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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安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这才轻咳一声,隔着一道大开的门冲里面喊,“少爷,早饭端到偏厅去了。”
宋世贤嗯一声,看了看柳纤纤,又看了看宋繁花,冲常安道,“再备两套碗筷过来。”
常安说,“已经有两副碗筷了。”
宋世贤道,“那就再加一副。”
宋繁花撇撇嘴,却不应腔。
常安看着屋内的场景,立刻心领神会地去厨房拿碗筷,加好,他又过来通禀,宋世贤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转头看着屋内的两个女子,说,“去吃饭吧。”
宋繁花站起来。
柳纤纤也站起来。
宋世贤迈步往门口走,却在经过柳纤纤的时候被她轻轻地拉住了,宋世贤顿足,看她一眼,伸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然后冲她低声问,“怎么了?”
柳纤纤摇摇头,仰起脸来冲他笑道,“没事,就是感觉一日没见你,却像好久没见了似的。”
宋世贤听着她的这句话,一瞬间就觉得心腔里灌了蜜,他低笑道,“这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对你也是这样的。”
柳纤纤趁势抓紧了他的手,“那你以后不许无缘无故不来见我。”
宋世贤温柔点头,“当然。”
柳纤纤便问,“今日你为何不来东南院了?”她瞅一眼在前面走的宋繁花,小声问,“是因为六妹妹不让你来的吗?若是这样的……”
话没讲完,宋繁花扭头停步,凉呵呵地冲她道,“我大哥真心喜欢你,他想去你院里谁都拦不住,就是狂风雷电他也会去的,可他若不想去,呵。”她冷冷一笑,“那你就是来求也求不去的。”
柳纤纤眼角泛冷,面上却越发的柔怜可人,她忽的一下松开了宋世贤,捏紧帕子,一脸给别人造成了负担而歉然自责的神色,怏怏道,“我不知你是不想见我才不去东南院的,我这就走。”说着匆忙就要离去。
宋繁花看着她一副做作的姿态,真心觉得戏都让她演完了。
她哼一声,站那里冷眼旁观。
宋世贤忽被柳纤纤松开,愣了一下,后又听到她那般说话,一下子就慌了,他赶忙抓住她。
柳纤纤红着脸挣扎,“你不想见我,我不来就是。”
宋世贤拉她拉不住,只好伸手去抱,好不容易抱住她,将她的情绪抚平下来,他扭头就冲宋繁花斥道,“纤纤未来会是你的嫂子,你说话注意点。”
宋繁花哼道,“我就是这样说话的,她不爱听别听,不喜欢听还非要听,听了又受不住,怨谁?”
宋世贤咬牙瞪着她,“你非要与你二堂姐一样惹我不快吗?”
宋繁花努嘴,“我若真像二堂姐一样,就不会来你院里了。”说罢,又转回身子,冲门外的绿佩和环珠道,“不吃了,气都气饱了,我们回去。”
宋世贤一噎,瞪着她扭过去的背影,心想,到底是谁气谁?不吃算了!这如今一个一个的,长大了,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他哼了一声,收回视线,带着柳纤纤去了偏厅。
坐下后,宋世贤唤常安进来撤掉一副碗筷。
常安眼观鼻鼻观心,二话不多问,撤了就走。
偏厅里,宋世贤与柳纤纤面对面地坐着进餐,吃着吃着柳纤纤就开口问,“明慧哪里惹你不快了?她不是一向最明事理,也最懂大体的吗?”
宋世贤轻哼,“是明事理,也懂大体,所以她才能从我手中夺去大掌柜一职。”
柳纤纤倏忽一惊,嘴中的食物被她咽下,她瞠然抬起头来,冲他问,“你刚说什么!”
