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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稹接话说,“确实有点糟了,如果玉南王没有被我施针,大概还能与玉香一起对抗苏进,但现在,玉溪山不在,玉南王又卧病不起,燕洲玉府怕是再没有人能抵挡得了苏进了。”说罢,顿了一顿,又道,“你的两个丫环绿佩和环珠也尚在玉府,若玉府真被苏进端了,你那两个丫环怕也会凶多吉少,不过,”他又顿了顿,看一眼宋繁花,说,“你也不用太忧心,我从燕洲玉府离开的时候,恰巧碰到两个意外之人,登门玉府去了。”
宋繁花抬眼问,“谁?”
韩稹道,“武盟林家的林哲涛和林新竹。”
宋繁花大吃一惊,脸色蓦然大变,不可思议地大声道,“武盟林家?”
韩稹笑道,“嗯。”
宋繁花仰头看着远方的天,看着远方的景,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那些前尘往事,那个刻在林新竹心上深入骨髓的女人,玉刹阁的那场心机,她施加在林新竹身上的不堪和痛苦,忽然间,宋繁花闭眼叹了一口气,呼吸闷沉,自古以来,爱能让人看到世间最精致的美好,却也能让人看到世间最不堪的丑陋,可对林新竹而言,他是无辜的,他在爱玉裳的时候,爱的纯粹,倾尽全力,哪怕与家族决裂也要为她铺一条安稳之路,只可惜,相逢的年月不对,时机不对,这一场错爱便成了永生的悲苦。
宋繁花睁眼看着眼前,却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这一场复仇之路,她走的坚定不悔,心机满腹,她一度认为自己不会心软,更不受动摇,可因为杜莞丝,因为林新竹,她有点心软了,但也只是心软,想到杜莞丝,她不由得又在闷沉的心中生出一丝欣慰来,若杜莞丝能与韩廖结百年好合,尝尽她从没有尝过的人间欢乐,那么她必定要比前世幸福,至于林新竹,他在此时此际踏上玉府,对玉府而言,何尝不是雪中送炭?
苏进强势逼杀玉府,林哲涛与林新竹恰巧赶上了,定然要出手解围,而这一解围,解的是灾难,亦是夙年恩怨。
宋繁花听到林哲涛和林新竹去了燕洲玉府,紧悬着的心一松,又想到因为林哲涛和林新竹的这一趟燕洲玉府之行,既能解围玉府被困之危,又能化解一场多年恩怨,止不住的就又笑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因为玉刹阁的那一场心机,成全了林新竹的一片痴心,这叫什么呢?
宋繁花蓦地仰脸笑起来。
韩稹立在一边,看她一会儿愁眉一会儿又笑的样子,问,“魔怔了?”
宋繁花收起笑,瞪他一眼,“你才魔怔了。”
韩稹笑问,“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就是魔怔了?”
宋繁花低叹一声,侧脸印在五月的花海下,目光落在天边的一线江上,欣慰地道,“我是高兴。”
韩稹额头一抽,十分不解地道,“听到苏进围困了玉府,你高兴?你脑袋抽了吧?”
宋繁花气的剜他,“你才脑袋抽了。”她哼一声,抬步就往前走,韩稹又跟上,边跟上边听着前面的女孩说,“听你说林哲涛和林新竹去了燕洲玉府,我高兴,有他们二人在,苏进是拿不下玉府的。”
韩稹唔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他二人会帮忙?也许他们会袖手旁观呢,毕竟苏进与云苏可是亲兄弟,武盟林家又与云苏密不可分,他二人大概不会向苏进动手。”
宋繁花道,“一定会。”
韩稹摸着下巴想了想,说,“因为玉裳?”
宋繁花道,“嗯,林哲涛与林新竹意外踏上燕洲,拜访玉府,不就是为了化解前尘恩怨吗?这一场登门,于玉府来说,是雪中送炭,于林家而言,是恰逢时机。”
韩稹点点头,“所言极是。”
宋繁花轻松地甩开两只手臂的长袖,笑一声,说,“玉南王卧病在床,玉溪山又出门经商,此刻只有玉香在府里头,而玉香不像玉南王,更不像玉溪山,可能不管是玉南王还是玉溪山,但凡有一人坐镇府中,林哲涛与林新竹的这一趟上门拜访都不会成功,但偏巧,这二人都不在,在的人是玉香,那这一趟干戈化玉帛的行路,就会一路通畅无阻。”
韩稹眯了眯眼,想到那天在窗户后面听到的关于风香亭与玉香这二人之间真正的关系,还有玉香与苏项的关系,他忽然冲着前面的女孩说,“这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吗?”
