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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斜斜地挂在天边,映得这方天地正如这混乱的世道一般,处处弥漫着淡淡的血色。
扬州城东,两个衣着破旧的少年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却不是少年人应有的欢声笑语,反而是骂骂咧咧的咄咄抱怨。
“作死的言老大,分明就不把我们当人看啊,呸!得手那么大一块玉,居然连一个子都不给我们就抢了去,吃食还要靠我们自己张罗,那我们拜他这个老大干嘛?摆着当爹供奉?!”
“哎,我们哪有得选,不拜他做老大肯定会被打死的,拜了至少还保得住我们的小命哩。”
“岂有此理,总有一天要让他喝我们扬州双龙的洗脚水才行!”
这两个少年一高一矮,勾肩搭背,显然是一对好伙伴。他们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杂草蔓生的废弃庄园中,极目望去,只见这里大部分的建筑物早因年久失修而颓败倾塌了,只余一间小石屋孤零零地瑟缩一角,穿了洞的瓦顶被木板封着,勉强还能作为栖身之所。
两人饥肠辘辘地走进昏暗的石屋里,因着光暗骤转,他们的眼睛暂时还无法视物。这两个少年正准备摸到石床边、躺上去休息一会儿再张罗吃食,却是忽觉一阵劲风迎面扑来——下一刻,两个少年就被一双乍然从黑暗中冒出来的手掐住了脖颈、抵在石墙上。
背上被撞得有点疼,但对比于骤然间便被不速之客制住要害的恐惧,那点儿疼痛也就不值一提了。
“啊!有鬼——嘎……”喊声才刚刚响起就立刻被扼止在了嗓子里,那脖子上的手乍然收紧,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也涨得通红。
借着从石门外透进来的光,两个少年这才勉强看清眼前掐住他们的这个人,是个略比他们大上几岁的青年人,生得倒是俊朗不凡——但此时他们正给这人掐住脖子呢,哪还会管他长成怎样,先保住小命才是当务之急。再加上那青年的后背上还斜背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黑鞘窄刀,一看即知他绝不是这两个混混少年能惹得起的货色。
两个少年看清了对方,对方自然也看清了他们,似乎因为他们不过是两个无甚威胁的毛头小子,那青年眉梢一挑,便立时松开了手,靠着石门抱臂而立,从上至下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咳喘连连的少年。
“咳,咳……你,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惹我们扬州双龙……我们可是有言老大罩着的你知道不知道?惹到我们你就死定了!”其中一个肩宽背阔、却比他的同伴矮了半个头的少年故作凶狠地吼了起来,但他眼中的惊惶却明明白白地出卖了他。
那青年“哦”了一声,不由得轻笑了起来,说:“扬州双龙和言老大?我全都没有听说过。”
“那是你孤陋寡闻……”刚刚说话的那个少年再度底气不足地说着,却是越说声音越低,因为他已感觉到,他的那些小心思在这青年人富有洞察力的目光中仿佛无所遁形,然而他的内心深处终究有一种不愿服输的执着,便硬顶着一口气和这青年对视着。
另一个少年也终于缓过了气来,暗暗用手肘撞了撞他的同伴,鼓起勇气问:“这位大哥,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知你究竟有何指教呢?”
那个矮一点的少年收到同伴的暗示,便不再做声,微微垂下了眼睑,转动着眼珠子暗想到:这人笑起来的感觉倒是颇为温和可亲,希望他不会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坏蛋吧……不过就算真是坏蛋,杀了他们这两个身无分文的小混混也是得不到半点儿好处的啊,大不了他们双龙再拜一个老大好了,就让这家伙去和言老大互掐,说不定他们双龙还能趁机捡便宜呢?
“没什么指教,我只是恰巧路过,在这里歇歇脚而已。”说到这里,那青年仿若很不经意地问:“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我叫徐子陵,”高一点的少年说着,又指了指他身旁的同伴,说:“他是寇仲,不知大哥你怎么称呼?”
“我姓宋,”青年淡笑道:“相逢即是有缘,你们也不用太拘束,方才我莽撞出手,在此向你们道个歉,不知可否原谅于我?”
寇仲和徐子陵闻言都暗松了口气——看来这人还不算太坏,他们的小命似乎是保住了,只希望这人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罢。
徐子陵勉强笑道:“当然当然,宋大哥你……你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呢。”他们两个人从小混迹市井,只趴在书院外偷听过几天老夫子上课,哪里谈得上有什么文采学识,这番徐子陵故意文绉绉地说起话来,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引人发笑。
果不其然,那姓宋的青年笑得更欢了,语气更和善了几分,说:“我在家里排行第二,你们还是叫我宋二哥吧。”说着他转过头打量了一下这间石屋,轻叹着说:“这里也真够简陋的了,你们就住在这里?”
