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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宫,北宫别院。
“公子,赵厚掌柜来信!”吴成捧着一个竹筒,疾步来到院中,将竹筒递给了在池塘边正静心垂钓的嬴政手上。
闻声,嬴政挪过眼睛,接过竹筒,打开一看。
“呵呵~赵使终于来了!”嬴政轻轻一笑,随即转头吩咐道:“给寺人度带句话,让他转告赵厚,待明日朝议落定,就准备行事!”
“喏!”吴成领命,转身出了这院子。
吴成离开后,嬴政眯眼笑看这池中之物,眼里似这水纹,波澜不定。
倏时,旁边的鱼竿剧烈抖动,将要被拖入池中,嬴政一把手握住,感受着手中传来的挣扎感,嘴角微扬。
“鱼儿,上钩了!”
…………
第二天晨时,秦王宫朝议。
偌大的殿堂之上,秦国百官静立,未曾多言。
“内侍,传赵使进殿!”子楚端坐于王位上,扭头看向旁边儿的内侍令,吩咐了句。
内侍令躬身一礼,来到台下,面朝群臣,尖声喊道:“宣,赵国使臣进殿!”
尖利高扬的声音在大殿之内传播,殿外,远远听到有一人重复喊了句,随后声音沉寂。
底下的秦国臣子,宗室一脉依旧定若老松,岿然不动。
子楚一脉的士家臣子,如冯去疾、姚贾、吕不韦这等,和军方一众也都镇定自若,不闻不问。
反倒是芈系臣子,左顾右盼交头接耳,看样子像是在商议着什么。
堂上,居于高处的子楚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就像是班级上课的老师,底下学生任意的小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子楚也未说什么,放任底下哄乱,自己两手怀揣,闭目养神。
不多时,殿外传来脚步声,殿内的交谈声瞬间一静。
随即,就看到萧默手持使节杖,一步一步踏进了大殿,来到堂前,朝子楚躬身大礼:“外臣萧默,见过秦王!”
子楚睁开双眼,看着堂下的萧默,和声笑道:“贵使客气了,贵使出使我秦国多次,算得上是熟人,不必多礼!”
“本王听闻,以往在秦国之时,政儿曾因身份泄露而蒙难,那时在赵国朝堂之上,还是贵使正义执言,此等恩情,本王绝不会忘!贵使若有所求,但讲无妨,本王尽量满足。”
“谢秦王!”萧默脸上一喜,没想到昔日无心之举,今日竟然有这等收获,真是出乎意料的惊喜啊!
想到此,萧默连忙趁热打铁,说了几句热乎话:“秦王,外臣昔日也是看不惯同朝之臣漠视邦交仪礼,携弱威胁的嘴脸,这才愤而出言。实在无颜受秦王之恩惠!”
“不过,对于政公子,外臣一直是钦佩有加!政公子年岁尚浅之时就坦露出过人心志,引我赵国宗室嬴凰公主器重。如今听闻政公子才名显赫,心志齐天,有此麟子,实乃秦王之福啊!”
不得不说,这赵使很会说话,提前功课也做得很足,知道说什么话能哄秦王开心。
单此话一出,那子楚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哈哈哈哈~~贵使太过奖了!早就听闻赵国的司空重礼重义,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赵王能派贵使来我秦国出使,看得出很重视此次邦交呀!”子楚笑着点头,对于萧默的言谈甚为满意。
“秦王英明!我王对秦国郑重待之,对秦王那更是以兄弟之情看待,秦赵同宗同源,皆为嬴姓后嗣,故我王曾多次感言秦赵当一心,亦如我王对秦王之情,昭昭可见!”萧默丝毫没有违心感,利索顺畅地说出了这么一堆胡话,脸上完全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
作为一名合格的使臣,睁眼说瞎话这种基本操作必须成熟运用,最主要的是再来些感情羁绊,更要寻求到共鸣,不是光捡好听的话讲就可以的。
很明显,萧默是一个很合格的使臣。
秦赵关系……不说远的,光长平之战,邯郸之战,子楚遇难,嬴政遇险,可以说近二十年来秦赵俩国毛外交都没有过,不是打仗就是互瞅不顺眼,就是在准备酝酿打仗。
至于萧默说的什么互亲互盟、亲友之情,呵呵……光看秦国诸位臣子脸上的轻蔑与不屑,那就相当了然了。
不过,对于赵使的场面话,子楚表现得倒挺受用,笑容不减,乐呵呵地说道:“赵王心意,本王心领了!贵使还是说说正事吧!”
