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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瑶答应了周逸云, 要带上阿俏,姐妹俩一起出席在“黎明沙龙”举办的庆生会。
第二天她就将亲自将阿俏请来自己屋里, 好言邀请。
“是我最好朋友的十八岁生日,她喜欢热闹, 听说你来了省城,特地要我邀你一起同去。”阮清瑶笑笑。“你也知道,我们那个‘黎明沙龙’里都是热情的人,大家听说了你之后,都蛮想见见你的。”
阿俏抬起眼,瞅了瞅阮清瑶,见她脸上的神情全是一派真诚。
可是上辈子阮清瑶却从来没有这么好心过, 她总是将阿俏从自己的朋友身边藏得紧紧的, 生怕旁人知道她有个这么“跌份儿”的妹妹。
阿俏想了想,随随便便地问:“二姐,你会不会嫌弃我土,觉得我和你一起出去会给你丢人?”
阮清瑶脸上的笑容没有半分改变, 反而睁大了眼睛, 问:“这怎么会?”
她转过身,打开了衣柜的柜门,取出了两件式样完全相同的旗袍,举在手里,说:“我将去庆生会要穿的衣裳都准备好了。你看”
阿俏一瞧,见是两件冰绿色的旗袍,料子都是上好的, 看起来冰润清凉,特别适合夏天穿着。只不过这两件,一件上面绣满了兰花纹样,另一件则是纯色的,完全没有多余的修饰。
阿俏眼神一动,心下了然,知道自己只说过一遍,阮清瑶已经牢牢记住了自己在衣着上的喜好。她今天借这衣裳相邀,倒确实显出几分诚意在里面。
她的神情变化,阮清瑶完全看在眼中,知道阿俏心意已经动了。阮清瑶立即抛出另一个诱饵:
“这次‘黎明沙龙’办庆生会,另外请了省城里的新秀厨娘过来料理晚餐和点心,听说是以‘西式冷餐会’的形式,就是将餐食放在一旁,客人们可以自由走动,想吃什么,就自己选用什么。很新鲜是不是?”
阿俏冲阮清瑶一笑,点点头。
“所以这又不是那种一本正经,要坐下来祝酒吃饭的场合。阿俏,你跟姐姐一道去见识见识吧!”
阿俏承认她有点儿心动了省城里的新秀厨娘,如果不是寇珍,算起来,应该就只有……那个人了。
阮清瑶看得出她心动,就伸手轻轻推了推她,说:“阿俏,二姐可还从没见过你穿旗袍的样子,去试试吧!”说着将那件纯色的旗袍递到了阿俏手里。
阿俏去换了那件旗袍出来,一抬头,很明显地看出阮清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半分嫉妒。她赶紧去穿衣镜前看了一眼果然,阮清瑶的眼光不错,这件旗袍裁剪得十分得体,浅浅的盖袖刚好令阿俏瘦削的双肩显得圆润些,而冰绿色柔滑的面料反射着若有若无的光线,很衬阿俏的肤色。
“这……真是给我的吗?”阿俏看着镜中的自己,“这身旗袍这么好?”
阮清瑶心里叹气:这还真不算什么顶顶好的。
可是她面上笑容依旧不变:“你和姐姐还分什么彼此?这本就是按你的喜好和身材专门为你准备的,如今又试了合身,为啥不就穿了去?”
阿俏想了想,目光转向阮清瑶:“多谢二姐。二姐,那我想想法子,为你朋友的庆生会助助兴,怎么样?”
她还未等阮清瑶回答,就低下头去想了想,说:“在老家镇上,我们去旁人家祝生日都是带着寿桃儿去的,要不这样,我给你朋友准备俩寿桃儿?”
阮清瑶听了,险些一口气没顺过来:啥,寿桃?
她赶紧定了定神,记起早先周逸云与她商量好的,带着这个“土包子”去“黎明沙龙”,就是要让阿俏好好学学该怎么做人,以后好乖乖“听话”;然而“土包子”就是土包子,竟然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她这可什么都没说,全是阿俏自己送上门来的!
