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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第159章(二更)

作者:安静的九乔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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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川酒家”的老板与周家有旧, 所以面对周家大少和他的朋友,酒楼老板没有多隐瞒, 将卫缺的事一一说来。

    原来这卫缺是正月里才投到“四川酒家”门下做事的。

    “四川酒家”所雇佣的厨子大多是川人,听见卫缺乡音亲切, 自然不排斥,试过这小伙子的手艺,也觉不错,所以老板大方地点了头,甚至允了他不错的薪水。

    可是卫缺在灶下忙了一两天,就与其他厨子,尤其是主厨, 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双方闹得很僵。说白了,还是烹饪理念的问题:卫缺所做的菜肴,一贯“土”、“粗”、“杂”,就像他自己说的, 大块吃肉, 大碗喝酒,一盘菜呈上时往往专挑酒楼里最大的盛器,盛器里放眼望去,红彤彤的全是川椒。

    “今日他算是手下留情,呈了一道‘辣子鸡’给各位,昨儿个有吃席的客人没点,他就自作主张上了一道‘毛血旺’的。”

    “啥叫‘毛血旺’?”阮清瑶忍不住问。

    “就是红红的一大盆, 里面有毛肚、鸭血、鳝片……还有好多其他杂菜,一股脑儿端上来……”

    老板回想起来,一面摇头一面咋舌。

    “可是客人尝过之后却觉得不错,是不是?”阿俏在旁问。

    老板点点头。

    “确实如此。于是昨日那卫缺就提出来,说要么让他做‘四川酒家’的主厨,要么他就要向我们酒楼挑战,要以一己之力打败我们所有的厨子。他这样一个年轻人,做出来的又都是粗菜、土菜,各位想想,我怎么可能让他来做主厨?”

    老板一面说,一面额头上有汗,似乎对自己之前所做的决定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周牧云想了想,就问:“所以,今天我们用的这一席,老板是特地安排了,请令酒楼的师傅们,每人做一道菜式,然后请我们点评,是也不是?”

    老板说不出话,只得点头。

    这位老板,拒绝了卫缺做主厨的请求,然而今天却见他用一道“辣子鸡”就轻轻松松地打败了所有的厨子,再联想到卫缺临走的时候大声唱的那句歌谣,“名驰巴蜀三千里,味压江南十二州”,心头有些不祥的预感。

    阿俏却开口问那老板:“敢问,除了那道热菜‘辣子鸡’之外,凉菜冷盘里,有没有哪道也是他做的?”

    这老板不知道,扭脸去问背后跟来的厨子们。

    “还有一道‘蒜泥白肉’。”“四川酒家”的主厨回答。

    阿俏当即点点头:“店家,其实这人烹制的菜式,并不全是‘土’、‘粗’、‘杂’。恕我直言,他本人的烹饪能力,恐怕确实不在各位之下。之所以烹制‘辣子鸡’或是‘毛血旺’这样的菜式,是因为这就是他厨艺的特色所在。换句话说,他这就是故意的。”

    阿俏听狄九说起过江湖菜。

    泱泱中华的各种菜系,若不是简单地按地域来分,如鲁川粤苏、闽浙湘徽,也可分为宫廷菜、官府菜、文人菜、江湖菜、家常菜等几类。

    阿俏的阮家,菜式介于“官府菜”和“文人菜”之间。

    “江湖菜”则是游离在菜系宗派之外的一个存在,因其植根乡土,所以不拘成法,把握饮食口味的潮流,随时推陈出新,也因此往往能够出奇制胜。

    “我猜这人到贵酒家讨差事,又提出想要当主厨,恐怕也是故意的。”

    阿俏一面说这话,一面想着卫缺那个日进斗金的路边摊。他若是为了生计、为了钱,根本没有必要到这间酒家来,仰人鼻息,做工过日子。加之卫缺年纪轻轻,初来乍到的,想要一下子做主厨,本就是不大可能的事儿。

    “这位小姐是说,他根本就没想着好好做下去,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个借口挑战我们酒楼所有的大师傅?”老板惊讶至极。

    阿俏点点头,又摇摇头,想了想说:“恐怕他的目标,并不只是贵酒楼的大师傅。”

    她学着卫缺的强调,缓缓地说:“味压江南十二州……省城里做这一行的,恐怕都在他挑战的范围内。各位,可以等着看看。”

    “黎明沙龙”的这一群年轻人们,头一回听说这酒楼食肆的行业里还有这么多竞争与倾轧,都挺吃惊。只有上官文栋喜动颜色他是专跑社会新闻的,这下他又有素材了。

    “对了,也不知道刚才做‘辣子鸡’的那个人,和我们阿俏姑娘比起来会怎么样。”

