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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纤纤带着红央去东市买火纸以及祭祀龙王所用的东西,柳纤纤怕热,所以一直坐在轿子里没出来,到了东市,人太多,马车进不去,她只好下了轿,下了轿依旧蒙着面,头顶悬着油纸伞,来到一家卖火纸的铺前。
那铺前站着一个妇人,见到摊前站了人,她就招呼道,“小姑娘,要买火纸啊?”
柳纤纤没说话,红央道,“是,我家小姐要买两摞烧龙柱,还有一贯地龙纸,外加三盒香。”
红央说罢,那妇人就挨个拿,拿罢,她用简宜的盒子装好,递给红央,红央接过后冲她笑笑,问,“一共多少钱?”
妇人说,“五十三两,收你五十两好了。”
红央道,“无所谓。”她取了五十三两出来,妇人见她一板一眼,也不计较,总归,多三两那也是钱,她笑着将钱接过,见红央抱着东西就走,她笑道,“下次再来啊!”
柳纤纤一直没说话,站于伞底,走出老远之后,她才说,“有点热,去茶楼里坐坐。”
红央应道,“好。”
两个人去了茶楼。
七非穿着粗布麻衣,头上戴着一顶斗笠,嘴中叼着一根猪尾巴草,游街似的闲晃,看到柳纤纤及其婢女,她头一勾,扎入人群,转瞬就不见了。
柳纤纤去茶楼,要的自然是包厢,进包厢后,红央将盒子放在桌子上,喊小二上来点茶,说是点茶,其实也带吃食的,点好之后,她冲柳纤纤说,“小姐,我去楼下买把扇子,上次宋少爷给的扇子你给扔了,家里的又不能带出来,这包厢虽然避阳,却也热的厉害,我去去就回,你先坐着。”
柳纤纤正在扬手扇风,听她这般说,自然是点头同意,“那你快点。”
红央道,“嗯。”她推开包厢的门下楼。
柳纤纤确实是很怕热,坐了一会儿实在是坐不了就站起身,走到窗户前,将那半开半闭的窗户全都打开,打开后她也没走,就站在那里吹风,一边吹风一边欣赏楼底下的东市之景。
七非隐在房梁上,目光盯住那搁于方桌上的盒子,半晌后她眯了眯眼,伸手将嘴中叼着的猪尾巴草给拿掉往下一扔,猪尾巴草轻若鸿毛,款款随风而下,却是不偏不倚,方方正正地落在了盒子上方,她手指一动,那猪尾巴草就像被人操控的木偶一般,无声无息地将盒盖掀开,钻到里面,像毛毛虫一般四处游荡,游了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那猪尾巴草就粘了一截土色的纸张出来,七非将手指一提,那纸就飞速地飘上空来,落入她手中,她立马垂头去看,看罢将纸一掷,又不偏不倚地落在狗尾巴草身上,被它拖入盒中,摆回原位。
看到了想看到的信息,七非不再停留,一个闪身又消失不见。
红央买了一把圆扇,圆扇的两面都画着玉莲出淤泥的图,柳纤纤看到这图,倚着窗口处的木棂,说,“看这手法,像是姜小莫画的。”
红央道,“不是吧?”
柳纤纤翻着扇面,笑道,“只有他的画才有如此韵味。”
红央笑着将扇子接过来,冲她扇着,边扇边说,“姜小公子的琴棋书画都很厉害,不说在天琴阁了,就是在衡州,应该也没人能超过他,不过,”她说到这里,话峰一转,笑道,“他若是跟小姐比起来,那可就差远了。”
柳纤纤笑她,“自家人夸自家人,这不叫夸。”
红央哼道,“怎么就不叫夸了?本来就是嘛,小姐你要是愿意动手作一副画,哪还有他姜小莫的事了?不过,能让小姐动手作画的人,还没出现呢。”
柳纤纤秀目瞪她,“贫!”
红央笑,扶着她的手臂把她拉到了椅子里,刚坐稳,小二就隔着门说,“柳小姐,红央姐姐,你们的茶好了。”
红央握着扇子,抬头说,“端进来。”
“好勒。”
小二推门进来,进来后目光在柳纤纤身上多看了两眼,放下东西之后又立马退出去。
等门关好,红央嘟嘴哼道,“这一个一个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见到小姐就非要多看两眼才罢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柳纤纤斥她,“少胡言乱语。”
红央不服,“本来就是!”
柳纤纤不想与她争这个,只说,“我饿了,先吃点东西,你若饿的话也坐着吃一点儿,看这些东西还能不能堵住你的嘴。”说着怒她一眼,却是毫无责备之意。
红央嘻嘻一笑,将扇一收,立马坐到对面去了,坐罢笑道,“就知道小姐最好了!”