阮清瑶已经能想象到,沙龙的那群男男女女们,见了寿桃会“惊喜”成什么样儿,只凭这一件,就足以让阿俏成为整个省城年轻人口中的笑柄,“沙龙”那帮人牙尖嘴利起来可不是盖的阮清瑶心里得意: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达到目的了。至于周逸云那边么,阮清瑶已经事先打过了招呼,无论阿俏有什么冒犯到周家的举动,周逸云都不能着恼,只会添酱加醋,帮着一起踩一踩。
“只两个寿桃?沙龙不少人呢!”阮清瑶故作为难地说。
阿俏听了,连连点头,说:“人多也不怕的,我多做几个带去,大家一起尝尝。”
于是阮清瑶迟迟疑疑地说了好,颇有点儿想劝又不忍阻了阿俏兴头的意思。
只是她藏在眼底的一点得意,到底还是没有逃过阿俏的眼神。
这姐妹两个,一个是满肚子的心机一身的戏,另一个则抱着上辈子的遗憾重头来过,彼此都存着满满的戒心,又都在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流露了半点痕迹。
很快周逸云的十八岁生日就到了。正日子那天,阮清瑶破天荒起了个大早,赶去“黎明沙龙”帮忙。
阿俏则留在阮家,占用了大厨房,捣鼓了一上午,当真做了一大盒的寿桃,小心翼翼地分装在卡纸叠成的纸盒里,再统一装进一个厚竹篾编成的大箱子。
宁淑见她带着这样大的箱子,有些心疼,见阮家平时接送客人的车子暂时没人在用,赶紧叫了司机来。阿俏则抱着箱子,小心翼翼地上了车,一路将那箱子托着,赶到了“黎明沙龙”的所在。
“黎明沙龙”的活动地点在市府附近的一间私家庭院里,院里有一座小洋楼,外面有个不小的院子,天气好的时候还可以打网球。
这个“沙龙”算不上什么组织,只是一个时常聚在一处附庸风雅的小团体而已。自从前任“沙龙”的会长徐四小姐风风光光地嫁到了上海去之后,徐家就借出了这样一个闲置的庭院,供现有的“沙龙”成员使用。
阿俏拎着大大的箱子下了车,朝庭院里望望,立即有门童迎了上来,挂着笑容打招呼:“这是阮三小姐吧,阮家二小姐已经吩咐了,说您前后脚就到。来,您将箱子给我吧,二小姐她们都在楼里。”
阿俏浅浅笑了笑,说:“这箱子不太重,但是里面装的东西比较娇贵,请务必小心轻放。”
“知道了!”门童笑着应下,接过阿俏手里的箱子,将她往小洋楼里引。
阿俏手上一下子空了,登时轻松不少,当即抬起头打量这座徐家花园。
她仰起头打量那座洋楼的时候,阮清瑶和周逸云两个人都藏在小洋楼二楼窗内,透过薄薄的纱质窗帘往下窥视。见到阿俏当真带了一只竹编箱子过来,周逸云与阮清瑶两个人立即缩到窗下,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你说的时候我还不肯信,没想到竟然真的是这么一大箱”
周逸云几乎背靠在墙上,伸手揉着腰,仿佛笑岔了气。
阮清瑶一伸手比了比,说:“她当时就是这么说的:要不这样,我给你朋友准备俩寿桃儿?”她将阿俏的语气神态学得惟妙惟肖。
周逸云立即将脑袋伏在阮清瑶腰间,几乎笑都笑不动了。
阮清瑶又抬起头,偷偷往外张望了一眼,缩回来凑到周逸云身边,小声地说:“你可得帮着我一点儿,一定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拆这寿桃才行啊!”
