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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绵雨纷纷,待冬雪消融,大地复苏,田间禾苗裂土而出,天地绿意盎然,昭示着又一年的好时光。
秦赵边境,阏与周边。
横贯在秦赵边界线上的太行山脉,就像是一道破开天地的屏障,将山脉两边的双方隔开,难有交集。
时节纷纷,庞大的太行山上也增添了不少绿色,冬眠一季的飞禽走兽,此刻也随之暖意回春,变得活跃了不少。
“咻咻~~”山林当中,箭矢划破空气的利啸声不绝于耳,窸窸窣窣,数道身影穿梭于草木林间,随着手中动作,声声羽箭鸣镝之音随之响起,直指前方。
“嗷嗷~”随着羽箭射向前方,那枯枝木林当中瞬间响起野猪嚎叫的凄惨声音。
“得手了?!”追逐的身影见状,立马满脸喜意,脚下动作加快了不少,直奔猎物而去。
山林当中,野猪算是头号的庞然大物,身着厚厚的皮甲,一身硬毛如钢针附身,刀刃难伤,尽管平日里并没有伤人的暴虐之性,但是在受到伤痛刺激之后,却能在绝境之中表现出吓退虎狼的凶性。
不过,畜牲毕竟是畜牲,尽管有如此凶性,但是在手持强弓利箭的军中之士面前,终究也只能悲惨而终。
最后,在追逐逃跑了数里之地,这头身上插了十多支羽箭的野猪,终于还是没能脱逃,嘶吼了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就此消亡。
“哈哈~~樊大哥,这下晚饭有着落了!!”在野猪倒下之后,身后追逐的人也显露出身影,却是从成皋调兵而来的樊於期和井然。
二人月前到达阏与,正值万物复苏之际,在关内盘踞休养了半个月后,得了空子,就一同背上了弓箭深入山中,游猎踏青。
看着眼前倒地只剩微弱吐息的猎物,樊於期横脸一咧,上前伸出手比划了下,指着足有八尺长短的野猪,哈哈大笑道:“哈哈~~这畜牲真是个大家伙啊!中了这么多箭还能跑这么远,差点儿就没撵上。”
说完,朝着旁边一脸喜意的井然赞叹道:“没想到这太行山中,竟有如此巨物,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几次呢!”
“嘿嘿~~”瞅见樊於期咋舌,井然是一脸得意,傲然嘚瑟道:“怎么样樊大哥?小弟我没有诓你吧~~这阏与是不是比成皋要好玩多了?!”
“嗯!”樊於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头一次正面回应了井然,可把井然给乐坏了。
说完,樊於期目光逐渐变得深邃,凝实望向山林一处,缓缓走上前去。
井然趴在地上,以防万一给还在微微喘息的野猪补了一刀子,随后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欣喜若狂:“樊大哥,这家伙最起码也有五百斤肉(战国1斤≈0.25公斤),我们这此回去又能让营里的弟兄好好饱餐一顿了!”
“樊大哥??”自个儿乐呵了一阵,井然没有听到樊於期的回音,当下有些奇怪,连忙抬起头四下张望,透过枝木交替的山林,隐隐约约看到了一道背影。
峭壁边上,樊於期牢牢站在崎岖的山道上,借着极其开阔的视野,俯瞰这太行山余脉,以及在山隘要口的雄关阏与。
脚步声靠近,井然一步一步慢慢挪到了樊於期跟前,目光时不时看着脚下,生怕一不小心踩空,摔落下去。
“怕就别过来了!”樊於期颇感好笑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怕?怎么可能!!”井然瞬间音调拔高,语气冲冲地反驳了一声,随即看了看自身处境,声气又弱了不少,缓缓说道:“我只是……只是有些畏高……”
“呵呵~~”樊於期摇头一笑,不再理会,接着转头看向开阔的天地,目光幽深,忍不住感叹道:“绝壁孤崖,谷壑天堑,登高远眺,无一落足之地!真不愧为太行天险!!”
进山这一路来,若非有井然这个熟稔山路的导路人指正,纵然樊於期身手高强,内力深厚,也难以独自前行。而今站在高处,彻底俯瞰太行山境况,樊於期不由得感慨出声,对这一整道太行天堑感到震惊,心中忍不住浮现出丝丝失落。
近日的山中探访,直到今日,即便是樊於期这个门外汉也已经基本确定,赵国要想跨过这太行要道,除了阏与,还真就无路可走。就连以奇兵入山,也无法威胁到阏与,唯有正面攻关,方有取胜之机。
就在樊於期感叹的时候,一旁的井然也随之感慨道:“是啊,太行天险,要在阏与!阏与古关历来都是太行咽喉所在,易守难攻。我秦国有了阏与,赵国的骑兵再也无法跨过太行山脉,威胁我秦国领土。”
“是啊~~”樊於期眼光迷离,喃喃低语道:“秦国能够从赵国手中夺下阏与,真是令人惊叹啊!”
