里肆说给不起的,是莘娇阳?
我回过头,望着莘娇阳,见她虽紧蹙着峨眉,可手上却未有停下,依旧拨弄着琴弦铮铮。
她贝齿紧咬,却不敢抬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