周逸云点点头,拍着胸口说:“包在我身上!今天我哥去西饼店订了生日蛋糕。我去跟厨房打声招呼,等会儿生日蛋糕推上来的时候,这些寿桃也一起送上来。好教这小姑娘见识见识,省城的花花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她看了看阮清瑶,嘻嘻一笑:“想想他们那帮毒舌的家伙……估计经过今天这一回,你这个妹妹恐怕一年之内都不想再出门见人了。”
阮清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脸上却摆着一副为阿俏好的模样,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也是给她个教训,希望她以后多听听我这个姐姐的劝,都是为她好啊!”
周逸云伸手拍拍朋友的肩膀,开口安慰:“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总有那么一天,你那个妹妹会明白你的。”
不知怎地,周逸云这明明是安慰的话,教阮清瑶听在耳中,却觉得有些刺耳。
周逸云没有在意阮清瑶的神情,继续探出头去,看了阿俏一眼,叹了口气说:“说起来,你们姐妹今儿穿了这一样色调的衣裳,还真有几分相像!我和我哥都很喜欢这颜色。”
阮清瑶无聊地挑了挑眉,只听周逸云往下说:“只不过我喜欢带纹样的,他喜欢纯色的。”
“寇珍,真的是你!”
阿俏向院子里的女佣打听了去厨房的路径,一个人摸到厨房里,见灶上有个高而瘦的身影在忙碌着,她赶紧打招呼。
“阿俏!”寇珍转过脸,见到穿戴得齐齐整整的阿俏,忍不住抿嘴笑道:“阮小姐,没想到,你今儿是这里的座上宾。”
朋友义气一场,阿俏听了这话赶紧上前,伸手要去取围裙:“寇小姐,要帮什么忙?”
寇珍见状吓了一跳,赶紧将阿俏往外推,一面笑着说:“别介,你穿得这样齐整好看,别回头出了汗、花了妆。你就陪我说说话就好啦!”
阿俏想了想,记起自己今儿没有戴发网,此刻正散着一头俏丽的短发。她也怕给寇珍帮了倒忙,于是倚在厨房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寇珍说话。
“听说今天是什么冷餐会,难道做的都是冷的?”阿俏很好奇。
寇珍摇摇头,说:“冷菜比寻常的席面要多,但是也要有几样热菜。我盘算了几道热菜,可是怕呈上去慢慢就凉了。”
阿俏听寇珍报了那几道热菜的菜名儿,想了想,说:“你有砂锅煲么?干脆盛在砂锅煲里一起端上去,这样既能保温,回头凉了要再热起来也方便。”
寇珍想了想,也觉得很有道理,抬头望着她写在墙上的菜单,迟疑着又问:“那炒菜该怎么办呢?”
阿俏歪头想了想,又给支了个招儿:“寇珍,你炒菜的时候尽量让香气溢出来,热炒干脆一道一道地上,每一道的分量都别太多,这样大家闻着香味儿,又惦记着是寇家名厨做的美味,一上来就一抢而空,就不用担心菜凉掉了。”
寇珍听她这样说,也觉得有些道理:“你说的也是,我该将汤菜与炖菜先全都做好,等开席的时候再炒那几道小炒……等等,阿俏你怎么这么油嘴滑舌的呢?”
她口中所指是阿俏刚才所说“寇家名厨做的美味”,寇珍虽然嘴上斥着阿俏,心里却觉得很是受用,觉得阿俏这张嘴真是甜。
“阿俏,帮我个忙!”寇珍开口相求,“去替我看看餐厅里是个什么情形,看看桌椅是怎么摆的,冷菜热菜分别都放在哪里,餐具什么都备齐了没有。”
阿俏“唉”地答应了一声,转身就离开厨房,往楼上走。她早先听佣人们说过一嘴,说聚餐的餐厅在二楼,因此就没有再问路。到了二楼,阿俏见一扇屋门半掩着,就在门板上轻轻地叩了叩,见里面没人答应,就推门进去。
她却立即知道进错了地方这里应该是一间画室,里面画架画具画板画布一应俱全,墙上还挂着不少作品。其中,挂在墙面正中的一幅巨幅油画吸引了阿俏的注意。
她忍不住上前两步,仰头望着这幅“神作”。只见这画作色彩鲜艳,全由大块大块的色块组成。阿俏忍不住偏过头看看,又转而偏向另一边,实在是看不懂这画作上的“形象”到底是什么。
“你喜欢这幅画?”