“嘿嘿~”听了这话,井然嘿嘿一笑,满脸崇敬地说道:“表哥说了,这还是多亏了王上筹算,否则要想攻下这阏与雄关,我秦国恐怕要埋骨数以十万计的勇士,方才有一丝契机!”
对此,樊於期轻轻一笑,顺着井然的话风道了句:“王上的筹算,确实是无懈可击。不过井忌将军的能力,那可是连赵国大将军李牧都赞不绝口,数次三番要拉拢井忌将军,可见这阏与之得,井忌将军功勋卓绝啊!”
“嘿嘿~~”井然嘿嘿一笑,没再多言。
“好了!回去吧~~被这畜牲带了这么远,回去估计天都黑了,就不在这里耽搁了!”天边逐渐泛黄的夕阳,映照得樊於期脸上神光明晦,随即扭头说道了句,转身准备离去。
“哦~~好嘞”井然微微一呆,随后反应过来,连忙转身跟上,搭把手准备将猎物给扛回去。
夜色渐深,阏与关内。
晚间篝火聚会过后,众人分食完猎物,留下守夜看管的兵士,其余也都各自回营歇息。
夜晚的阏与关内,早已是陷入了寂静的黑暗当中。身在边境要地,自该有严明的军纪限制,宵禁也比寻常地方严苛不少。
这使得阏与一到夜晚,除了高举火把巡游的军士,其余地方无一火光,整个雄关之内仿佛就是纯粹的黑暗,这也给了一些暗影生存之依。
属于樊於期的屋舍之内,烛火昏暗,仅仅照亮屋内一角,却能映照出白日里难以看到的阴诡。
“大人,今日入山可有收获?”一身披黑色披风的精瘦汉子,在昏黄烛光的照耀之下,整个人都显得阴暗了几分。
“有也没有!”樊於期听到此人问话,当即不着调地回了一句,迎着那汉子的疑惑目光,缓缓感叹了声:“阏与,根本就没有捷径可达。整个关隘横贯东西要道,南北尽是悬崖峭壁,除了东西城门,根本就没有任何破绽。”
“那我们……”汉子有些担忧地应了句。
对此,樊於期神色一肃:“如此也好,留给我们的也就这只剩一条路!专注于此,定能开辟出一丝机遇!”
“阏与关内,有多少可用之士?”
“不到三百!”汉子连忙应答,随即看到樊於期脸色不太好看,当即补充道:“若是再等个十天半月,估计能有七八百。但是这已经是极致了,若是再多的人留在关内,城卫军定会发觉端倪。”
“八百吗?也罢!”樊於期目色一定,沉声吩咐道:“按照约定时间来看,再过十天左右,赵军就会开拔,等赵军到了阏与城下,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到时候你我兵分两路,里应外合,定要在这关内撕开一道口子,与城外的赵军会合,彻底拿下阏与!!”
“小人明白!”汉子当即领命,目光灼灼,对此信心满满。
奉天阁此次谋划,算是倾尽全力,咸阳方面卫单动用各方关系,造谣生事,将秦国的目光都聚集在都城之内,而大批身在秦国的奉天阁武士,都易容改面,借由各种渠道前后不断混进到阏与关内,就为了此次谋算。
为此,樊於期心里明白,这是奉天阁在秦国的孤注一掷,也是在如今被动局面之下,唯一的破局之法!只要阏与失守,秦国与六国的地位将再度恢复到平等,而不是表现出的怡然自得。
一个人立于不败之地,体会不到压迫和疼痛,行事作风自然就没有顾忌和畏惧。可若是这不败之身被破开了一道口子,让此人知晓了挫败和痛楚,那么这个记性就会让其铭记于心,不会再有不羁的心性。
这对于六国而言,至关重要!六国已经明悟了彼此勾心斗角、劳苦征伐的后果,可在面对秦国的时候,六国还没有能力和底蕴让如今的秦国知晓进退,所以一些阴诡手段,才是当下最为行之有效的办法!