宋世贤轻轻看她一眼,顿顿,才说,“二妹妹接管了宋氏商号。”
柳纤纤眉头一蹙,这次她是真的听清楚了,宋明慧接管了宋氏商号?那她要宋世贤还有何用?她眯眯眼,心想,这绝对又是宋繁花的鬼主意,这个女人,从她杀柳绍齐的那一夜开始她就万分警惕,却还是让她掌握了先机,柳纤纤眯眼又垂眼,收回惊愕的目光,淡淡道,“哦,原来是这样。”
宋世贤抿一抿嘴角,有点鸵鸟心态的对她道,“这样也好,不再管理商号我就有更多的时间陪你了,你喜欢什么嫁妆,我也可以在这段时间给你备置了。”
柳纤纤笑道,“只要能嫁给你,什么嫁妆都行。”
宋世贤伸手从桌面上横过,拉住她的手,一脸认真恳切地说,“我不会让你委屈的。”
柳纤纤看着他,看着这样一个深爱她的男人对她说着不是山盟海誓的承诺,那一瞬间她是感动的,也是感激的,她感激上苍赐予她一个这般深爱着她的男人,可感激不是爱,她不爱宋世贤,她将手抽回来,冲他说,“饿了,先吃饭了。”
宋世贤笑了笑,收回手,规规矩矩地吃饭。
吃罢饭柳纤纤没走,两个人就在宋世贤的书房里琴瑟和鸣,一人弹琴,一人作画,一人赋诗,一人吟歌,窗外雨声淅沥,滚滚雷鸣闪电从头顶掠过,惊起狂风无数,可这间不大不小的书房内,莺歌艳语,暖意融融。
极致的反差,便是极端的结局。
柳纤纤不会想到,这里的虚情假意会成为她往后人生里的最后一抹温暖希冀,而她也不会知道,此生此世,她漫长无迹的残破命途里,再不会有第二个男人如宋世贤这般深爱着她,再也不会了。
人往往都想要最好,却总是忽略了什么才叫最合适。
这一天暴雨不停,柳纤纤在宋世贤的东院呆了一天,宋繁花去找了宋明慧,陪她看帐册,陪她聊家长,段萧也没去官署了,就窝在府上布局柳绍齐的死案,还有柳元康的死期,宋清娇在别院里赏雨,却在大雨中看见了岳文成几乎被瓢泼大雨泼湿的身影,薛凌之站在驿馆的门沿廊前,负手而立,静默沉稳,似等待时机的来临,宋昭昭被大雨阻了步,只得留在了吕止言的百书斋,沈寒夜访净尘寺,一夜未回,第二日遭逢大雨,只得借住了下来。
所有的人似乎因为一场大雨停歇了步伐,可事实上,并非如此。
沈寒落居净尘寺,昨天晚上他虽然去了暗狱,却没有见到净空大师,隔天再去,依旧没见到,他就晃到普渡门与摩罗门,可这两个寺门里也没有净空,他就纳了闷了,这坐落衡州的名寺,难道只是个虚壳?
找不到人他也不找了,回了自己的地方住下。
净尘在罗伽圣殿里传授无方莲台吐息心法,这种心法能提升他抗魔能力,不让他体内的圣气被魔气所伤,失去护罩,伤及根体,而同时,渡功于他。
无方当时在如意居被烈日银枪散发出来的巨大煞气所伤,又适逢方信脱体,功根褪减,一下子失了七成多的功力,他原本想着,要恢复至少也得半年,可不曾想,净尘竟将自己的一生功力渡给了他,还教他修习佛门一教至纯至洁的莲台吐息心法,等功力提升,伤口恢复,他转身就冲净尘跪了下去。
净尘一身功力散尽,虚弱无力,撑着半身靠在榻上,看着他。
无方向他叩头,“大师今日之恩,无方永记于心。”
净尘道,“不用你永记,只让你应一件事。”
无方抬头,问,“什么事?”
净尘道,“在你活的一日,保一人不死。”
无方问,“大师所言是何人?”
净尘抬抬眼看向封闭的圣殿大门,缓缓道,“我朱氏一脉唯一的正统血脉后裔,朱礼聪。”
无方大惊,骇然道,“前朝太子?”
净尘点头。
无方盯着他,眸底顿现惊涛骇浪,“你是……”
净尘缓声说,“朱坚。”
无方猝然一愣,忽的一下从地面上弹跳开来,远远落定之后,他举起手臂揉揉眼睛,又揉揉眼睛,这才又看向净尘,他还是那副歪僧的模样,头皮滚油,亮的发灿,一身红黄伽纱斜肩而系,灰裤草鞋,半身老态,再看那脸,慈眉善目,额心顶着一枚红痣,头顶九星骰子正罗成方,他咽咽口水,又咽咽口水,才问道,“你是朱坚?”
净尘笑了一下,点头,“当今无二。”
无方蹙眉,“可不对啊,朱坚不是死了吗?我听说当年的朱王朝一脉全都被杀了啊。”
净尘冷冷一笑,掀起眉来看他,“世人所听所见,有几层机率是真,又有几层机率是假?当年云氏一族叛乱倒戈,拥兵自重,携琼州诸侯颠我朱氏江山,怪就怪在我朱门无后,外戚坐大,皇朝势弱,栽在了云氏一脉的手中,不过,他云业千算万算算不到我朱坚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折返而回,与高御铁一起救下了聪儿。”
无方真不知道这些内幕,如今听到净尘这般说,他虽震惊,却也疑惑,他问,“你为什么要把你的身份告诉我?你就不怕我去向云王朝告发你?”
净尘淡声说,“你不会。”
无方挑挑眉。
净尘又说,“你不会,但你的主子会。”
无方一愣,“啊?”