有个清朗的女声在她背后响起。阿俏一回头,见一名三十余岁、保养得当的女子正立在门口,好奇地打量着她。
“喜欢!”阿俏说了实话,“颜色好鲜艳,就像是要跳进眼里来。”
那名女子闻言就走了进来,脚上的高跟鞋在木地板上轻轻敲击,发出“的的”声。
“你看得懂这画上画的是什么?”女子走到阿俏的面前,盯着她的双眼,似乎想辨明阿俏的话是真心,还只是随口恭维。
“看不懂,”阿俏摇摇头,老老实实地说:“这画上都是大团大团的色块,令我想到八大山人的画,上面的鸟虫也都是大团大团的墨块,但总是有个具体的形象,不像这幅……”
听阿俏这么说,那女子不由感到好奇,笑问道:“你见过八大山人的画儿?”
阿俏随口答道:“是啊,外祖父家里藏了好几卷,小时候见惯了的。”
八大山人的画?还好几卷?那女子听她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不由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待那惊异过去,才又问:“可你看不懂,却还说喜欢这画?”
阿俏点点头,坦诚地回答:“是啊,虽然看不懂,可是能感觉到这画里有种情绪,看着画的时候就会被这种情绪感染似的。”
那女子闻言点头:“小姑娘悟性挺不错!你以后要不要考虑学学西洋画?”
阿俏摇了摇头,笑笑说:“其实我更欣赏中国的水墨画。”
对方偏头看了她一眼,故意笑谑:“可是看你刚才挺喜欢这一幅的呀?”
阿俏就也笑着回答:“君子和而不同我更欣赏中国画,可也并不妨碍我喜欢眼前的这一幅啊。”
阿俏的答话令她对面的这名女子更加惊讶,干脆伸出手,握了握阿俏的手,自我介绍说:“我叫黄静枫,勉强算是这间庭院的主人,旁人都称呼我徐三太太。”
阿俏这才知道眼前这位三十余岁的妇人,竟然就是黄静枫省城著名的女画家。听说此人精通中国画,却对西洋现代画派别有见地,时常有“惊世骇俗”的作品问世,引起争议无数。
只听黄静枫轻叹一声:“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浮躁得很,崇尚新派的生活方式,就将传统贬得一钱不值;而老派的却固执坚守老派,不肯接受任何新的事物,到底还是忘了‘君子和不同’的胸襟与气度。”
“小姑娘,你是哪家的小姐,叫什么名字?”
阿俏冲她一笑,答道:“我叫阿俏,是跟我姐姐阮清瑶一起过来的。”
黄静枫认得阮清瑶,点点头说:“你姐姐是寿星姑娘最要好的姐妹,今天自然是要来的。”
她问过阿俏,得知阿俏在寻找用餐的餐室。黄静枫乐意帮忙,当下就引着阿俏往餐室里过去。阿俏当即谢过黄静枫,详细记下了餐室里的情形,赶紧匆匆赶到楼下去向寇珍通报去了。
寇珍准备的“冷餐会”很受欢迎用新派的形式所呈现的,内里到底还是大家所熟悉的中餐底子。
宽阔的餐厅里,事先准备好的菜式摆在沿墙边的桌面上,任人取用。新鲜出炉的佳肴被端上来的那一刻,香味四溢,引人驻足。就如阿俏所预言的那样,寇珍做的热炒只要一端上来,立刻就能被抢光。
餐厅天花板上垂下两枝巨大的水晶吊灯,璀璨灯光之下,穿着入时的年轻男女在室内自有自动,自行取用食物,丰俭由人。年轻人们自由选择谈伴,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谈说说,气氛很是轻松愉快。
阮清瑶是这“黎明沙龙”之中相貌和性情最出挑的女郎之一。眼见她如穿花蝴蝶一样在餐室中穿梭来去,偶尔驻足寒暄之际,笑语如珠。而阿俏不认得什么人,却镇定得很,独自一个在餐室中流连,仔细将寇珍做的菜式样样尝过,一面尝,一面细细地思索。
“小丫头,”突然一张嬉皮笑脸的面孔凑到了阿俏跟前,“人生何处不相逢,你我这不是又遇见了么?”