唯有如此,才能让秦国忌惮六国合纵,才能从秦国的虎视眈眈之下,争取到对峙的机会,争取到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的时间。唯有如此,才是重现百年前众强并立的唯一方法。
这一点,樊於期牢记于心,自己的肩上,是奉天阁,是信陵君,是六国,所倾注的期盼。是故此次的谋算,不可有差错!!
“咯吱吱~”拳头随之捏紧,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樊於期神情庄重肃定,不容有分毫的懈怠和顾虑。
“哦对了……”方才听命后准备离去的汉子,此刻却突然间回想起一件事情,当即回禀道:“大人,先前您让我派人前往晋阳打探郭氏余脉,下面传回了消息,好像并未见到有什么异动。”
“没有吗……那便算了!”樊於期听后,沉声应了句,随即将之抛诸脑后。
反正此次与赵国合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晋阳的些许传闻,不关注也罢。
“接下来,就等这半个月的准备时间了!”樊於期起身来到屋外,仰望寂寥深邃的夜空,目光迷离,心中细细盘算着……
咸阳,相府,卫单院落。
“樊於期那边已经开始准备了,接下来就要看赵国的配合了。”卫单看了手中的绢帛,也明白了前线跟进到了哪一步。
随即,看着身前躬身候命的下属,卫单吩咐道:“阏与那边在聚拢人力,尽管相隔甚远,但是上一回山风二剑回魏被阻击,就说明秦国暗地里还有一支我们所不知道的势力,而且对方极有可能已经盯紧了我们,如今樊於期那边有了些微举动,难保这帮人的目光不会跟过去。”
“……”随即,沉思了良久,卫单冷凝着面目,郑重吩咐道:“要将这些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咸阳当下,掩护阏与那边行事!”
“大人,我们要怎么做?”那下属轻声询问道。
卫单眯着眼沉思了片刻,眼珠子微微转动,看着下属娓娓道来:“先前……与芈系购得的那一批军备,是时候该派上用场了……”
“军备?弩机!!”下属脸上一惊,着急忙慌地说道:“大人,我等搅出这么大动静,恐怕最终难以善了,大人你……”
“去做吧!”卫单脸色不改,加重语气,再度吩咐了一句。
“这……是。”下属唯唯诺诺地看着卫单,顿了良久,才无奈摇头,应下了此命。
紧跟着第二天,咸阳就发生多起弩机伤人事件,城卫军巡防,廷尉府暗访,咸阳城的气氛,再度凝重了起来。
…………
半月时间,转瞬即逝。
阏与城墙之上,井忌眉头微皱,看着视线尽头,那万余赵国骑兵奔过所带起的风尘,目中似有些不解。
“井忌将军,赵军又来了?”樊於期一身甲衣,登上城墙,来到井忌身旁问了一句。
“是啊~~”井忌点头说道:“这几天以来,赵国骑兵每天都要奔至入山口那里晃荡一圈,真不知道这些人想做什么。”
“在不确定对方目的的前提之下,需不需要回报咸阳?”樊於期在一旁询问。
井忌收回远眺的视线,回身看向樊於期,笑着说道:“我已经让监军上报了,虽然赵军没有明确的攻城动向,但是斥候探到,三十里之外的赵军营寨近些日子动静挺大,看样子赵国也有些按捺不住了。虽然阏与城高墙厚,但是不管如何,我等也需要严阵以待,积极备战。”
“嗯!将军有准备便好!”樊於期重重点头,对井忌的安排表现得心服口服。
“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从即日起关内守卫两班混调,尤其是城门口的将士,一刻都不可松懈,樊将军劳苦些,夜间需得多多巡视才行。”樊於期在成皋是守门之将,来到阏与之后也是如此,是故井忌才有此吩咐。
“将军放心,樊於期以项上人头担保,有我在,赵军休想拿下这东城门!!”樊於期听到调令,立马神情肃穆,郑重立誓。
“呵呵~~将军勇武,井忌放心。”井忌对此畅然一笑,满脸的信任,没有分毫滞懈。
“报!!”就在两人相商关内防卫的时候,远处的传令兵高声呼喝了句,疾步奔来。
“将军,赵军骑兵过了河谷,在谷口等候了片刻,便又退去了。”
“又退去了?”井忌眉头微皱,实在有些搞不明白赵军的意向。
自从几天前,赵军增援赶至,阏与就已经开始了戒严,可是这赵军除了每日派一队骑兵东跑西窜以外,就再没有其他的动作,不知道在耍什么把戏。
“过河谷了……那就说明,城外已经准备好了……”井忌旁边,樊於期眼底迅速闪过一分光芒,隐晦而又深邃,面色不变,只是心中多了几分思量。
“算了,他们爱派骑兵巡视,就让他们巡视吧!自今日起关门紧闭,拱卫城门的三营将士全天候命,轮班驻守,敌军一有动静即刻上报!”思索了半晌,井忌依旧没有想出这赵国是何打算,在一切信息都不明的情况下,唯有固守一途。
不过,拖得时间越长,对秦国越有利。毕竟战况已经上报,想必很快就有调配,等到援军赶至,即便赵军真的撕毁协约而攻城,也注定没有结果。
想到这里,井忌看着关外旷阔的山谷,满怀嘲弄地说了句:“虽然不知道对方兵力几何,统兵之将为谁,但是在攻城之前多次派骑兵显露踪迹,拖延时间,正巧应了我等之意!等到上党援军赶至,我倒要看看,你赵国想作甚!”