“喏!”萧默满面红光,对旁边秦国臣子望来的揶揄目光不管不顾,丝毫不在意众人脸上的戏谑神情。
不管臣子们如何看待,只要秦王信了,那不就结了~~!
随即,萧默稍作沉吟,从怀中掏出了国书,交到了侍者的手上,让其呈给了秦王,自己则拱手说道:“回禀秦王,我王此次遣外臣前来出使,是想与秦王商议,我秦赵两国合纵联盟之事!”
“秦赵两国合纵~~”子楚听后不禁笑了开来,满含戏谑地说道:“赵王还真是会想,秦赵若是能合纵,那列国还有谁可堪一战?哈哈哈哈~~”
随着子楚的话,堂下的秦臣同时跟着笑出了声。
秦军虎狼,若再加赵国骑射之军,这个配置足以傲视群雄,天下恐怕无一国敢撄其锋芒,即便几国加起来也无可奈何。
对此,萧默自是连连应声:“秦王圣明,此番若秦王应允与我赵国合纵,两国之军挥师出征,天下无一国敢与之匹敌!”
对此,子楚笑而不语。
眼见朝堂热议不休,秦国臣子一方有人坐不住了。
只见后半段一名臣子傲然出列,嫌弃鄙夷的目光看着赵使,冷笑出声:“赵使谬论,赵王欲找我秦国合盟,恐怕是为了一解魏楚燕三国合兵之围吧!”
说着,此人拱手长揖,面对子楚,恭声说道:“启禀王上,此人含糊其辞,避重就轻,对王上隐瞒实情,实乃居心不良,还请王上明察!”
见有人出列驳斥,子楚抬眼一瞧,装作一脸赞同地点头,看向萧默,问道:“贵使,可有此事啊?”
“回禀秦王,确有此事!”萧默脸色沉着,丝毫不慌,语气稳重地说道:“不过,外臣却并未向秦王隐瞒,我赵国国书之上,已陈明此事,还望秦王阅览。”
“至于说……外臣包藏祸心,呵呵~~!”说着,萧默扭头看了看出列的那位臣子,拱手笑了笑:“这位大人,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哼!”见萧默这副假惺惺的模样,那臣子冷哼一声,二话没说回归原位。
子楚此时一脸诧异地看着手中的绢帛,细细品味,半晌才抬头笑着道:“嗯~~不错,是有说明。那还请贵使讲说一下吧,赵王究竟作何打算?总不能与我秦国互盟,就是为了助本国脱离险境吧?”
对此,萧默拱手应道:“回禀秦王,我王欲与贵国互盟,虽有依仗秦国强势之想法。但更多的,还是想与秦王共分大利!”
此言一出,顿时将周遭臣子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众人都有些诧异,并有几分好奇,好奇赵使所言之“大利”,究竟为何?
见子楚也看了过来,看上去饶有兴趣,萧默深吸一口气,自信说道:“如今魏楚燕三国虽陈兵于我赵国边境,但因地理位置,三国难以合拢兵力攻我赵国,是以只能兵分两路,燕国攻我赵国北境,魏楚则合兵于寿县,攻我赵国南土。”
“这其中,燕国不过是我赵军手下败将,即便是依仗魏楚分去我赵军主力,也成不了气候。而魏楚虽然拥集重兵,但若是敢攻入我赵国境内,我军依仗熟悉地势施行拖战,胡服骑射威震两国,魏楚将难以寸进!”
“只要拖住了魏楚,我军北上攻灭燕国,不在话下!而魏楚一旦得知燕国败亡,合纵之盟将顷刻瓦解,我赵国目下之危局自解!”