    席上有人开口,旁人登时纷纷应和。阿俏的厨艺一流,“黎明沙龙”的人早已见识过,口服心服,当下纷纷站阿俏这一边。

    四川酒家的老板听说席上就有个行家,登时也有点儿发呆,挠挠后脑,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依我说啊,要是真有人挑战挑到我们阿俏姑娘头上来,回头士安少不了站出来护着她,她又怎么可能输?”计宜民一时最快,说起了俏皮话。

    可没曾想,阿俏听到这话,却微微一皱眉。

    确实,每一次阿俏遇到重大考验,都有沈谦暗自在背后出手相助,和杜家那次比试,沈谦帮她解决了杜晟峰和盛器的问题;阮家执照审核那一次,沈谦送来了足以震住曾华池的卧足碗……现在想起来,在惠山那次,李善人那点卑劣的心思被戳穿,也许一样是有沈谦的手笔在背后。

    所以,她又怎么可能输?

    可是这话教阿俏听起来却十分不快。这好像是,她始终靠着男人的荫庇一路行来似的。然而她明明没有啊……她不是不知感激的人,可她也并不希望永远都靠着沈谦的保驾护航将这条路走下去。

    阿俏一抬眼,望着沈谦。

    沈谦正悠闲地坐在椅上,小口小口地啜一杯茶,仿佛全没听见计宜民的话。

    阿俏想了想,开口说:“我家是做私房菜的,卫缺若是想要挑战省城的酒家,应该顾不上我家这等小生意。”

    酒家老板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原来这位就是阮小姐”

    阮家接受审核那次,业内人人都听说过。所以酒家老板一听“私房菜”三个字,就猜到了阿俏的来历。连带阮清瑶也得意洋洋,她阮家的生意在业内这么有名,阮清瑶也觉得脸上有光。

    酒家老板登时搓了搓手,叹息一声:“阮小姐不肯出手,那岂不是城里又少了一位能治得住卫缺的名家?”

    阿俏轻轻摇摇头,自嘲道:“我算什么名家?再者,我家擅长的是高汤老火烹制,卫缺所做的那样火候精准的菜式,我自忖也做不到。”

    说毕,阿俏的眼光又移到沈谦那里。

    沈谦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阿俏这样表态,其实是在表示,她无意参与“江湖菜”向省城内各家酒楼挑战的大事,也暗示了一点,她若是真参与了,也有可能输。

    她希望旁人能袖手旁观,让她即便输,也输得精彩与漂亮,不输气节与风骨。

    这话她不曾付诸于口,可是沈谦也一样明白了,而且当即点了头,允了她,让她放手去闯。

    阿俏登时心生喜悦,眼里现出光彩,唇畔一对梨涡若隐若现,这淡淡的笑意令她原本就俏丽的一张小脸显得更加可爱。

    “诸位”

    周牧云在一旁开口,才说了两个字,声音就一哑。

    “此宴已毕,我周牧云就要离开省城了!”他努力镇定,不让刚才见到的情形影响自己的情绪。“盼各位记着这十年之约,各自珍重,十年之后,我们再重聚。”

    听见周牧云这么说,席间的人纷纷鼓起掌,接着一个接着一个张开双臂,与周牧云相拥,连席间的女子,如李伊宁、容?等人都不例外。

    周牧云所从事的事业,是他们所有人中,最危险的一个。所以每个人都不吝赠上他们最真挚的嘱咐。

    周牧云来到阮清瑶面前,阮清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狂跳不止。她也学着那些留过洋的新派人士一样,伸出双臂,将周牧云抱了抱,依稀能感到周牧云的双臂揽着自己的腰,双眼热乎乎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涌,被她拼命忍住了。

    周牧云拥抱阮清瑶的时间格外久,隔了好久才将她放开,最后嘱咐了一句:“瑶瑶,以后别再犯傻了。”

    阮清瑶的泪一下子落了下来,赶紧别过脸,缩到一旁去遮掩一二,回过头来,才发现刚才周牧云拥抱自己的时候,阿俏始终站在自己身后。周牧云一拖再拖,其实只是害怕面对阿俏而已。

    阿俏却落落大方,伸臂将周牧云一拥,随即放开,又在他肩上拍了拍,小声说:“老周,万事小心!”

    周牧云听了这一句,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振奋起来,努力点点头,说:“阿俏,谢谢你!”