说话的正是周牧云。
阿俏一见,认得是那个曾经在学校门口堵过她一回的“登徒子”,登时怒容上脸,“你”
“生日蛋糕来啦!”
就在此刻,餐室里的灯突然暗了下来。门口亮起烛光,有人推着一辆小车,将周逸云的生日蛋糕推了进来。餐室里的人们心领神会,开始唱起生日歌。
少时小车推到周逸云面前,周逸云合上双掌,许了一个愿,然后低下头,将蛋糕上的蜡烛尽数吹熄。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餐室的灯重新亮了起来。人们看清了周逸云面前的那个生日蛋糕,只见洁白的奶油蛋糕上,写着几个珊瑚红的大字:“阿丑生日快乐!”
“哈哈!”满室哄堂大笑出声。
“原来逸云的小名叫做阿丑!”
阿俏正站在门口,也不禁莞尔。周牧云则立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抱着双臂,望着妹妹周逸云,眼神顽皮。
周逸云见到蛋糕上的字,一怔,立即气鼓鼓地抬起头去寻找周牧云,不客气地开口:“老周”
周牧云在“黎明沙龙”的外号就叫“老周”,以至于沙龙上下将他的本名都给忘得差不多了。
阿俏听见周逸云这么叫他,双肩轻轻一颤,带着狐疑的眼光,回过头来,重新审视这名陌生的男子。
周牧云嘴一咧,哈哈一笑,说:“阿丑,祝你生日快乐啊!”
这是当哥哥的直接称呼妹妹那个登不上台面的小名儿了。一时餐室里的青年男女们一起哄笑起来除了周逸云,周逸云这会儿气得面红耳赤,跺着脚,心里将自己这个爱拆台的哥哥翻来覆去骂了一百遍。
正生气着,周逸云陡然见到了立在周牧云身边的阿俏,一口气无处发泄,当时发作到阿俏头上,开口说:“对了,我记得除了这生日蛋糕以外,我还‘意外’地收到了一件贺礼,也是糕点,大家猜猜是什么?”
餐室里的青年男女们一起凑趣,猜了七八样,将省城西饼店常见的糕点挨个报了一遍,周逸云都摇了头。
最后有人抱着绝无可能的心,开口问:“……不会是寿桃儿吧!”
这周逸云因为被亲哥哥在众人面前拆台,抖了小名儿“阿丑”出来,一时恼羞成怒,瞥见阿俏,才拿阿俏作伐。
“对,”她双手一拍,笑着说:“就是寿桃!拿出来吧”
这里的佣人早先由周逸云打了招呼,将阿俏带来的那只竹篾箱子也用另一只推车推了上来,众人只见那箱子里一只一只盒子叠得整整齐齐的,登时有人笑:“真的啊?寿桃儿……不该是推个蒸笼上来么?”
传统寿桃,都是发面蒸制,其实就是做成桃子形状,发了面的馒头,用色素染成桃子的颜色,寿筵或是庆生时添点儿喜气用的。如今的年轻人之中,早已不兴这一套了。
所以众人听见,一时都哄笑起来。
周逸云虎着脸,凶巴巴地说:“我为啥要骗你们?”说着,她就伸手拿了一只小盒子,拆开将里面的东西捧了出来,“这不是?”
“哈,还真是?”
“寿星公您八十寿诞……不,十八岁寿诞大吉大利,寿比南山啊!”
“嘻嘻……”
周逸云却不罢休,笑笑说:“好东西要大家分享,我数过了,这里的寿桃咱们在座的这些人,刚好每人一个,谁都逃不掉!”
众人都等着周逸云切生日蛋糕呢!谁耐烦在那之前先吃个又大又撑的蒸馒头?
