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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母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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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厮痴笑了两声,跟猪叫似的,伊煌忍不住掏了掏耳朵,感觉有点辣。

    “我妈那边你也知道的,你看看……”

    海健良挠着屁股,一脸期期艾艾,伊煌一听,却直接打断道:

    “这件事上,我不该帮你——那可是你妈啊!她不让你出村,是担心你的安全......”

    伊煌的目光悠悠,透出深邃,飘往远方。

    其实对一个母亲而言,这不只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他的眼眸,仿佛穿越了大气和云海,星河与时空,经过千万万年的传送,望见了那个梦魂萦绕的人。

    每次长期旅行,那个人只是强调我的安全,好像这就是身为母亲唯一的诉求……可是后来才知道啊,除了那对我的安全的担忧之外,还有挥之不去的思念,

    这股思念,可以深入骨髓,烙进灵魂,连时空的力量也无法将其剥离。

    很遗憾,当我真正明白的时候,连一句“我想你”,都无法对她倾述了。

    伊煌回过神来,把目光放到海健良身上。

    小良其实只是和无数的年轻人一样,渴望走出村子,走出滨海行省,走出东境,甚至走出东海王国,看看这世界和他所认识的期待的,有什么不一样。

    这家伙除了在床底下藏了几本难以描述的小书本,在枕头下、这个更靠近脑袋的地方,放的却是被摩挲得粗糙的大陆地图,和一本『王都风貌』!

    伊煌心道,以前没有跟他仔细讲,这次却必须说清除了,这家伙现在肯定蠢蠢欲动,必须监督他得到荷姨的同意才行!

    伊煌的语气里带着罕见的严肃,看着海健良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你不能自己溜走。如果连说服母亲赞同的勇气都没有,你也不用出去了。“

    海健良一脸为难,不过见到伊煌竟然这么严肃的样子,他只敢喃喃道:“为什么不能溜走…...我妈那个样子,我要怎么说服她…...根本不可能啊!”

    “你那叫说服?”伊煌和他们母子十几年的交情了,相当了解海健良的“说服”,不由嗤笑道,“她不是别人,是你妈!她那么苦,你能不能上点心?!”

    想到海健良的父母,伊煌也有些唏嘘。

    大海村相当数量的村民,以前都在莫测的海上讨食,小良的父亲也是其中一员,作为普通人,他在意外来临的时候没扛住,等不到儿子展示骄傲的战气天赋,留下孤儿寡母;

    而海建良的母亲荷大花,出身滨海镇上的穷苦人家,据说小学读了不到两年就因生活所迫退学了,干过很多工作,做过很长时间的厨娘。

    也是因此,海清在荷大花的丈夫殒命后,就请她包了家务,一做就是十年,也是因为这样,自己才和小良成了死党兄弟。

    海健良一听,好像被戳中要害,顿时涨红了脸,嚷嚷道:

    “我知道她苦,可是也不能那样啊!实际上,我好好和她说过想出去,可是她就骂我翅膀硬了,不要她了,说我只能在村里厉害,出去就会被人打死!”

    海健良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怨气,

    “你让我怎么说话?怎么和她沟通?她什么都不懂,从小就知道打我骂我啊!大狗,我真的羡慕你啊,她要是有你奶奶一成的开明,我就非常满足了!

    伊煌心里一叹。

    没办法啊,不到十岁就要讨生活,哪里有你看重的“文化”?

    荷姨也确实不懂什么教育,可能也因为丈夫死亡的悲痛吧,从小就对儿子非常严格,长时间动则命令和打骂,也因为小良浪费时间在元素观想,非常不满,

    小良报以恶劣的态度回应,这对母子的关系,当然不怎么样了。

    细细品味了一下海健良的诉苦,伊煌问道:“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是荷姨的意思?这是原话吗?”

    “是啊,她就是这么说的!真是气死我了,她看不起我,还只想把我绑在旁边!“

    伊煌摇了摇头,他看到的是看轻和控制,自己品到的,却是母亲对儿子出行的恐慌、安全的担忧,

    荷大花其实是非常害怕对儿子的思念,更害怕儿子遇到危险,这就是旁观者清,也或者是自己经历非凡,能去理解她的心态。

    等等!

    那件事情,不如现在跟他说说,或许很有帮助!!

    伊煌一拍脑袋道:“小良,你记不记得你中学毕业的时候,荷姨她没去看你?”

    “我怎么不记得?“

    海健良沉默了良久,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一脸苦涩,“我以同届战气第五名的成绩毕业,但是那天前二十名的同学,都有亲人在旁边,只有我对着空气强笑……”

    伊煌正要说话,海健良却摇摇头道:“你听我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讲,现在跟你说。

    那时候,有一个天天嘲笑我长相、毕业大战却被我几招就打飞的家伙,跑过来问我的话,我一辈子都会记得。”

    海健良说着说着,语气带上了哽咽。

    “他问我,你得到第五名有什么用?你没有爸爸,现在看来也没有妈妈,那得到第五名,有什么用?”

    “他问我,我有什么?”

    伊煌这下恍然大悟。

    当时我去海鸣城参加知识大赛,回来的时候,这家伙早就毕业了,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看他不愿意多讲也没有多问,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青春期和叛逆期的少年,是脆弱又敏感的,

    对一个毕业时的骄傲被踩进泥里、最深的伤疤被人生生撕开的少年来说,这个经历一定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伊煌仔细回想。

    不会错的,本来他们的关系虽然不好,勉强还过得去,就是这件事以后,关系才更加恶化了,

    已经很确定了,这就是母子间最深的一根刺,让被扎得血流不止的双方,都不敢打开心房。

    他微微一叹,在海健良身边坐了下来,淡淡道:“你知道荷姨为什么没去吗?”

    海健良的智商这时上线了,宽阔的身躯一颤,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敢抬头,只能低垂着脑袋,惶然等着困扰他数年的答案。

    “你当时看一些同学都有银刀,也吵着要一把银刀当礼物,荷姨她嘴上骂你,其实悄悄攒了很久的金币,

    在你即将毕业的时候,她凑足了钱,为了省下路费,她仗着当时新修的道路,想要自己走到镇上。”

    说起这事,伊煌也有些难受,“她走了接近两天,却在快到滨海镇的时候被打劫了,几乎所有钱都被抢走,还被打了一顿,差点死在那里,还好有路过的好心佣兵把她送到镇上...…”

    海健良,如遭电击!

    迎着震惊的目光,伊煌摇头道:

    “你别怪我,这事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当时我发现荷姨手臂上的一个伤口,怎么看都不像正常造成的,就问了一下,她那时候陪奶奶喝了不少酒,就把这事说出来了。”

    “你也别问我她为什么不跟你说,你应该知道的,荷姨那样的一个人...…”

    “虽然她让我别跟你说,不过我一直在想,这件事要怎么跟你讲比较好。”

    “她虽然没有你那么有文化,还很倔强,缺点在你眼里可能也很多,可是,她真的还是很爱你的。”

    伊煌叹了口气,这该死的母爱,真让人难受啊。

    “呵呵...…原来是这样...…”

    海健良抬起头来,空洞呆滞的目光看向远方,脸上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

    他想起那次中学毕业后,一个废物把在那个垃圾身上受到的委屈,全部撒在一个已经遍体鳞伤的母亲身上。

    是身体上的伤害更大,还是这个废物造成的创伤更深?

    海健良沉默良久,眼泪就不自觉地涌了出来,流入嘴中,又苦又涩。

    “大狗,我就是个畜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