    他当然还有话没说完,可是再说也只是徒呼奈何,倒不如将这份心事永远埋藏在心底。

    最后周牧云来到沈谦跟前,两人都是张开双臂,在彼此的肩上用力拍了拍。周牧云挺想嘱咐沈谦几句的,却教沈谦一句话先堵住了:“你放心!”

    周牧云立即哑了,想说的话没好意思说下去。

    “倒是你自己,万望小心。我们这些朋友,都希望你能平安。”沈谦诚挚地说。席间这么多人,只有沈谦一个,知道周牧云真正要去执行的,会是什么任务。

    周牧云老实不客气地又捶了沈谦一记,“这还用你说?”这两人是从小斗到大的损友,到了分别的时候,却都明白这份友谊其实弥足珍贵,因此都不愿因为情场得意或是失意,令这份友谊有分毫损失。

    一时众人从“四川酒家”回去。午后阳光正好,加之路途不算远,所以阿俏干脆邀了阮清瑶一起,穿过省城的闹市,一起走回去。

    阮清瑶兀自沉浸在与周牧云惜别的悲伤之中,还顾不上拷问阿俏她与沈谦的关系。两人各怀各的心思,并肩在人行道上缓步前行。午后的阳光从法桐稀疏的树枝之间撒下来,晒在身上,叫人觉出几分温暖。可是阮清瑶到底是郁闷的,每走几步,就长长地叹一口气。

    “姐,你看,那是什么?”

    阿俏伸手一指,阮清瑶抬起头,正见到远处有个路边摊,大约卖的是红油抄手,支着一口大锅,锅内嘟嘟地滚着水,白乎乎的水汽蒸腾着,辣椒油的香味远远地飘过来。

    “难不成你还饿着?”

    阮清瑶没好气地回了妹妹一句。

    阿俏却说:“我原以为这卫缺到了‘四川酒家’,他留下的那些摊子就收了。可看起来并非如此啊!”

    阮清瑶连忙定神一看,果然见这路边摊换了人,由一老一少一对父子模样的人在招呼主顾。

    路边摊生意甚好,食客络绎不绝,摊上事先准备的高高一摞干净瓷碗迅速地矮了下去。看着摊子的那对父子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仿佛对能这样讨生活,已经感到十分满足。

    阿俏与阮清瑶经过这个红油抄手摊子,见到支起的那口大锅旁边用红纸贴着两行字,像对联似的。

    阮清瑶小声念了出来,“名驰巴蜀三千里,味压江南十二州!这不就是,这不就是那谁……”

    阿俏点点头,小声说:“卫缺!”

    两人越过抄手摊子,又走了里许。阮清瑶皱起眉头:“怎么又是一个?”

    阿俏点点头:“这回是麻辣锅子。”

    她们走进,见这个专做麻辣火锅生意的路边摊上,也是高朋满座,还有人在旁排队等着,等着什么时候店家能空出一眼灶出来。

    阿俏眼疾手快,往这摊子里一站,指着一只小锅说:“店家,这里结账啦!”

    她顺手将坐在这一锅旁边埋头涮着毛肚的小姑娘拎了起来。

    “小凡,跟我回家去!”

    小凡吃得满嘴红油,带着讨饶的眼神望着阿俏,“三小姐,我这还有……两块毛肚没涮好,你等我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啊!”

    阿俏无奈至极,帮小凡结了账,也绝了她再叫新菜的心思。待她那两块毛肚吃完,就赶紧拉着小凡回阮家去。三个人一起离开的时候,阮清瑶凑到阿俏耳边,小声说:“还是那句话!”

    味压江南十二州?

    阿俏点点头,心里有数。

    她们回去这短短一路,这样的路边摊总共见到三四家。

    阿俏明白对方是有备而来,卫缺一旦在四川酒家发难,城中这种平日少见的路边摊就如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用的还都是同一句口号。

    看起来这“江湖菜”,已经做好准备,大举进攻,准备全面占领这省城了。

    “小凡,你怎么又忍不住偷偷出来吃这‘麻辣锅子’呢?”阿俏淡淡地教训小凡,“上回吃得太辣,回家就肚子不舒服,你还记得么?”

    小凡一面用手绢抹着红红的嘴唇,一面笑嘻嘻地回答:“三小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刚吃完的时候确实是不想再吃了,但是过两天不吃,却越来越想,一定要吃一顿才能解馋。解过馋之后立即不想了,但过了两天……三小姐,你知道的。”

    阿俏明白小凡所指,这种“周而复始”的情结,简直已经成了一种“辣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