寇仲轻哼了一声,说:“是啊,就是一间破石屋,可容不下宋二哥这座大佛。”他故意咬重了“宋二哥”三个字,这赶人的意思简直再明显不过了,徐子陵又拿手肘轻撞了他一下。
这位宋二哥,其实就是当今天下四大门阀之一的岭南宋阀的少阀主宋师道,他看着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还是“双虫”的未来双龙,笑道:“看起来……你们不欢迎我?”就算双龙再怎么不欢迎,他也是要留下来的——这番宋师道专门来一趟扬州,就是为了要见寇仲和徐子陵的,谁叫这双龙才是天下气运所在的命定主角呢。
徐子陵讪讪地笑了笑,说:“我们这里太过狭窄,而且还落了很多灰……”单单只是看宋师道的穿着,就知道他非富即贵了,这样的一个人,就算真是“恰巧路过”,那也可以去住豪华客栈啊,居然跑到他们这个简陋无比的石屋里“歇脚”?真是怎么想怎么有问题,古里古怪的,还是赶紧送走的好。
宋师道当然不可能让他们俩如愿,只见他收了笑,摇头说道:“非常时刻,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我要在你们这里住上一段时日,还请两位包涵一二。”他这样说着,竟是直接就命令起了寇仲和徐子陵:“眼看夜幕将临,这屋里也没有烛火,你们去弄些树枝来生个火吧。”
宋师道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简直让寇仲恨不能扑上去咬他两口——就咬他那张脸,长得俊了不起啊?!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寇仲和徐子陵从小就明白了:苦难的生活总是容易让人成长的,他们两个孤儿在这混乱的世道中摸爬滚打、努力保全小命,又怎么可能没有眼色?纵使现在他们就在“自家”的屋檐下,可奈何这个姓宋的不速之客的拳头比他们硬呢?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双龙也只能乖乖地按照宋师道所说的去做了。
于是乎,寇仲和徐子陵便垂头丧气地到废弃庄园四周捡树枝去了,一边捡还一边挤眉弄眼地低声交流着:
“陵少,我们就这样让这个宋二鬼白白使唤?”寇仲给人起别名的能力从来都是十分卓绝的,最初宋师道好似鬼一般忽然出现,还掐住了他们的脖子,寇仲自然是张口就给他安了这么个“鬼”外号。
“仲少,刚刚他出手你也感受到了,肯定是个练家子,再加上那把刀……对上他,我们根本半分胜算也无,除了照做还能怎样呢?”
“哼,先是言老大,回家还遇到一只宋二鬼,我们扬州双龙还真是时运不济啊……”
远远地听着两个少年在背后编排他,宋师道笑着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寇仲这外号取得还真贴切,他可不就是“鬼”么。
前世种种尽如烟消,本以为死后万事皆空,却没想到他竟“转世”成了一本书里的人物——或许这不能叫转世,得叫穿越吧。不过他这一世从出生起就是宋师道了,也早就认可了这个身份和这一世的家人们,所以在他看来还是“转世”这种说法比较好一些,他大概只是少喝了一碗孟婆汤而已……再说了,这里的人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所以宋师道也不会只把这世界简简单单地当成一本书。
既然拥有了新生,当然要好好珍惜了:此时正值隋末乱世,未来会有无数可能……人人都知道,乱世出英雄,然而,英雄也要靠努力的——这转世的二十年来,宋师道学文习武勤奋得不得了,终于得到了家人的认可,成为了宋阀引以为傲的少阀主。他更借着宋阀的实力为未来做了不少铺垫,眼看着大戏就要开场,宋师道自然要来到扬州——这一切故事所开始的地方,来找寇仲和徐子陵这“双龙”了。
寇仲和徐子陵很快就抱着满怀的树枝回来了,又摆好了一个火堆的形状,而后寇仲抬起头来看着坐在一旁石凳上、挂着一脸“不劳而获”的讨厌表情的宋师道,干巴巴地说:“宋二哥,劳烦给一下火折子?”
宋师道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伸手往怀里一摸,才想起在之前的一番波折狼狈中,他的火折子早就遗失了……于是宋师道只能顶着双龙亮晶晶的目光,摇头说道:“我也没有火折子。”
寇仲和徐子陵都很失望,这个宋二鬼看起来富贵,想不到居然连个火折子也没有……火折子虽然不贵,但像双龙这种连温饱都无法解决的小混混却也是买不起的,所以他们从前其实很少点火,就算是在冬天,也只能互相依偎着取暖。
但此时此刻,在宋师道的“压迫”下,寇仲也只能苦着脸,认命地拿起树枝准备来个“钻木取火”了……然而近来扬州潮气重,这种方法几乎不可能成功,寇仲和徐子陵默默对视一眼,决定随便摆几个动作敷衍一下这个姓宋的公子哥算了:如果能借此把他逼走去住客栈,那可就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于是乎双龙就吭哧吭哧地钻起木头来,然而过了良久,就连天都快全黑了,还连个火星子也没见着,宋师道不禁哑然失笑,走近两人,蹲坐了下来,说:“就你们这样,钻个大半年也生不出火的吧。”
寇仲暗自撇了撇嘴,故作可怜地说:“那也没办法啊,从前我们点一年的火,能成功燃三次都算多的了,只能看运气了,不过宋二哥你的运气应该是很好的吧。”
听出寇仲话里的暗讽,宋师道摇头笑道:“虽然最近我的运气也很背,但总还不至于连个火堆都生不起来。”说着他左右手各捡起一根树枝相互交叉架好,而后暗吐内力,那劲道在树枝的交叉处强烈碰撞,只见“嗖”地一下子,火苗就蹿了起来。
悠悠然地点燃火堆,宋师道看向目瞪口呆的寇仲和徐子陵,笑道:“火已经生好了,不如我们烤点东西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