净尘轻缓一叹,“段萧这个人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心机太深。”
无方瞪他,“少用自己的心思去揣度我家少爷,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净尘呵笑,“是么?”他道,“那你猜一猜,你家少爷知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无方道,“当然是不知的。”
净尘摇头,继尔冷笑一声,“他知,不但知,还会把我推进地狱,完成他向云京迈进的第一步。”
无方怒道,“你瞎在那里污蔑我家少爷。”
净尘哼道,“是不是污蔑,过几天你就知道了,我如今救你,传你功力,不是让你在你家少爷面前说我好话,也不是让你保我,我既把功力都传给了你,自然是不再眷恋这个红尘了,可我不放心聪儿,高御铁虽然忠心,但他能力有限,不能保他一世无忧,如今聪儿入了段萧门下,我既欣慰又担心,欣慰的是段萧这个人虽然心机深了点,但对属下还是很好的,担心的是段萧一旦走出衡州,那就是烽烟战火的开拔,战场上刀剑无眼,聪儿能不能活着走到最后,就很难说了。”
无方原本很感激他对自己的搭把手,可如今听了他的话,又满腔的不舒服,这人还说他家少爷心机深,他才心机深呢,这算计都算计到他头上来了,他怎么就知道他必然要上净尘寺闭关修习的?
无方抿抿唇,“你说我家少爷要把你推向地狱,这话何来?”
净尘呵笑一声,却不再开口,闭上眼睛,如圆寂一般,盘腿佛坐,进入了沉眠。
无方朝他喊了两声,没喊应,他就走上前,推了净尘一把,这一推竟是把他给推倒了,无方吓一跳,慌忙又将他扶起来,扶起来后净尘又像佛像一般坐着了,无方看他两眼,摇摇头,走了。
门一拉开,雨声隆声闪电声噼里啪啦地砸来,无方大惊,看着黑滚压边的天色,看着冰雹一般的雨珠死命地砸在台阶上,他抹抹额头,自喃自语道,“什么时候下起这般大的雨了?”
他返身将门合上,从连廊里往摩罗门走。
走到第二个院落,看到那廊前站了一人,他细细瞧去,见那人面生的很,压根不认识,他也就没过多在意,卷了袍袖就走。
宋繁花坐在宋明慧的院子里闲嗑,嗑到一半,宋明艳也来了,宋繁花冲她笑道,“四堂姐不在屋里捣鼓你那铭文了?”
宋明艳拍拍身上沾染的雨水湿气,捞了一把她旁边的椅子就坐下,坐稳之后她让冬严给她倒了一杯暖茶,喝一口入喉之后才说,“那东西颇费时间,也费体力跟眼力,昨天捣鼓了大半天,今日确实不想弄了,索性来找你们玩。”她四处看看,除了宋繁花、宋明慧,不见宋昭昭的身影,她道,“五妹呢?”
宋明慧抬头看她一眼,继续去核对帐本。
宋繁花笑道,“昨日我与五妹妹上了山,最后五妹妹身体不舒服,就留在了那里,想必是没来得及下山就被大雨阻住了。”
宋明艳哈哈一笑,“看来,天意弄人啊。”
宋繁花诚然点头,“是这个理。”
宋明慧缓缓将毛笔搁下,冲眼前的二位姑娘说,“吕止言不是衡州本地人,他来自哪里我们也不知道,昭昭若真喜欢上了他,那往后就得随着他落地归根,或许他就在邻镇,也或许他在天边,而不管他在哪里,昭昭都要随之而往,近些就罢了,若是真的太远,那想见一面就难了。”说到这,她顿顿,“所以,我不赞同她跟吕止言在一起。”
宋繁花瘪瘪嘴,瞅着宋明艳。
宋明艳笑道,“二姐不同意,你瞅我也没用。”
宋繁花道,“等天晴,你去把五堂姐接回来。”
宋明艳眨眨眼,“为什么是我?”
宋繁花哼道,“因为不想在那里看到不想见的人。”
宋明艳愣声问,“什么不想见的人?”
宋繁花抿紧嘴角,却是不言。
宋明艳问了半天没问出来,便也不问了,她转头看向宋明慧,问,“我听常叔说你把大哥的大掌柜一职夺了过来?”
宋明慧垂着头看帐本,闻言抬头问,“常叔还说了什么?”
宋明艳摇头,“别的就没说了。”
宋明慧嗯一声,“我确实是把大哥的大掌柜一职拿了过来。”
宋明艳道,“你为什么要这般做啊?大哥打理商号这么多年,名声已经在外面了,你这突然的易手,会不会影响商户生意啊?”