柳纤纤看她一眼,摇头失笑,“吃吧。”
“嗯!”红央点头,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七非离开东市,一路往段府,到了段府门口也没停,继续往前行,行了十里路,她又往回一折,翻过南院,南院里,守门的是夜辰,夜辰看到她,眯眯眼说,“少爷在书房。”
七非嗯一声,身影如风,眨眼不见。
她来到书房门前,敲门道,“少爷,七非拜见。”
段萧负手站在窗前,眼睛看向窗外,心里却在想着昨日之事,包括柳绍齐与宋繁花,包括高御铁与朱礼聪,包括云苏与云程,这些人,看似毫不相关,实则紧密相连,衡州首富,前朝旧臣,当今王姓,这些人牵扯在一起,必然引起风云震动。
而他要做的,就是搅乱风云,走出衡州。
那么,要如何做呢?
段萧眯眯眼,手指惯性地抬起来,在那窗木棂子上敲着,敲着敲着就听到了门外的声音,他手指一顿,沉声道,“进来。”
七非推门进去。
段萧立于窗前不动,只问,“可有从柳纤纤身上发现什么?”
七非道,“有。”
段萧霍然转身,盯着她问,“发现了什么?”
七非说,“三个人的名单。”她将在土色纸扉上看到的人名说于段萧听,段萧听罢,即刻唤了无方进来,冲他道,“你去查一查这三人,有可能是化名,用心查。”
“是。”
无方点头,应声,片刻不停地出了门。
段萧看一眼七非,对她道,“随我去见一个人。”
七非问,“谁?”
段萧想了片刻,没答,只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七非笑问,“是宋府的六姑娘吗?”
段萧往门口走的步子一顿,他脸色微沉,薄唇紧抿,冷声道,“不是她。”
七非耸耸肩,嘴角露出促狭的笑,“哦,我以为是少爷要把我引荐给她呢,毕竟,我虽然一直没回来,可多多少少听了百姓们的私下议论,说少爷向宋六姑娘提了亲,不日就将娶她进门,我也是纳闷了,少爷你怎么会看上那宋繁花呢,衡州的女子多不胜数,美艳不可方物的也大有人在,你就算想得到宋府的财富,娶宋昭昭也是好的,为什么是宋繁花呢?单不说她在衡州城内让人败的不能再败的名声,就是她那脑袋……”说到这,七非顿顿,啧啧两声,“实在是……”
“是什么?”
她的话没说完,段萧就笑着打断,他挑挑眉,冲她道,“你以为我为什么选她?”
七非哼道,“好拿捏呗。”
那么蠢笨的人,以少爷的性子,岂非就是被拿捏的对象。
段萧闻言摇了摇头,“那你就说错了。”
七非拧眉,“错了?”她跟上前,冲段萧问,“哪里错了?”
段萧不答,只双手背后,往前走去。
七非一路跟着一路问,问到偏北院的小方丘也没能问出来,她不免泄气,“算了,少爷不说,我明儿找夜辰问去。”
段萧笑道,“你只管去问。”
说罢,目光落在那丘坯上的墓碑上面,指腹伸出来,在那碑身上画了一道奇怪的符纹,符纹掺杂着他的血,瞬间就将那藏于大地上的墓给分开了。
七非凝色道,“少爷要启用段家军?”
段萧垂目望着那道深口,低声说,“不是。”
七非不解了,“那我们去这里做什么?”
段萧道,“给你找了一个搭档,与你练我父母殒命后一直空置许久的万海刀法。”
七非一惊,“那是老侯爷与夫人共创的刀谱,理应由少爷练,我哪能练啊,再说了,你找的这个人可靠不?想要练那刀法,臂力一定要能承受,不然,刀法练不成,他却会失去双臂。”
段萧笑道,“一个打了十年铁器的男人,臂力怎么会弱?”
他又望一眼那洞口,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七非只得跟上。
两人一落地,段萧又用血在地底的墓碑上画着相同的奇怪符纹,等他收手,那大开的墓又缓缓地合上。
地道里很潮湿,也很阴暗,但走过一段路后,就见一片光明,光明里,人声鼎沸,街道纵模,房屋遍布,竟是一个如同地面一般的市镇。
市镇上的人一看到他,齐齐震惊,纷纷停了身,僵住了。
半晌后,众人才反应过来,一窝蜂地涌向他,激动地问,“少爷,可以出征了?”