“话说回来,谁出的这馊主意,给咱们寿星姑娘送寿桃的?”终于有人问到了点子上。
没人接茬儿,餐室里立刻静了下来。
这时候阿俏往前站了一步,朗声说:“是我这些寿桃儿,都是我做的。”
“小姑娘,你是谁啊?怎么在‘黎明沙龙’里从来都没过你?”有人冲阿俏发问。
这时候徐三太太黄静枫出面给阿俏打圆场:“诸位,这位是阮家的三小姐,瑶瑶的妹妹……”她看阿俏年纪轻轻,并不像是擅长烹饪的模样,就模棱两可地说:“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阿俏摇摇头,说:“没有误会,这些寿桃都是我做的。我们镇上的风俗,给人贺寿,都是要送寿桃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旁人一听见“我们镇上”那几个字,就已经哄堂大笑,男男女女相顾笑出了眼泪:
“你们镇上?小姑娘,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真是的,瑶瑶怎么把这种人带来我们这样的地方,乡下来的土包子,没见过世面也罢了,怎么连这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
黄静枫对阿俏印象很好,听了周遭这些议论,再见到阿俏泰然自若,似乎这些无聊议论根本入不了她的耳。她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觉得这省城里的“新~青年”们,容人的气量与阿俏这乡下姑娘比起来,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但她此刻没办法,只能开口对阿俏解释:“阮三小姐,省城这边,倒是没有这样的风俗……”
阿俏就“哦”了一声,反问:“是吗?我姐姐倒是没对我说过。”
她的眼光在人群里扫来扫去地找阮清瑶。
到了这时候,阮清瑶不出面也不行了。她赶紧从周逸云身后钻了出来,望着阿俏委屈地说:“我是暗示你多少回了,你总也不听。阿俏,你想想,我是什么样的人,如果能拦得下你,我怎么能让你在人前这么丢面子?”
“黎明沙龙”的年轻人更加熟悉阮清瑶的性子,都晓得这位阮二小姐又精明又狡猾,这人前跌份儿的事儿是万万不肯干的,当下就都相信了阮清瑶的话。更有人是记起了传言,想起阿俏是阮家一直寄养在外的女儿,最近才认回来的……
阿俏想了想说:“你们不妨试一下这个寿桃,是我花了很多心思做的,送到这里来,只希望能搏寿星姑娘一笑,也请大家尝个新鲜……”
她还未说完,周逸云已经冷笑出声:“新鲜?阮三小姐今天这番话才真的叫新鲜!我们这一个个在省城里长大的,还有哪个没尝过你这款冷馒头么?”
她一出声,周围尽是附和。“瑶瑶,怎么不好好管管你妹妹?任她在大家伙儿面前胡言乱语?”
“你们可以试着尝一尝呀!”阿俏睁着一对明净的俏眼,平静地望着餐室里的众人,“若是真的不好吃、不新鲜,你们再评价也不迟嘛……”
她这样诚恳而坦然的态度逐渐打动了众人,无论旁人怎么说,她都不生气,反而教人觉得周逸云有些理亏人家看上去只是个小姑娘,花了不少功夫,一下做了那么多的寿桃带来给周逸云庆生,总是一派好心。周逸云非要这样大张旗鼓地让阿俏出糗,有点儿不厚道。
可问题是,周逸云带头这么一闹,无人敢愿试一试这“寿桃”:谁又会故意去与寿星姑娘的小矫情对着干呢?一时餐室里的气氛就有些僵。
“阿丑!”
这时候,立在阿俏背后的周牧云懒洋洋地开了口。
再一次被自己哥哥点了小名儿的周逸云立刻涨得满脸通红。
“阿丑,别欺负人家小姑娘么!人家也是好心,我怎么没听见你谢人家一句?”