旁边,樊於期目光随之扫来,看着满脸傲然,信心满满的井忌,仿佛阏与在井忌的手上,永远也不会城破一般。
看到这里,樊於期嘴角微扬,意味深长地笑了……
夜色,逐渐降临。
在赵军迫近的威胁之下,关内比之往常要紧张繁闹不少,纵然夜黑风高,但是城内零星的火光,也能照出阏与的几分轮廓。
此时的东城门处,灯火通明,来往站岗巡逻的兵士不绝,个个精神抖擞,严阵以待,城墙之上更是火把林立,将关前十丈的地域都照得明亮无阴影,一切暗影都无所遁形。
这时,关内一队五百人左右的大队,顺着主街而来,朝着东城门走来。
“嗯?”城门处当值的百夫长看到这一队人,正疑惑着呢,突然看到最前面领头的樊於期,瞬间反应过来,连忙三两步奔至跟前,低头见礼:“樊将军,您怎么这个点儿来了?”
“弟兄们夜间当值,辛苦了!”樊於期走到跟前,先是与那当值的百夫长慰问了句,紧接着又说道:“这夜晚悠长,弟兄们前半夜驻守,后半夜就由他们来看着吧,让弟兄们下去歇息歇息,明天再上岗!”
“他们是??”那百夫长看了眼樊於期身后跟着的精瘦汉子,看上去有些面生,好奇之下不由地追问了句。
“这是我从成皋带来的部下,这帮小子来到阏与歇息了半个月都没干事儿,刚好现在夜间执勤,正派上用场!”樊於期笑脸相对,不急不缓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百夫长一副了然地模样,已是相信了樊於期的说辞,只是转念一想,百夫长有些不好意思地张口:“可……可是樊将军,这定下的三个时辰执勤时间,我们这才过了两个时辰,就这么离开,让井忌将军知道了,会不会……”
“哈哈哈~~”瞧见百夫长这前后为难的囧样,樊於期豪气大笑,说道:“放心,既然是本将军安排的,井忌将军那边自然由本将军去言说,尔等无须担心!”
百夫长一听,顿时大喜过望:“那可真是多谢樊将军了!!兄弟们,还不谢过樊将军!”
“多谢樊将军~~”在百夫长的领头之下,稀稀拉拉地道谢声响彻起来,樊於期笑着招手示意,身后的精瘦汉子也随之调遣兵士,替补当下站岗的士卒。
“接下来就……劳烦将军了!”百夫长临行前,看着樊於期,道出心中的感激。
“好了,快点儿去歇息吧!明日里指不定还会有什么变故呢?可得养足精神御敌!”樊於期做着最后的客套。
随即,百夫长领着原先执勤站岗的一营兵士,离开了此间,大队身影缓缓消失在黑暗当中。
“……”眼见对方离去,樊於期脸上的笑意也随之逐渐消散,换上了阴沉冷酷的样子,转身看向那精瘦汉子,沉声吩咐道:“子时快过了,你带着这五百人看住城门,给我干掉任何来犯之人,等到城外大军赶至,即刻开门相迎,接应赵军进关!”
“小人明白!”精瘦汉子郑重应命。
“嗯!”说完,樊於期点了点头,转身独自一人离去,就准备奔向黑夜。
“大人……”精瘦汉子出声唤了句:“万事小心!”
樊於期没有回应,只是脚步微顿了下,紧跟着又冲入了夜幕,身影瞬间消失。
“来人!”目送樊於期离去,精瘦汉子冷声喝了句:“打开城门,去一队人接应赵军,令其尽快赶至,迟则生变!!”
“喏!”
“阏与,这一回必将易主~!”精瘦汉子回身扫了眼关内风采,满目冷笑,凉薄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