宋繁花脚步一顿,偏侧过脸,看了韩稹一眼,慢慢的,启唇说,“不。”她又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踩着木质长廊,“我没想到苏进会突然去围困燕洲玉府,也没想到林哲涛会带着林新竹上门拜访玉府,所以,这一切,大概是因缘注定。”
在哪里种的缘,便在哪里,摘这个因。
韩稹笑道,“那也是因为你。”
宋繁花想了想,也跟着笑起来,“唔,你这么说也对,若不是我,好多人都不会有这么幸运的路了。”
韩稹无语翻白眼,心想,客气地夸你一句而已,要不要那般厚着脸皮地应了?
宋繁花不再担心玉府,又知道自己的身体会慢慢瘦下来,心情一瞬间就明朗了,踏进门槛,虽然杜莞丝依旧不待见她,她却一直保持着好心情。
杜莞丝见韩稹进来了,掀被下床,向他客客气气地行了一个标准的琼州揖手礼,“莞丝谢韩大夫的救命之恩。”
韩稹道,“举手之劳,杜姑娘不要客气,我是受我大哥所托过来的,你要是真感谢,还是谢我大哥吧,没他喊我,我是决计不会来搭把手的。”
这话说的真是不客气。
杜莞丝面色一怔,大概没想到这个大夫嘴这么毒。
韩稹说罢,也不管杜莞丝怎么想他,直接转到宋繁花那一边,与她一左一右地站着了。
韩廖对韩稹道,“没事儿了你就回去。”
韩稹道,“谢礼还没敬,我才不会走。”
韩廖瞪他,“刚莞丝对你谢了,是你自己不要。”
韩稹道,“我是不要啊,但你得要啊。”
韩廖一噎,睃他一眼,又看向杜莞丝,杜莞丝倒没扭捏,也没拿乔,冲着韩廖说,“多谢韩公子。”
韩廖心想,没有我吻你的那一出,你如何会昏迷这么多天,还堪堪要失掉性命,是我应该对你说对不起,哪能让你说谢,他看着面前的女子,风华中露着香气,想到那一天她的唇她的身子她柔软倒在他怀里的感觉,有一瞬间他的大脑是空白的,眼神是直的,但很快,他就收回思绪撇开目光,说,“不用谢,去床上躺着。”
杜莞丝笑道,“我没事了。”
韩廖想说,没事儿也躺着,但想到她躺了这么多天了,或许不愿意再躺,就不再勉强,冲她问一句,“要出去走走吗?”
杜莞丝看一眼外头的阳光,点了点头,说,“嗯。”
韩廖站起身,对她道,“我陪你。”
宋繁花紧跟着接一句,“我也陪你。”
杜莞丝还没应话呢,韩廖就恶狠狠地瞪来一眼,那一眼的敌意很明显,大概就差一句,“你能不能有点儿眼力见,别横插进来当电灯泡。”
若照以往,宋繁花肯定不会凑上来,但今天不同,她若不主动,就指望韩廖,大概等一年也等不来杜莞丝的原谅,宋繁花觉得求人不如求己,天底下的事儿,没人会凭白地给你搭把手,但她想跟着,杜莞丝却不让她跟着,杜莞丝从宋繁花进来后就没搭理她,这个时候轻轻看她一眼,倒没冷淡,只是拒绝了她的陪同,说,“我就到院门前的小花园里走走,你不用跟来了。”
宋繁花笑道,“你看你的花,我看我的景。”
说着,率先提步出去了,但今天就是这么赶巧,她刚出门,准备往杜莞丝说的那个小花园走,却看到姚宴江来了,姚宴江来这里也很正常,杜莞丝误喝了酒,昏迷这么多天,作为好友的姚宴江定然是要来看望的,只不过,为什么偏就是今天?
宋繁花郁闷,心想,今天杜莞丝清醒,姚宴江来看望,不就得今天吗?