言罢,萧默仰头一笑,好似那算无遗策的谋士,对当下情势丝毫不慌,胜券已然在握。
只是,在听了萧默的解析之后,秦臣一方又有人站了出来。
“哈哈哈~~无知赵使,端是可笑!”一人出列,行礼过后直接战术性轻蔑嘲笑了一波,先行打击赵使的心理,随后高声反驳道:“魏楚燕三国兵力充沛,粮草丰茂,你赵国以一敌三,何来的勇气说此谬论?那燕国举国五十万精锐,魏楚合军距邯郸不过百里之遥,赵国两线作战之下,有何资本能抵挡住三国之力??”
面对此人的冷嘲热讽,萧默先是轻声一笑,不慌不忙转向此人,小声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是哪国人士?”
“我是哪国人与你何干?”那臣子冷喝一声,毫不客气地驳斥了句。
对此,萧默摇头浅笑,说道:“外臣猜测,这位大人定不是秦人,而且想来也不是军中之士吧?”
那人显然有些震惊,满怀诧异地说道:“你怎么知道?”
对此,萧默笑着答道:“很简单,因为若是军中之人,定然不会单纯以兵力多寡来论战力雄厚!”
“秦国孝公在位之时,与魏国河西大战,以七万步卒对抗魏国十三万河西大军,最终得以全歼魏军,令天下震惊!从此列国公认,齐之技击不敌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敌秦之锐士!”
“这等旷世之战,乃是秦国之荣耀。若大人身为秦人,便绝不会忘!不过,先生身为秦国臣子,未免有些不称职吧?”
此言一出,那出面的臣子立马羞得满脸通红,很快就看到王族一脉的臣子不约而同地嘲笑出声,一点儿也不顾及同僚的面子。
那人被萧默三言两语说得羞愧不已,连忙施礼退回了臣子之列。
前排,芈宸旁边的熊启脸色微变,有些难看。
堂上子楚眼睁睁地看着,对此并未表态,依旧笑容可掬。
见状,萧默继续说道:“魏楚燕三国兵力虽然占据优势,但是我赵国将士血气铮铮,通身铁骨,更有廉颇、李牧两大名将镇守战场,区区三国,我赵国根本不惧!”
似是被赵使的自信感染,吕不韦出面,奇声问道:“贵使,既然贵国如此自信刚强,那还要我秦国作甚?赵王又有何利好与我秦国分享呢?”
“呵呵~~”闻声,萧默连忙笑着摆手,礼貌地说道:“实不相瞒,我王知晓秦王历代君王皆有开疆拓土之志,于是我王便借着此次三国来犯,向秦王言明一大利好!”
“我赵国在正面战场之上吸引三国兵力,而魏楚毗邻贵国,与我赵国交战,国内防守自然就会空虚,若贵国出手击其软肋,魏楚两国必定难以招架,秦王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收获数百里方圆的沃土,这岂非大利?!”
这话说得通顺,赵国在前面哼哧哼哧抗揍,将魏楚两国大军吸引到赵国边境上,然后忽悠秦国去偷家,一举可吞并大片无兵镇守的魏楚国土,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利好啊!
只不过,赵王会是这么傻逼的人吗?在前面挨打,还无私奉献提醒秦国收钱,这怎么看都违和!
那么,赵国是怎么打算的呢?别忘了,赵国此次遣使来秦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与秦国结盟,即便再不济也不能与之结仇!
那么问题来了,难道秦国会不知道等你们打得热火朝天自己去偷家吗?还要你赵国提醒??
这就是赵国的精明之处了,把话先讲明了,今天不管你秦国是否与我合盟,我先卖你一个好,不让你跟我翻脸,保证秦国不会成为自己的敌对方!这只是其一!
其二,通过明说,将赵国面临的压力分散一部分到秦国的头上!