周牧云抱着双臂,斜眼睨着立在身边的阿俏。阿俏却连头也不回,看也不看他一眼。
周逸云见自己大哥说话向着外人,早已气成一只河豚,鼓鼓地说不出一个字。只见周牧云快步过来,周逸云手中一轻,捧着的那只“寿桃”就已经到了周牧云手里。
周牧云看了看盒子里装着的“寿桃”,笑了一声,说:“我看这还挺像是真桃子的么,看起来就应该很好吃!”
说毕周牧云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下去,“唔……”
他再抬起头的时候,有人惊讶地发现了他上嘴唇出现的一圈白色奶油渍:这帅小伙儿仿佛秒变白胡子老公公。
“……好吃!”周牧云吃得不带停的,两三口下去,手里的寿桃就只剩下小半个。“谁说这是冷馒头的?”
阿俏依旧一言不发,也不为自己解释,只是看到周牧云吃得香甜,她的双眼也跟着亮了起来。
好奇心重的青年男女们一时都围了上来,盯着周牧云手里啃了一半的“寿桃”,只见这“寿桃”确实不是用传统方法做的,而是用松软的蛋糕做底,外面裹了一层鲜奶油,寿桃那一晕桃红色是在白色奶油上点染了一层画出来的,而桃子的绿叶也是奶油,只不过是用裱花的工艺,裱在寿桃表面的。
“竟然是奶油蛋糕啊!”众人扭过头去看周逸云那只裱花奶油蛋糕,再看看周牧云手里的“寿桃”,竟觉得,后者的工艺比前者其实更要难上不少。
“唔,唔……”周牧云一面大嚼,一面还摇头,“不止是奶油蛋糕!”
“不止?”旁人听了便更好奇了,好几只手就伸向那只竹篾箱子,不告自取。
“每人一个,不许多拿啊!”周牧云立马帮着招呼起来。有人接过了一枚“寿桃”,挺秀气地尝了一口上面的奶油,登时惊艳:“好香,桃子的香气!”
旁人立刻也有辨出来的:“是桃肉,蛋糕里裹着渍过的桃肉!”
新鲜!太新鲜了!他们满室的年轻人,看向阿俏的眼光已经全变了:“你,你这……究竟是怎么做的?”
阿俏微微一笑,说:“谢谢你们夸奖啊!”
这时众人才想起他们适才对阿俏的“夸奖”,不由得都讪讪地不好意思。
“这个‘寿桃’看着老派,但是做起来是用了时兴的奶油蛋糕的手法,用两层蛋糕打底,这两层蛋糕之间的夹层里是奶油和甜酒渍过的桃粒儿,外面是用的鲜奶油。打发奶油的时候我加了一些新鲜桃汁儿进去,所以有桃子香味……”
“我之前确实没有想到各地风俗可能不同,”阿俏诚恳地说,“确实该向大家说声抱歉。但是这些是我试过很多时新的西点铺之后,按照流行的口味试着做的,希望大家能喜欢。”
“你倒也是早说啊!”有人尝到这样的“寿桃”,被这混着桃味儿的奶油香感动不已。
“不用抱歉不用抱歉,”也有人为此前的恶言恶语而感到不安,“是我们对不住你。阮三小姐,你的手艺很不错!不过看起来,你的脾气更加不错!”
阿俏听说,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众人眼见这小姑娘笑生双靥,一张巴掌小脸甜美非常,对她更是多添几分好感。
室中最不爽的自然是周逸云,她好好的庆生会竟教这小丫头抢了风头可是她却没想到,若不是她挑事儿,专门拎了这“寿桃”出来想让阿俏成为笑柄,阿俏也没有那么容易惹这么多人注意。
周逸云心里这样一怄,打死也不想尝一尝那“寿桃”了,眼光就转向那写了“阿丑”字样的裱花蛋糕。
这时候周牧云递了把蛋糕刀给妹妹,笑着说:“快切吧,快切了分给大家!”
周逸云心里稍稍转回来些,就听哥哥周牧云接着往下说:“这个蛋糕没有寿桃好吃,你快切,切好了我们拿你这个蛋糕相互抹奶油玩儿!”
周逸云:……?!
这口气她可咽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