宋繁花看到了姚宴江,姚宴江也看到了她,而一看到她,姚宴江就忽的一下甩开长袖,大步走了过来,他走到宋繁花面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把她拎出了杜府。
宋繁花一路挣扎一路大呼,“姚宴江,你干什么!我要陪莞丝赏花。”
姚宴江冷笑,“莞丝现在哪里会陪你赏花。”
宋繁花气道,“你管呢,你放开,你要把我拽到哪儿去?”
姚宴江也不知道要把她拽到哪儿,但看到她就有气,气什么?气她利用了莞丝,气她算计了云苏,还是气她那天在所有江湖人士面前亮出了九霄盟盟主令,还是看她从窗台跃下去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云苏眼中的浓烈情意,有恼有恨,还有那么强烈的爱意。
姚宴江回想曾经发生的事儿,当初在琼州,第一次,宋繁花以一曲凤凰朝天曲,得了原本该是云苏的风弦琴,第二次,云苏把宋繁花抓到他面前,逼她还出风弦琴,第三次,因为一曲江山笑,宋繁花将云苏把她挡在杜府门外的计谋破除,第四次,云苏把宋繁花送进了大牢,还有在玉刹阁的时候,云苏背着所有人去了他的厢房,单独去找宋繁花的茬,在琴楼与段萧打架、吃饭的时候向来不多言的云苏反常地与宋繁花绊嘴……这所有的一幕一幕袭上心头,姚宴江只觉得心都凉了,他凉的当然不是云苏对宋繁花做过什么,而是,宋繁花入了云苏的心。
姚宴江打小与云苏交好,自然深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这一生,能看入眼中的东西少之又少,一旦入了眼,那是决计不会放其从眼中溜走的,尤其这次,他看中的不是死板的某物,而是女人,这女人还不是旁人,她是段萧的未婚妻。
姚宴江将宋繁花拉到无人的巷子里,松开她,对她道,“你还是赶快离开琼州吧。”
一句话,说的莫名其秒,宋繁花也听的莫名其秒,她揉了揉被姚宴江捏的麻疼的胳膊肘,脸色极度不好地说,“我干嘛要离开琼州,我不走。”
姚宴江道,“云苏喜欢你。”
宋繁花蓦地勾唇冷笑,“他喜欢我与我何干。”
姚宴江道,“他喜欢你,就不会放过你。”
宋繁花挑眉呵笑,“我也不会放过他啊,这么久了,你应该知道我与他是势不两立的。”
姚宴江一噎,心想,你杂那么固执呢,跟云苏斗,你们有几条命能斗得过他?在姚宴江心中,云苏是天下无敌的,他不想打击宋繁花,可没办法不打击她,因为担心她,不得不苦口婆心地说,“你们不知道云苏有多强悍有多可怕,你们如今看到的他,只是冰山一角。”
宋繁花心想,他到底有多可怕,我老早就知晓,她抬眼看着姚宴江,“你要真担心我,就帮我在莞丝面前说说情。”
姚宴江背起手,哼一声,扭头就走。
宋繁花连忙追上他,扯着他的衣袖说,“我不希望莞丝对我有芥蒂。”
姚宴江忽地一顿,侧身看她,“那我呢?”
宋繁花道,“你与她一样,都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她对我有芥蒂,自然也不希望你对我有芥蒂,不过,”她眉头一蹙,问,“你对我有什么芥蒂啊,我又没利用你。”
姚宴江气闷,“你的心真偏。”
宋繁花闻言一笑,“今天莞丝心情挺好的,你去给我说说情。”
姚宴江哼道,“等我要去衡州的时候,你不仅包了我住宿费、行程费、吃饭费,还得供我差遣一天。”
宋繁花猛地瞪开眼角,“你也太黑了吧!”
姚宴江不跟她打折扣,只道,“应不应?”
宋繁花气的反笑,抱臂问,“你的天字琴铺只在琼州一个地方开了铺子?”
姚宴江道,“是啊。”
宋繁花冷笑,“你真该全国各地都开一开的,这么会做买卖,不发挥一下特长完全是屈才了。”
姚宴江对于她的挖苦和讥讽没怒也没气,竟是认真地思考起来,思考一会儿之后双掌一拍,大笑道,“这主意好,改明儿我去找一找宋世贤。”
宋繁花愕然一愣,大惊,“你找我哥干什么?”
