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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氏缓缓站起身来,对并排而跪的三个儿子道:“为母死后,要与你的父亲同葬。”
“母亲?您说什么呢?”
还未能等儿子们反应过来,寇氏已一头磕在了丈夫的棺木棱角处。
“咣当!”一声巨响,抱着必死决心的寇氏缓缓滑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头上溢出鲜血。
“母亲!”
“母亲!”
“快来人啊!”
“祖母!”
“祖母!”
灵堂乱作一团,张峥等人跑上前去扶起母亲,可是寇氏已经断气了。
“母亲,您怎地就跟着父亲去了!”
“母亲,父亲刚走您也走了可让儿子们怎么办啊......”
“祖母,您怎地就想不开了啊!”
哀嚎之声更盛,族人恸哭不止......
*
后来,儿孙了满足了寇氏生前遗愿,一应后事全部与其丈夫张勋同时进行,同棺同眠。
其他家族闻讯,纷纷前来吊唁,得知寇氏之行后,纷纷赞其贞烈,慨叹伉俪情深。
*
冰雨接连下了七天,天权十五年十月十一,张勋出殡的日子到了。
林瑶青和叶雪雯因怀着身孕不宜参见白事,遂将两人单独留在家中。
张彻临走前还是不放心,生怕魔宗有人会趁机偷袭,遂让戴筝月无影等人全部留下陪着妻子,并派遣胡生暗中护卫。
全族男女老少皆去了城郊祖坟,林瑶青目送众人离去后,欲再往灵堂巡视一番,以确认诸事无漏。
她前脚刚刚迈入台阶,却见本该空旷的灵堂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孤零零的对着灵位拜了三拜。
林瑶青定睛一看,原来是是藏书阁的老奴枯蓬。
她走上前问道:“前辈,您怎么在这?若想吊唁族长,不妨跟随族人去祖坟那边祭拜。”
枯蓬以为家中已经无人,竟不知还有林瑶青他们主仆未走。枯蓬连忙推辞道:“老奴身份卑微,自是没有资格前往送葬,来此只是略表一点心意罢了。”随后,他略略迟疑问道:“大少夫人,您怎么没去参加葬礼?”
“噢,他们说张家的族规不许孕妇见白事,于是就把我和三弟妹留在了家中。”
“是这样......”
林瑶青望向枯蓬:“前辈似是有心事?”
“没有没有没有。”枯蓬连连否认,“老奴告辞了。”
林瑶青总觉得前辈神色憔悴,颇有万念俱灰之态。她本想劝慰两句,可是身后紧紧跟着戴筝月无影两个仆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作罢告辞回了竹园。
枯蓬从灵堂走出来的每一步都极其沉重,犹如脚缠万斤铁枷。
他如行尸走肉一般地走到一荷塘前,迈开步子就要往水塘中跳去,双脚还未离地时却被一个女声喝住。
“大师兄!大师兄!”寇氏的陪嫁丫鬟彩鹊连忙跑前阻拦。
枯蓬一震,难道府内有人察觉他的身份了?枯蓬缓缓转过身来,望着背后一位年长的丫鬟道:“你是?”
“大师兄,我是大小姐之前的贴身丫鬟锁儿啊!大师兄不记得我了吗?”
“锁儿,是你?”枯蓬恍然大悟,“之前我见过你却没敢认,还以为你是张家的人。”
“也不怪大师兄忘记,彼时锁儿才十二三岁,模样确实与现在之后大不相同。锁儿来张府后改名叫了彩鹊的。”
枯蓬的心中尽是不解:“她......她也知道我来了张家?”
彩鹊指着荷塘道:“原本这个荷花池养得不好,自那年换了人打理后荷花生得又美又仙,绝非常人之所能,于是大小姐派我去问了问,听人说是换了个叫‘枯蓬’的奴仆打理的,那时大小姐就已经猜出来是师兄您了。”
“她既猜到了是我,为何没来见我?”枯蓬又想起师妹是被张勋重兵关押着的,行动难免诸多不便,“她至少可以经你传信,让我去救她逃走的!”
彩鹊笑回:“师兄,大小姐是老族长的妻子,人家夫妻恩恩爱爱的生活在一起,为什么要逃走?”
“可当年明明是张勋强娶她的!”枯蓬难得有些激动,脸脖子都气红了,“那时我出游回来,人人都告知我师妹被一姓张的富商强娶走了!我寻了多年才知道师妹是被张勋那厮强掳回家中囚禁了起来!”
“师兄,过去的事该放下了。”彩鹊轻轻道:“或许年轻时的小姐并不情愿,可几十年过去了,人总是会变的,大小姐是自愿留在老族长身边的。”
“我不信!师妹的性子我知道,她岂会向强权低头?定是张勋那厮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威胁她!”
“师兄,您何苦再骗自己呢?”彩鹊神色黯然,“若真是胁迫,七天前老族长走的时候大小姐完全可以离开张府的,可她为什么没有离开而是选择去地下陪老族长了呢?师兄,大小姐是心甘情愿的。过去几十年的时间里,大小姐有无数次机会可以逃出去,是大小姐她自己想要留在老族长身边的。”
昔日的秘密揭开,徒徒是雪上加霜罢了,枯蓬听罢此言更加伤心,他自嘲地摇着头道:“无所谓了,反正师妹已经走了,我此生再无留恋。”
他亲手植种了这一池荷花只因小师妹爱听雨声,缘不知他的小师妹早已亿爱上他人了......
此刻彩鹊隐约猜出枯蓬又要寻死,她急忙上前一步道:“我家大小姐生前还留有一个遗愿,不知能否劳烦大师兄完成?”
灰暗的眼神中再度闪烁星光,枯蓬的精神立马归复,他拜了一拜道:“请说!老夫定竭尽所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是关于张家现在的大少夫人林瑶青的事。”彩鹊冷静回答,“我家大小姐与这位孙媳妇颇有渊源,早期的遭遇也有些相似。只不过我家大小姐留在张家实属自愿,可这位林小姐并非如此。大师兄精通武术无人能敌,若将来有一天林小姐铁了心想走,还请大师兄帮她扫平障碍助她离开张家。”
“师妹是想让我帮林小姐逃婚?”
“也不是,大小姐并无拆散孙子孙媳的意思,只是......”彩鹊笑笑:“她希望林小姐可以遵从自己的心愿去生活。她若想走,就助她走;她若想留,就留下来。师兄,我说话是不是前言不搭后语的?您是否能听得明白?”
枯蓬当然能听得明白,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小师妹在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竟是与她命运相同的孙媳妇。他躬身施了一礼,既是对着彩鹊,也是对着师妹在天的亡灵:“老夫知道了,老夫一定竭尽全力帮助林大小姐完成心愿。”
“奴婢替大小姐谢过师兄。”彩鹊蹲身行礼后,再嘱托道:“师兄,今天府中无人,我才敢和你说这些的,咱以后见面还当互相不认识,也好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明白。”枯蓬望着彩鹊脸上的皱纹,想起昔日那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锁儿,如今你家大小姐也走了,你准备去哪?是要返乡吗?”
彩鹊摇摇头:“不了,人是会变的,习惯也是会变的。我已经习惯了张家的生活,师父也已经故去,我回去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回不去了......”
枯蓬知道彩鹊这话是在说给他听。
人总是会变的。
过去的,回不去了。
秋风萧瑟,徒留一池枯蓬,无人再听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