试想,今日过后全天下都知道了你赵国的打算,想自己拖住我魏楚两国兵力,然后勾引秦国爆我两国的菊。这样一来,不管秦国会不会相信赵国的“美意”,最起码魏楚两国对秦国肯定会留有几分警惕。
更直白地讲,魏楚两国肯定不敢过多地将兵力全部投入到攻打赵国,而是会分出部分兵力防备秦国。这无疑是变相缓解了赵国自身的压力,因为魏楚两国根本不敢寄希望于秦国会不会对此事“动心”,这样跟指望一个LSP能够在美人面前把持住只蹭蹭一样,太过天方夜谭。
而最开始的一句:赵王知道历代秦君皆有开疆拓土之志!
这无疑是明着告诉列国,秦国就是那个LSP,你们有本事就别管他,有什么都冲着我来,看他会不会在背后给你们一针!!
如此一来,不管秦国这一次会不会与赵国合盟,赵国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压力,魏楚摄于秦国威势,定然不敢全力逼压赵国南境。而腾出一些力的赵国,自然就可以毛起死锤北边儿那个姓燕的小伙子。
而若是秦国答应互盟,那啥都不用说了,直接平推过去,哪个不服直接一巴掌就够了!!
不得不说,赵王真他妈是个不折不扣的机灵鬼!!
四国之态势,大致就在于此。
所以在听完了赵使的宣言之后,吕不韦心里就跟明镜似的,暗自感慨赵国真是好手段,让人好气又好笑,偏偏还无可奈何,赤裸裸的阳谋,就是要借你秦国威势,来震慑邻国的魏楚,好一个驱狼吞虎……啊不对,是狐假虎威的好主意啊!
上面,子楚自然也看得明白,毕竟这赵使是赤裸裸地说了出来,但凡对大局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看得出赵王的打算。
突然被人小小算计了下,借了把秦国的势,子楚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这样子才算正常,要不然老说什么赵王跟自己有兄友之情,怪渗人的~~~
不过当想到嬴政所谋之后,子楚心中阴阴地笑了开来:“赵王啊赵王,你这小心思还真是挺多的!不过你可能认为你赵国赚了,但是我秦国永远也不会亏!嘿嘿嘿嘿~~!”
想到此,子楚笑得更灿烂了,明面上好像是被赵使所提的利好说动了心,实在是迷惑底下臣民的理解啊!
这不,眼见自家王上笑得异常“可亲”,赵使又开始得意之后,昌平君熊启终于是站不住了,当即连忙出列,反驳赵使的观点。
“王上,臣有话说!!”熊启出列,正儿八经地请示道。
“昌平君啊~~有话直说,不必拘泥!”子楚眼睛一亮,有些幸灾乐祸地扯了扯嘴角,摆摆手回道。
“王上,臣以为,赵使此言看似在为我秦国着想,实则包藏祸心,平白将魏楚两国的敌意推到我秦国身上,令赵国自身脱离险境,不再直面魏楚两国之压迫!如此赵国,不过是为己之私罢了,我王万不能轻信此人!!”熊启说得是昂转悠扬,言辞极富感染力,听得周边人连连点头,其中要数芈宸点得最是欢实。
此话一出,萧默有些急了,心想爷刚才好一番口活才收获了秦王的“欢心”,结果你这厮一上来就拆台?一点职业道德都莫得,手段简直卑鄙!
当下,萧默连忙拱手向子楚,同时看向熊启,说道:“秦王,外臣所言皆乃为了秦赵两国双赢,实非昌平君所言那样为己之私,还望秦王明鉴!”
“哼!”见此,熊启很不爽地扭头,见萧默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顿时怒不可遏,高声呵斥道:“无耻小人,说什么于我秦国大利,不过是偷天换日、祸水东引之肮脏手段,只知利己赵国之益,还敢凭此与我秦国合盟?真是不知羞耻!!”
说完,熊启直面堂上,恭声请示道:“王上,依臣所见,赵国根本就没有互盟之诚意,我王不如换之与魏楚结盟,共同伐灭赵国,这样一来才是真正对我秦国的大利好!!”
好嘛,直接把矛头调转了过来。方才还在跟赵国商量爆魏楚后庭呢,现在反手准备把赵国给制伏了,反转来得委实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