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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俏对姜曼容的评价, 总结四个字,“不是傻子”。
而姜曼容也确实如她所言, 并不傻,也不怎么容易冲动。很多时候, 她甚至比她身边的男人们还要理性冷静,看人心看得很清楚,也因此能使出手段,将这些男人们哄得团团转。
她提枪指着阿俏, 也是为一时之气所激。当她提起枪的时候没有扣下扳机, 便意味着姜曼容不会当真意气用事她的命, 可远比阿俏的, 重要许多。
及至宁有信出手,姜曼容心中雪亮。她知道宁有信说得不错:任伯和在的时候她能通过老任, 控制住那些忠于老任的那些旧部;可是现在任伯和已死。除了林副官以外, 她再没有别的倚仗了。
只是宿敌就在身旁,而且阿俏即便被她用枪指着, 也没有流露出多少惧怕的神色,相反, 她目露茫然,身体有些摇摇晃晃的,唇畔甚至稍稍露出些微笑这是,在笑她?
姜曼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可是理智偏又提醒她,千万不能造次。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 小厅门外突然传来“笃笃笃”三声叩门。厅内几人都觉寒毛一竖。
只见门被推开一条小缝,何文山从门外露了个头,一见厅内这番情形,立即说:“各位稍安勿躁!”
厅内持着枪的两人,姜曼容不愿挪开枪口,而宁有信则根本没管外面的情形,继续聚精会神,盯着林副官的一举一动。
何文山便施施然地推门进来,顺手带上厅门,笑着冲姜曼容和宁有信说:“诸位,不如这样,由我何文山来做这‘和事老’吧!”
“已经发生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这些留在山庄里的人,也还都得往前看。”何文山一向阴沉的脸上,此刻竟难得堆满了笑容,“说实话,敝人总以为,其实大家的需求并不冲突,完全可以各取所需。只要各位肯放开心怀,一起往前看。”
姜曼容不客气地断喝一声:“姓何的,你能答应我们什么?”
何文山笑道:“旁的我不知道,我只能答应三姨太,您已经到手的,都不会再失去。”
姜曼容手下丝毫未放松,反而用枪口顶了顶阿俏的太阳穴,寒声问:“也包括她么?”
何文山这时候仔细端详打量一下阿俏的面容,开口道:“三姨太,她没有还手之力啊,你试试看放开她,就知结果。”
姜曼容将信将疑,但是判断目前的情形,她扣住阿俏,一点儿用也没有,甚至不如去控制何文山。因此姜曼容听从何文山的话,一点点地将手中那枝银白色的勃|朗|宁从阿俏的要害松开。
阿俏却似失去了一个支撑似的,突然整个人朝姜曼容倒过来,身体软软地扑在姜曼容身上,吓得姜曼容尖叫一声,险些将手中的勃|朗|宁扔了出去。
她使劲儿一推,阿俏的身体往旁边一歪,正巧倒在姜曼容此前坐着的那张贵妃榻上,面孔侧向一边,整个人一动不动,似乎完全失去了知觉。
在此过程中,宁有信在旁看着,脸上肌肉一跳,饶是如此,他始终没有放松对林副官的看管,反倒是林副官自己,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
姜曼容终于镇定下来,故作嫌弃地看了阿俏一眼,说:“也是,这么个废物小姐,以为自己能做一手小菜,能喝两杯小酒,就了不得了。现在想想,我扣着她又有什么用?”
何文山听姜曼容说这话,脸上笑容不改,心想:竟不知道眼前这才是真正最为奇货可居的人物?三姨太,回头有的你后悔的!
这边姜曼容已经将她的勃|朗|宁小心收起,低下头,重新捡起被她随便扔在茶几上的水烟,悠悠地吸了一口,吞云吐雾一阵,才慢慢开腔:“何秘书,说实在的,我还是有些想不通。你说我,在这玉蚁山庄里,该得的都得了,我还愁什么呢?”
她深谙与人讨价还价之道,将别人摆出的筹码贬得一钱不值,至少对自己无用,才能趁机捞更多些好处。
何文山故作惊讶,笑道:“三姨太,确实如您所说,今夜在‘玉蚁山庄’,最大的赢家就是您,您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可这问题是,您得了这些,是打算在这山庄里关起门来慢慢花掉吗?”