段萧仰脸看着这些人,默默地抿了一下唇,说,“还没到时候。”
那些一窝蜂涌上来的人听他这般说,纷纷切一声,四散走了。
七非忍不住额角抽了抽,她冲那些人大喊,“站住!”
那些人都不理她,该干嘛干嘛。
七非怒道,“少爷,他们……”
段萧道,“他们就这样,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要适应。”
七非哼道,“适应不了。”
她将两手一合,一股飓风般的云浪卷尘而来,直袭向对面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眼见那风眼要将他吞噬了,他却不惊不慌,手臂一抬,竟生生将那风眼接住了,接住后他挑挑眉,像玩着皮球似的玩着那飓风旋暴,边玩边说,“小非子,你这风影刀练的不行啊。”
七非气道,“张三牙,你真是欠收拾!”
张三牙哈哈一笑,大张的嘴里只有三颗牙齿孤伶伶地悬着,他扬手一甩,轻轻松松就将飓风旋暴给重新甩给了七非,七非要去接,段萧却拦住她,他单手负后,单手伸出,袖袍一扬,将那飓风旋暴给卷进了袍袖里,最后,化为无形。
张三牙撇撇嘴,“无趣。”
路人说,“少爷你也敢打?存心找刺激。”
张三牙哼道,“练练手不行?老子我是手痒的厉害,可偏偏少爷不让我们出去,这再不运动运动,哪天出去了,手不能握,肩不能扛,如何打架?”
又一路人说,“你要是能打得过少爷,我给你一百颗糖。”
张三牙双眼一亮,“真的?”
那路人点头,“真的。”
张三牙转头看向段萧,“少爷,你给我揍一顿,我好久都没吃糖了。”
段萧直接给他一掌。
张三牙惊险一避,哇哇大叫,“太歹毒了,自己的人也打!”
旁边有人说,“再吃牙齿都掉光了。”
张三牙碎碎念,念了什么段萧不知道,他带着七非走过街道,去了一处避静的院子,院子前前后后都没有住户,只有这一间,突兀地坐落在这里。
七非盯着那木门,抱臂问,“你说的我的搭档就住这里?”
段萧点头,“嗯。”
七非不满道,“他想修仙啊?一看就知道他是个不隔人的,选这么一个地方住,是想老死不与外人往来吗?”她瞪着段萧,“少爷,这人我不要!”
段萧不理她,直接推开门。
门一推开,就看到里面的地上坐着一人,那人背对着门,大敕敕地坐在地上,两个胳膊在不停地动着,不知道在做什么,他听到开门声,脸一偏,瞬时,七非就看到了他的面容,她一怔,盯着那脸上狰狞的刀疤,击掌大笑道,“好伤!”
朱礼聪眉目一冷。
七非冲段萧道,“少爷,这人从哪里找来的?这脸上的伤很艺术啊。”
段萧道,“即日起,你就在此与他练万海刀法。”
七非非常愉快地说,“好好好!”
段萧看一眼朱礼聪,转身走了。
他回到书房,端坐了一会儿,想通了思路,便去如意居找宋繁花。
宋繁花此刻还在床上,但是没睡觉,也没躺着,而是靠在宽大的软枕上,长发散漫,面容娴静,两只手都在把玩着那个九环镖,那九环镖明明是死物,却在她的手中变成了有灵性的活物,随着她手腕的轻轻翻转,那九环镖就呈现出不同的形状,千变万化,奥妙无穷。
段萧立在门口,左右望了望,没有见到绿佩跟环珠,他走进来,坐于方桌一侧的圆椅上,问她,“不睡了?”
宋繁花抬头看他一眼,低应道,“哦。”
段萧提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倒罢,一饮而尽,这才说,“今日我派七非跟踪了柳纤纤,得到了三个线人的消息。”
宋繁花道,“什么消息?”
段萧说,“人名。”
宋繁花轻笑,“化名吧?”
段萧道,“不清楚,已经让无方去查了,应该不到晚上就会查出具体情况。”
宋繁花抿了抿唇,她将九环镖合拢,重新戴在手腕上,这才理了一下耳后的秀发,冲他道,“要我说,也不用那么麻烦,直接控制住姜小莫就行了。”
段萧讶然,“姜小莫?”
宋繁花低应,“是,控制了他就等于是控制了衡州城内云氏一族人的眼线,可我最开始没有向你建议,是因为一旦姜小莫被控制住了,云苏一定会有所警觉,而他一旦警觉了,必然会派人前来,那个时候,衡州虽是你的天下,却会受控于他,所以,我迟迟没向你说。”
段萧脸色发冷,沉吟半晌才说,“我一直觉得天琴阁有问题,可就是查不出有什么问题,原来,它幕后的主子是云苏。”
宋繁花低笑摇头,“不是他。”
段萧一愕,“不是他?”