姚宴江眨眼道,“跟他谈一谈开分号的事啊。”
宋繁花一怔。
姚宴江却是觉得这主意好极了,原先他是没打算开分号的,姚氏琴行其实与宋氏商号差不多,都不对外开分号,但他是商人啊,宋繁花说的对,商人就得有商人的样儿,再者,他姚氏琴行一旦与宋氏商号结合了,那宋世贤想一力支持段萧就得在他这里打点水漂了,因为他是一力支持云苏的。
姚宴江心思转了一转,即刻抬步就走。
宋繁花又拽住他,“不许找我哥。”
姚宴江笑道,“我去找莞丝,给你说说情。”
宋繁花松开他,可她不知道,姚宴江确实是去杜府,也在杜莞丝面前说了情,见杜莞丝对宋繁花的态度松了下来,姚宴江就去宋府商号找宋世贤了,他在宋氏商号呆了很久,与宋世贤谈了很长的话,临到晚上了,还在外面的酒楼里与宋世贤吃了饭,这全程都有常安的陪同,也有戚烟的陪同,虽然姚宴江与宋世贤在书房里谈话的时候常安没跟在身边,他在下面忙,可戚烟是一直伺候在宋世贤身边的,是以,姚宴江与宋世贤说的话戚烟全都知道,等晚上的宴酒结束,宋世贤从酒楼出来,与姚宴江分道扬镳,走在回府的路上,他一边散步解酒,一边问戚烟,“你觉得姚公子今天说的话有几分是真?”
戚烟道,“十分。”
宋世贤看着她,问,“为何是十分?”
戚烟笑道,“姚公子是姚氏琴行的唯一传人,他能亲自来找大少爷,已代表了一种诚意和态度,另外,自从宋氏商号在琼州开了分号,也算与琼州的各大商人们有了不大不小的认识,这些商人们都对姚氏琴行的评价很高,可见,姚公子是个极得商人们尊重的人,他的信誉和品质,足以代表他的脸面,他不单亲自来找了大少爷,还与你说了姚氏琴行的发家史、成名史以及每年数不清的利润,还有他姚氏独一无二的制琴法,可见,他是带着百分百的诚意来的。”
宋世贤唔一声,双手背起来看着面前昏黑的大街,看了一会儿之后眯起眼问,“那你觉得,我该与他互建诚信吗?”
戚烟道,“在商言商,姚公子既拿了十分诚意,大少爷若原意涉入琴行,那也得拿十分,若大少爷不想涉入琴行,就不必了。”
宋世贤笑道,“你倒是很干脆。”
戚烟摸摸头,笑道,“这都是跟大少爷学的。”
宋世贤看她一眼,夜幕下的女孩清秀隽丽,不倾国,不倾城,却眉眼温柔,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春风般的暖意,那暖意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团阳光,只要接近,就不会冷,她没有柳纤纤的妩媚艳丽,没有柳纤纤的雍容丰姿,却比柳纤纤多了很多人情味。
宋世贤想到柳纤纤,英俊冷毅的眉尖控制不住的就揪起,心也在短暂片刻的窒息下感到了疼意,他不再说话,看着茫茫夜路,心想,柳纤纤现在在哪儿,在她心爱的男人怀里,早忘了他吧?
宋世贤忽然靠在一柱垣墙上,伸手死命地按住心口。
戚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大跳,猛的一下冲过去,急切地问,“大少爷,你怎么了?”
宋世贤伸手,一把将她抱住。
戚烟浑身一僵,抬头问,“大少爷是喝多了酒,心里不舒服?”
宋世贤道,“是不舒服,不是因为喝了酒。”
戚烟急道,“身体不舒服就回府上躺着,你靠在这儿干什么啊。”她说着,要去抓宋世贤的肩膀,把他往宋府大院拖,结果,手刚伸出去,就被宋世贤的大手攥住,他低低地喊,“纤纤。”
戚烟面色无恙地说,“大少爷,我不是纤纤。”
宋世贤将头垂下来,把脸埋在她的脖颈,口齿不清地道,“嗯,你不是纤纤,纤纤不会让我这么抱她,也不会让我这么靠在她身上,她每次在我亲近的时候都会有排斥,虽然不明显,可我感觉得到,那个时候,我总是认为她顾及着没成亲,碍于礼数,不愿意让我亲近,现在我才知道,那是她不爱我,厌恶我的靠近,但为了她的目地,她生生地忍着。”
说到这,他忽地抬起头,看着戚烟,明明是漆黑的夜,可他的眼睛却如一道流光,射向了戚烟,他问,“你呢?”