姜曼容登时一僵。
任伯和已死,他留下的巨额财产大部分落入了姜曼容的口袋,另有大约一半左右的人手愿意听从林副官的号令,靠着这些人,在山庄里死守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问题是,另外还有一半人她没法儿控制。此时此刻,她没法儿控制的这些人大多数在省城里,准备按任帅的计划行事。
如果外面的人得到消息,知道是她杀掉了任伯和,那么……
姜曼容想,何文山说得也对,她可不愿将自己锁在这山庄里抛费大好的青春与财富,再说,这座山庄,温泉别墅,没有物资,也守不住几天。
可即便如此,姜曼容也还不愿松口,她冷笑一声,道:“何秘书,你道这座‘玉蚁山庄’,我姜曼容就真的出不去么?”
何文山显得有些尴尬,抬手圈在口边,“咳”的一声大咳。
他咳声刚毕,只听厅外突然响起“乒乒乓”几声脆响。屋内的人,连何文山在内,都是本能地反应,伏低身体,试图寻找能掩护一二的地方。
只有宁有信一个人冷着脸立在小厅中。
只见他突然举起手中的武器,冲着天花板上悬着的吊灯“砰砰砰”地放了几枪,瞬间打得火星乱溅,姜曼容就在吊灯下不远处,立即尖声大叫,着地滚开。
灯瞬间熄了。
黑暗中只听林副官“啊”的一声高叫,似乎是被宁有信一脚踢开。
接着小厅的门被砰的一声打开。厅内厅外,那骇人的枪声终于止歇整个过程,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待到一切都平静下来,姜曼容想起这间厅里还有另一只壁灯开关,赶紧爬到墙边,抖抖索索地打开了。壁上的灯点亮,透着浅黄色的幽光。众人往厅内一看,宁有信早已不见了踪影。
而原本倒在那张湘妃榻上,失去了知觉的阿俏,此刻也不见了。
林副官刚才被宁有信一脚踹在屁股上,此刻扶着后腰勉强站起来。姜曼容咬着下唇看着他,突然觉得此人听话则已,有用吧,倒也未必见得。
何文山这时候站起身,望着姜曼容直摇头,叹息一声说:“三姨太刚才其实捏着一手好牌,您可知道么?”
姜曼容板着一张脸,怒道:“你在说什么?”
何文山幽幽地说:“阮小姐是本省督军沈厚未来的儿媳,是沈家二公子的未婚妻……你可别这么看我,这可是沈二公子亲口对我说的。我本来以为三姨太觉得胜券在握,是这个原因,可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啊!”
姜曼容听了,只觉得脑海里“嗡”的一声。
“那个古董商人……”姜曼容诧异无比地开口。
何文山点头,笑着说:“正是,正是,沈家二公子明面儿上的身份就是个古董商人,暗地里……咳,暗地里他做什么营生我就不多说了,反正三姨太知道了也没用就是了!”
姜曼容被怄得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阿俏只觉得,她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完全失去了意识,但是她体内有一股力量,不断地挣扎着,便强撑着也要醒来。
待她艰难地睁开眼,她已经被沈谦紧紧地托在怀中,而宁有信从旁边探出个头过来正望着她的双眼,见到她眼神转过来,宁有信低低地唤了一句:“阿俏!”
她不知道,自己正是在最危险的时刻失去了意识。她晕倒之后,宁有信射灭了小厅内的顶灯,然后立即将阿俏抢了出去。那时候沈谦就守在门口,外面的一切噪音,突如其来的枪|击声……都是他一手制造的。而宁有信一冲出门,沈谦早已顾不上其他,一伸手就将阿俏接过来。
宁有信一怔,但是并未抗拒,而是双手握住双枪,紧紧跟在沈谦身后,似乎准备随时掩护。
他能听见沈谦在前面,一面疾奔,一面低呼着阿俏的名字。宁有信双瞳一缩,瞬间起意,突然想要掉转枪口向前,沈谦此刻背对着他,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可就在这个时候,沈谦臂弯里的阿俏,竟然睁开了双眼。
宁有信一下子止住了心里的恶念,紧紧地贴在沈谦身后,两个人一起,沿着楼梯往下,认准方向,往一座偏厅里冲了进去。
上官文栋和赵立人他们此刻都聚在这里,外面则有何文山的人正在守卫保护。
一见沈谦赶到,人们纷纷聚拢上来慰问,沈谦却丝毫没有停留,径直冲进偏厅旁边的一件休息室,让阿俏躺倒在榻上,低声问:“你还好么?”