宋明慧还没应话,宋繁花就笑道,“依宋府目前的财力来看,影不影响生意似乎并不重要啊。”
宋明艳问,“那什么重要?”
宋繁花眯一下眼,缓缓说,“当然是安全最重要。”
她意有所指,但宋明慧与宋明艳都没听懂,在宋明慧的心里,她牢记着之前宋阳对她讲过的话,柳纤纤决不能当宋府女主人,所以,她让宋世贤二选一,其实,她并不是要真夺他的大掌柜一职,只是被逼到这么个份上,也只有这么做了,宋明艳其实无所谓,谁当大掌柜都不影响她,但在她心底里,还是认为长子继权的。
三个姑娘一个看帐本,两个吃着食嘴,边吃边议论着这恶劣的天气,闲话家常,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宋清娇的身上,宋繁花瞧着外面的大雨,叹一声,“若雨不是下这么大,我们兴许能去别院一趟,找三姐姐玩跳跳棋。”
宋明艳拍手,“对呀,我们来玩跳跳棋。”
她一想到这个游戏就风风火火地使派了丫环去准备,等准备好,她与宋繁花就在宋明慧的书房里玩起了跳跳棋。
宋明慧抬头看她们一眼,又认真地核对帐本去了。
另一边,宋清娇看着冒倾盆大雨而来的岳文成,讶异的不得了,等到岳文成来到近前了,她看着他的一身雨水,慌忙地拿出帕子给他擦试,边擦边碎碎地责备,“你怎么来了?下这般大的雨,你就不能呆家里?”
岳文成享受着她的服务,笑道,“想你了就来了。”
宋清娇脸一红,嗔他一眼。
岳文成笑的越发的欢畅,伸手就想抱她,可身上是湿的,凉气重不说,还冰冷,他蹙蹙眉,没敢去抱宋清娇,拿过他手上的帕子擦了擦脸,说,“让下人去烧桶热水,我来泡一泡。”
宋清娇道,“不用那么麻烦,这里有温泉小池的。”
岳文成一听,顿时乐了,“有温泉?”
宋清娇点头,“有的。”
岳文成看她一眼,拽住她的手就往里面进,进屋后他就让宋清娇带他去温泉小池,宋清娇也怕他淋了雨受凉,也就没有多想,带他去了,可是去了之后岳文成竟是抱着她一起跳进了池中,宋清娇大惊,张嘴就要骂他,却被他逮住按在池边亲吻了起来。
宋清娇哼哼唧唧中所有的脾气都没了。
岳文成心满意足地抱着她洗了次温泉,临到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有衣服换了,他冲宋清娇道,“给我找一套干爽的衣服。”
宋清娇哼道,“没有。”
岳文成说,“肯定有的。”
宋清娇怒他,“我这里哪有男子的衣服?”
岳文成道,“这里是宋府别院,怎么可能没有你大哥的衣服?你快去找找。”
宋清娇瞪他一眼,起身换了衣服,去找了,找到后拿来给他,扭头转身就走,岳文成看着她的背影,浅浅笑出声来,他麻利地将自己擦干,换上宋世贤的衣服,只是衣服刚套在身上,他眉头就蹙了起来,半晌后,他冲衣服闻了闻,一股很浓浊的胭脂香,主要是,这胭脂香不是宋清娇身上的味道,他不喜欢,可也不能就这么光着出去,只得忍受着穿上。
等他出来,看到宋清娇靠在榻前看书,他走过去,歪在她身侧,冲她问,“你大哥经常来别院吗?”
宋清娇道,“为何这般问?”
岳文成指指衣领子,“这上面好重的胭脂粉香。”
宋清娇挑眉,睨他一眼,伸手抓了他的衣领子把他拉到脸前,低下鼻子去闻,果然闻到很重的香味,她撇撇眉,说,“我大哥天天忙着商铺,哪有时间来别院啊。”
岳文成道,“那这香味哪里来的?”
宋清娇哼道,“能是哪里来的,必然是柳纤纤的。”一提到柳纤纤,宋清娇就想到了自己是为什么而出来的,一把扯了岳文成身上的腰带,将他衣服扒开,狠狠扔出老远。
岳文成顷刻间就僵立在了当场,第一次被女人扒衣服,这滋味……
他幽怨地看着她,“这样就完了?”
宋清娇还在气怒中,听到他的话,没好气地道,“不然呢,你还想再穿回去?我告诉你岳文成,但凡跟柳纤纤沾边的东西,你想都别想,碰也不能碰,但凡你敢想敢碰,我就决不嫁你。”
岳文成哪里是在乎柳纤纤,在乎那衣服,他在乎的是……他轻轻地抿唇,用指尖点了点宋清娇的额头,不满地叹道,“扒了我,不睡我,你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