戚烟懵懂不解地啊一声,问,“什么?”
宋世贤道,“因为你是我的丫环,你要拿我给你的月钱,所以,对于我的靠近,你是不是也在心里排斥却在面上极力地隐忍?”
戚烟道,“我就那点儿月钱,打发叫花子还差不多,哪值得在少爷面前耍心眼。”
宋世贤忍不住的莞尔一笑,他松开她,又控制不住的往她头上一敲,“你是在向我抱怨我给你发的月钱少了?打发叫花子?哪个地方的叫花子那么值钱?”
戚烟摸摸额头,促狭道,“至少在少爷面前,我那一个月一百两的月钱确实就像在打发叫花子啊。”
宋世贤笑了笑,却没应话,伸手理了一下她的头发,又顺着手臂往下,牵住她的手。
戚烟先是愣了一下,侧脸往宋世贤看一眼,宋世贤也在看她,目光一遇,他就问,“不愿意?”
戚烟实诚地道,“大少爷这么牵我,我感觉很诡异。”
宋世贤额头一抽,“哪里诡异了?”
戚烟道,“大少爷明明是喜欢柳小姐的啊,你这么牵我,心里就不介意吗?”
宋世贤反问,“你介意吗?”说罢,顿了下,又道,“我心里明明装着柳纤纤,却又来牵你的手,你介不介意?”
戚烟眨了眨眼,问,“大少爷喝醉了?”
宋世贤道,“没有。”
戚烟说,“你是清醒的?”
宋世贤道,“我是清醒的。”他看着她,说,“我知道我现在牵的是谁。”
戚烟没回话,却是笑着反手将宋世贤的大掌包裹进了小小的手掌里,然后拉着他往前走,边走边说,“大少爷每次一提到柳小姐心情都会低落很久,难得看你这般平静,虽然我知道你此刻内心一定是不平静的,但为了鼓励大少爷,我就给你牵了。”她转头看过来,那一瞬的笑靥成了宋世贤往后人生里永难磨灭的心悸,戚烟说,“是坎就要挺过去,大少爷有心,我就在后面给你使力了。”
宋世贤在那一刻是感动的,但也只是感动,他道,“虽然你的力量小的像蚂蚁,但念在你有心,我也不打击你了。”
戚烟噗嗤就笑了。
宋世贤也微微地笑开,两个人,手牵着手,迎着漆黑的夜,往宋府大院走,一边走一边聊天,聊的全是日常琐事,宋世贤问戚烟为何会来宋府当丫环,戚烟说宋府的丫环月钱很高,而且当时宋明慧找上她,还给她说付她双倍月钱,宋世贤一听,就鄙夷她肤浅,戚烟也不恼,说他大少爷不懂人间疾苦,宋世贤确实是生来就没短过吃喝,也没受过穷人的苦,便也不应话了,一个富人阶层与一个穷人阶层讨论钱的问题,那简直是鸡对鸭讲,牛对琴讲,两种语言,谁也听不懂谁的,不谈这个话题了,就又继续刚刚的话题,围绕着姚宴江要与宋府商号合伙入资的事聊了一路,进了府,戚烟伺候宋世贤睡下,等躺床上了,宋世贤才一锤定音,对戚烟道,“我拿不定主意,明日还是与大家商量商量再决定。”
戚烟说,“是得商量。”
宋世贤嗯一声,在戚烟俯身给他盖被子的时候,他说,“你去睡吧,今晚不用守夜。”
戚烟笑道,“好。”转身熄了蜡,关上门,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宋世贤将昨日姚宴江找他并与他说要与宋氏商号合作开设琴行一事说与了一大桌子上的人,一大桌子上的人忽一听到这意外的话,俱是一惊,纷纷停了吃饭的手,看着宋世贤。
宋世贤先看宋阳,问,“二叔觉得怎么样?”