阿俏使劲儿点点头,小声说:“我没事,就是……就是头晕得难受。”
她脸色苍白,眉心蹙着,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
“她看起来,真的有点儿像是……醉了。”这时候容?也进了这间休息室,站在宁有信身后。早先容?见阿俏混着喝了那么些酒,也觉得很担心。
“阿俏,我告诉你,”沈谦言语温柔,伸手轻轻抚着阿俏额上一绺软软的黑发,“这里没事儿了,我们都平安着。何文山在和其余的人谈判,等到谈判一结束,这里的事情就都了结了。那时候我就送你回家……”
他摸摸阿俏的额头,觉得凉印印的。
“……要是觉得头晕,就在这里睡一会儿。”沈谦小声地哄阿俏,“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阿俏此刻的确是难受至极,胃里排山倒海似的翻滚着,却始终空落落的,四肢百骸则都软软的,一点儿力气也无,脑海中时不时地天旋地转着,可是她还是强撑着,强撑着,望着她的男人就是不敢闭上双眼。
这种危机感似乎与生俱来,但凡他在她身边,她就总是这样,心里隐隐地担心会失去他,要么他会消失不见,要么换做了是她就此离开……
这么想着,阿俏便始终不愿意阖上双眼休息,甚至双臂一撑就想要坐起来。她知道今夜乱局,沈谦断断不可能永远陪着她,他该有无数大事要去做。所以她可不想在这里拖着他的后腿,他去哪里她都只跟在他身后陪着他……
沈谦却越是见她这样,越是焦心。
他知道她放心不下,偏又不想拖累他。其实就算有无数大事在等着他,哪怕是老天要塌下来,他却也只想在这里陪着她……
这时候宁有信突然出手了,一把拽起沈谦的胳膊,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你看我的!”
说着,宁有信将沈谦往身后一拉,自己来到阿俏榻旁,双膝跪下,将头脸凑到阿俏耳边。
“阿俏,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阿俏疲累地睁着眼,费劲地张开口,小声说道:“有信哥哥!”
“是啊,阿俏,我们回浔镇了啊!爷爷就在外面,他要我转告你,累了就歇一会儿,醉了就睡一会儿,一睁眼,就又是明天红亮亮的大日头……”
宁有信言语温柔,低声哄着阿俏。
沈谦立在宁有信身后,听他口中反复提到,“浔镇”、“浔镇”……
只听宁有信接下来轻轻地开口,用无人能懂的吴地方言哼起了歌,歌声轻柔,似乎是守在摇篮旁的妇人哄小儿入眠时哼的歌曲。
这歌声唤起了阿俏遥远的记忆她也曾有这样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从来不用怕会失去什么。在宁有信这轻柔的歌声中,阿俏竟真的慢慢阖上双眼,安安静静地睡去。
沈谦一直冷着一张脸在一旁看着。
他在听说了宁有信的身份之后,就知道这位就是曾经托父母上阮家求亲的那一位。阮家的事,他从未在阿俏面前直接提,可是暗地里他全知道。他始终相信,他与阿俏一起经历过这许多风雨,才建立起来的感情,不可能是那等藏在记忆里的温情能敌得过的。
然而见到眼前这一幕,沈谦心底突然升起一阵危机感。
他头一次意识到,纵使他与阿俏,两人情投意合,甚至有了白首之约,可是,到现在为止,阿俏还并不是完全属于他的。
就如眼前,阿俏在他身边的时候,就纠结无比,始终强撑着不肯睡去,似乎她始终都在担心,要么担心他,要么是在担心他们两人……似乎自己从来都没能给自己的女人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而宁有信在阿俏身边的时候,阿俏却似乎终于能安心,不再感到恐惧,而是能安安稳稳地,由着宁有信守着她,放下一切心事,合上眼进入梦乡。
沈谦本人虽然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但他于男女之情之上却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面对眼前的情形,他愣是站在那里想了很久,快要将脑袋都想破了,才终于想明白这一点:
宁有信于阿俏,是兄长;而他沈谦于阿俏,是爱人……一个还不怎么合格的爱人。
一旦想明白这一点,沈谦马上冲背对着他的宁有信行了一礼:“宁……表兄,阿俏劳烦您在此照料了。”
宁有信听见那声称呼,脊背反而一僵,刚要回头,沈谦已经不再犹豫,转身出门,当真将阿俏完全托付给了宁有信照看。
宁有信背后容?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这位先生,我去给阮小姐取一点温水饮用,可好?”