宋繁花仰头笑道,“是啊,能把琴棋诗画广播四海的人,你觉得是谁?”
段萧道,“柳纤纤。”
宋繁花瞪着他,“看来段公子上次说的倾慕柳纤纤的话不是假话。”
段萧道,“当然不假。”
宋繁花气噎,“那可惜了,你君郎有情,人家妾身却无意,你要白白地枉了一段恋情了。”
段萧笑道,“倾慕是倾慕,喜欢是喜欢,这没有关系的。”
宋繁花哼道,“狡辩。”
段萧看她一眼,慢慢把玩着手上的空杯,稍顷,他搁下杯子,走到床边,裤袍一撩,坐了下来,他冲她问,“那你对柳绍齐呢?”
宋繁花冷笑,“上次说了,不生即死。”
段萧默默地伸出手来,撩起她的一摞发丝捏在掌心把玩,一边把玩一边摩挲一边说话,“我刚在书房想了很久,觉得这几年的思路也许是偏了,从昨夜看到你与柳绍齐在那个四合院的场景后我才反应过来,要杀柳纤纤,最好的方法,是先杀柳绍齐,柳绍齐一死,柳纤纤的倚仗就没了。”
宋繁花提醒,“还有一个柳元康。”
段萧沉声道,“他当然也要死。”说罢,又蹙紧眉头,“可是,柳元康有世公名头,要杀他得有足够的证据,不然,一招不致命,后患无穷。”
宋繁花眯眯眼,忽地笑一声,“我有办法。”
段萧漠然盯她片刻,那捏在指尖上的秀发被他用内力给拧成了一条绳,绳子从他的指缝里落下去,落在褥被上,最后又堆成一片,他问,“你有什么办法?”
宋繁花想,什么办法呢?
自然是谋反啊。
于云氏一族而言,朱王朝失踪的王爷与太子是他们的心腹大患,谁沾谁有麻烦,而偏不巧,前朝朱氏的太子在衡州,王爷……也在衡州。
不过,要杀柳元康还早。
她怎么可能便宜了柳纤纤?
前世她宋府满门抄斩,家产被夺,她看着她的亲人一个一个的离世,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若她也要让柳纤纤尝一尝,她也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一个一个的死去,再看到她柳府被抄家,痛苦撕心。
宋繁花什么都算计好了,唯独忽视了一点儿——在她对柳纤纤步步紧逼的时候,稳坐后方的云苏也在一步一步的改变策略与布局,是以,原本一年后才出现的男人,竟提早地现身于了衡州。
而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
寂静的寝闺内,宋繁花想到自己的计划,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段萧曾经问她,“六姑娘很喜欢杀生吗?”她当时回答他的是,“大概。”
其实她不喜欢杀生,真不喜欢,可此时此刻,她却难掩骨子里的兴奋,她一把掀开被子,冲段萧说,“我要回去。”
段萧一愣,看她风风火火地穿了鞋子就要出门,他立马伸手拉住她,“这个时候回去做什么?”
宋繁花道,“拿证据。”
段萧拧眉又挑眉,“什么证据?”
宋繁花道,“能够让柳元康百口莫辩的证据。”说罢,忽地想起什么,又蹙眉长叹,抬起手来拍了额头一巴掌,这才郁郁道,“得先解决了姜小莫,不然,这计划行不通。”
段萧见她一会儿阴一会阳,一会兴奋莫名一会又失落透顶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他把她拉到桌边,踢了一个椅子让她坐,等宋繁花坐下了,他才说,“你有什么计划,只管说来。”
宋繁花看着他,说,“每月十九号,姜小莫会将衡州城内所有线人收集来的情报交给云苏,这件事他从不假手别人,都是亲力亲为,而他身为风琴阁一员,自有很多借口出城,不管是为达官显贵卖歌作画,还是赋诗弹琴,尤其,他本身带有残疾,出城寻诊问药也是很合当的借口,所以,为了不打草惊蛇,首先得把此人解决了。”
段萧眯眯眼,他说,“此人交给我。”
宋繁花道,“那么,柳绍齐就交给我吧。”
段萧冷哼一声,起身就走,走到门口,与迎面而来的绿佩跟环珠撞上了,他谁也不理,直接拂了袖子离开,绿佩纳闷,走进来冲宋繁花问,“小姐,段公子怎么又是一身煞气的?”
宋繁花抿唇笑道,“不用管他。”说罢,问她,“我让你们买的东西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