宋阳还没应话,宋繁花抢先一步出声说,“哥哥不许应了那姚宴江。”
宋世贤挑眉问,“为何?”
宋繁花道,“他居心不良。”
宋世贤道,“他昨天来找哥,语意诚恳,态度极好,而且将他姚氏琴行历年来的帐目都带上了,十足十的诚意,不像是居心不良的样子啊。”
宋繁花嗤道,“他为什么老早的不找大哥,偏这个时候来?”
宋世贤眯起眼,问,“因为段萧?”
宋繁花冷笑,“大概是。”想到昨天她冲口而出挖苦姚宴江的话,宋繁花真心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她就是那么一句挖苦而已,姚宴江也能顺水推舟而下,把难题抛给了她大哥,真不愧是与云苏穿一条裤子的人,奸商!
岳文成一边给宋清娇夹菜一边说,“我倒是觉得大哥可以应下姚宴江,毕竟,他姚氏琴行确实名满天下。”
宋繁花瞪他,“我们宋氏商号也是名满天下的,需要借他的名吗?”
岳文成笑道,“不借名,借势。”
宋繁花一愣。
宋阳问宋繁花,“段萧如今在哪里?”
宋繁花说,“陵安城。”
宋阳唔一声,不轻不重地说,“我们宋氏商号支持段萧,姚氏琴行支持云苏,从宋氏商号到琼州开设了分号,也快有大半年了,而在这大半年里,姚宴江一次都没来过宋氏商号,却突然之间,提出要与宋氏商号合伙,这就很奇怪了。”他抬头看一眼宋繁花,道,“如果不是我们宋氏商号出了问题,那就是你与段萧出了问题。”
宋繁花蹙起眉头想了想,想到昨日姚宴江说的话,几乎是立刻的,想明白了原因。
因为那句,云苏喜欢你。
所以,姚宴江想与宋氏商号结合,那么,是想牵制段萧,还是想牵制云苏?
宋繁花想不通姚宴江的用意,前世的时候,宋府早早就灭了,压根没有琼州分号一说,也没有用凤凰朝天曲赢琴一事,是以,她在前世对这个姚宴江接触不深,唯一知道的便就是他与杜莞丝一样,对云苏忠心耿耿,对琴如对知己,他是个商人,这是毋庸置疑的,可商人的背后,他还有什么?
宋繁花绞尽脑汁地想着,想不出来,便也不想了,总归,把他挡在门外就行了,她出声说,“反正我不同意宋氏商号与姚氏商行结合。”
宋世贤转头问宋清娇、宋明艳、宋昭昭,等这三个人表态了,宋世贤又去问霍海、叶知秋,霍海和叶知秋都不管商号的事,都不表态。
宋世贤说,“那我等会儿让常安去回绝了他。”
岳文成摇了摇头,可惜地道,“如果段兄此刻在这里,他肯定会同意。”
宋繁花心想,段萧是什么人,姚宴江送上门来,他当然不会拒收,以他的腹黑心计,怕是会顺竿往上爬,一举把姚氏琴行化为自己囊中之物,可坐镇宋氏商号的是宋世贤,不是段萧,宋世贤也许抵得过姚宴江,却抵不过幕后的云苏,段萧能算计得过云苏,宋世贤却算计不过。
宋繁花不会让宋世贤冒险,更不会让宋氏商号冒险,她重生的目地是什么?若是就此与姚宴江牵扯不清了,岂非是把宋氏商号拉入了不可预知的危险里?那她辛辛苦苦做的这么多事,岂不就白搭了?她毫不松口,坚定地说,“我不同意。”
岳文成笑道,“你不同意,段兄自然是依你的。”
宋繁花抿了抿唇,没应腔。
宋世贤抬头看一眼宋繁花,说,“六妹妹不用担心,大哥不会应了姚宴江的。”
宋繁花强调说,“大哥一定不能应。”
宋世贤点头,“嗯。”
宋繁花放下心来,沉默地吃饭,吃罢饭,她去杜府找杜莞丝,在半道上遇上韩稹,韩稹骑着马,欲要往燕洲玉府赶,玉南王的病治到一半,还没治好,身为医者,他自然不会就那般放着不管了,任由玉南王自生自灭,要么不医,要么医好,杜莞丝的醉酒症已经解了,他自是要往燕洲去的,遇到宋繁花,他吁住马,骑在马背上,冲她问,“要去燕洲吗?”