宁有信没有回答,突然握紧了拳头,高高扬起,似乎就要冲阿俏正卧着的那副床板狠狠地砸下来。可是他终究还是怕弄出声响,吵到阿俏的安眠,只轻轻地放下来,放在阿俏身边,只紧紧地攥着。
阿俏纵使被宁有信哄着,闭目休息,可是她也没法睡得安稳。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俏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双臂一撑,径直从榻上坐了起来。
此刻这间小小的休息室里,只有容?一个坐在屋角,面带愁容,正静静地想着心事。突然见到阿俏这样,容?忍不住一声惊呼。
外面的门被立刻推开,宁有信闯了进来,来到阿俏面前,伸手握住她的胳膊:“阿俏,怎么了?”
“我弟弟浩宇,有信哥,浩宇出事了!”
阿俏翻手就拉住宁有信的衣袖,几乎要哭出声。
宁有信连忙出言安慰,“阿俏,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恶梦,梦见表弟了?”
阿俏这才将现实和梦境稍稍分清了些,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放开宁有信的衣袖。
这时候休息室门口有人轻轻敲门,随即沈谨推门进来,问阿俏:“阮小姐,阮家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你可知道有其他什么方法能联系阮家的么?邻居家有没有电话之类?”
“无人接听?”阿俏撑起身体。
“是!”沈谨严肃地点点头,说:“接线员说电话是能接通的,只是无人应答。”
阿俏原本稍稍放心,一听说家里的情形,立即又紧张起来,她盯着沈谨:“我娘当时是说过……”
沈谨无声地点点头,他也记得临行之前宁淑的嘱咐。宁淑曾经说过,无论多晚,她都会在电话旁彻夜守候。
阿俏连忙转身下榻,一面系上鞋子一面说:“我娘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这会儿电话那头无人应答,一定是阮家出事了。士钊大哥,能不能想办法,我想回省城里看看。”
沈谨想了想,开口相劝:“阮小姐,最好不要,现在省城里正是最不可控的时候……”
墙壁上时钟正指向夜里三点,是熬夜的人最易感疲劳,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省城里此刻,恐怕也正乱成一锅粥,不可开交吧!
阿俏有些艰难地开口:“大哥……”
她知道她或许不应该这样为难沈谨,可是刚才的梦境给了她带来了太过不祥的预感,她突然觉得,上辈子经历过的事情如今恐怕又要重现,而且浩宇的事,恐怕并不只是他小小年纪被人骗去钱财这么简单。
宁有信这时候突然一扶她的胳膊,问:“你确实觉得是浩宇出事了?”
阿俏无声地点点头,可能是梦境给了她一些提示,也可能她这样昏昏沉沉地一醉,以前留意到,但却没有细想的那些蛛丝马迹,反而在脑海里一下子都清晰了,串起来,让她想通了。
“走,我带你去。浩宇的学校在城外!”宁有信二话不说,就扶着阿俏起身。
然而阿俏起身之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扶着额头又坐回榻上,伸手支着额头,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能再次尝试站起来。
“怎么了?”这时候沈谦分开聚在门外的人,走进休息室。
宁有信放开阿俏,镇定自若地面对沈谦。
“阮家无法联系,推测是在城外学校读书的表弟出事了,因此我打算带着我表妹一道,去城外学校找我们的亲人。”
宁有信话里话外,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家人的事。
这宁有信是任帅的亲兵,以前也曾经做过任帅的司机,他所说的,带阿俏去找人,确实很容易就能做到。
岂料沈谦皱着眉望着阿俏,径直上前,扶着她让她轻轻坐下,随后抬头:“现在所有人都不能草率行事!”
宁有信立即踏上一步,伸出手去拉阿俏的手,同时寒声道:“对不住,这可不是什么草率行事,这是我们自家的事,与外人不相干!”
这话说得一点儿不客气。岂料沈谦却一点儿也不动气,反而扭过头,望着阿俏,说:“阮家的电话联系不上,但是城外的学校却是有办法联系上的。”
若是宁淑真的是因为阮浩宇的缘故,没能守在电话跟前,那么,只消与浩宇所在的学校联系,就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