宋繁花说,“不去。”
韩稹道,“你就不管你的两个丫环了?她们知道你回了琼州,却不去接她俩,她俩肯定得伤心死。”
宋繁花哼道,“我的丫环才不会那么没骨气呢。”
韩稹笑道,“真不去?”
宋繁花说,“不去。”
韩稹便不问了,扬起马鞭,打马即走。
宋繁花去杜府,见了杜莞丝,杜莞丝没再对她摆脸色,大概是因为姚宴江的原因,大概是因为韩廖的原因,杜莞丝已经对她没有了气火,当然,宋繁花知道,杜莞丝这个人素来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对身边的人能宽容绝不会怨怼,大概也是仗了这一点儿,宋繁花才那般有恃无恐,可到底,她心里有愧疚,她坐在杜莞丝的对面,看着她风华无双的侧脸,小声说,“明天来宋府吃饭,我设宴赔罪,你别拒绝。”
杜莞丝看着宋繁花,见她小心翼翼,眉眼里带着讨好,她忽地一叹,说,“我已经不怪你了。”
宋繁花道,“那就来吃顿饭。”
杜莞丝想拒绝,韩廖看着她们俩,插一句说,“我也很久没跟世贤兄一起吃饭了,明天就借莞丝的光,去蹭顿饭。”
杜莞丝瞪着他,心想,我没打算去的。
韩廖看她一眼,笑着说,“你每天呆在杜府,也呆的无聊发闷了吧,宋府虽然是外来户,可府里的姑娘很多,个个都很亲切,你去一次之后就会想去第二次。”
杜莞丝确实无聊发闷,她就是独生女,原先还能找苏喜、苏颜、苏欢玩,但自从苏喜、苏颜、苏欢死后,她就基本不蹿门子了,一个人在家呆久了,饶是谁都会闷的发霉的,在韩廖的几番劝说下,杜莞丝最终答应了去宋府吃这一顿饭,而这一松口,松的是一顿饭,还是杜府排斥宋府在外的门禁?
宋繁花和韩廖心知肚明,出了杜府大门,韩廖怒瞪着宋繁花,“你都不能不处处耍心机,设宴赔罪也得算计上吗?”
宋繁花浸着夜色的脸雪白而纯粹,她微微笑道,“难道你不是也很想让杜莞丝与宋府亲近吗?”
韩廖一噎,说,“我见不得她每天只有一项娱乐。”
宋繁花笑道,“我也与你一样,你别认为我又算计她,我算计谁都不愿意算计她,我把她当好姐妹,自然很愿意与她分享我的姐姐们,我三姐姐目前怀孕在家,四堂姐又回来了,五堂姐也在,岳文成和叶知秋也不会离开府,府上那么多人,她一来就更热闹,融入到了这个大家庭里,她就是想寂寞也没空寂寞了。”
韩廖撇嘴,“是,她乐不思蜀了,就把苏府抛诸脑后了。”
宋繁花笑着唔一声,“不跟你藏着掖着,确实,我能把她从云苏身边拉离开,自然也能把杜府从苏府的阵营里拉出来,一旦杜府的关系与苏府不那般铁了,等苏府真正毁灭的时候,杜府就不会伸手搭救了,我只是未雨绸缪,做应该做的事,而杜莞丝,她高兴抑否,那不全仰仗你了吗?”
宋繁花淡淡地道,“于我,这是下棋博弈,于你,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韩廖眯了眯眼,有一瞬间,他看着宋繁花雪白的脸印在屋檐下的昏暗里,像极了一只蛰伏在深夜里的鹰隼,翅膀一扑腾,便是精心密织的网,恍然间,他想起在衡州的时候,他对宋繁花鄙夷不耻,在段萧面前说尽贬低宋繁花的话,可那个时候,段萧说了什么,他说,“你不会明白宋繁花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是,那个时候没明白。
现在,明白了。
韩廖忽然轻勾一下唇,抬头看着月色,说,“以前一直觉得你配不上段萧,如今,我倒是觉得,这天下间,不会再有第二人女人能像你这般配得上他了。”
宋繁花轻笑,“是么?”
韩廖道,“一个腹黑深沉,一个捻手成局,绝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