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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府喜事定在四月二十二。
提前一日,桑永寿依风俗宴请此次前来道贺的贵客。
华灯初上时,余书元来到桑邸。离大门口老远,便有一人拱手长笑:“余真人大驾光临,欢迎之至。”乃是桑府大管家,金丹修士,桑安,此人有个绰号“莫嫌机微”,说此人善于把握微小短暂的机会,乃是桑永寿手下头号得用之人。
因归藏商号在东华境内生意之故,余书元之前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也笑着回道:“桑兄客气,有劳了。”两人一边寒暄,一边进门。
宴席摆在一处花厅,五张大八仙桌一字排开,中间首席上已经坐了一人,见汪不屈进门,起身相迎,抱拳道:“余老弟,久违了!”余书元也笑道:“闻说楚兄金丹大成,小弟还未来得及去道贺,不想今日在此相逢,待会可要好好敬楚兄几杯。”此人乃是九盟楚家楚风烈。
楚风烈哈哈大笑道:“你老弟不过是小屈大申,若要凝丹,立时可就。就不要笑话老哥了。”
余书元口中不停应付,心里却暗暗猜度,九盟与东华派不睦已久,这楚风烈今日态度如此亲近,莫非有什么用意。
桑安将余书元让到左偏座,笑道:“两位乃是当世之英豪,正该多亲近。在下一介庸人,容我先去处置些俗事,少陪。”楚风烈、余书元不敢托大,皆道不敢。
两人闲聊一会,楚风烈意味深长地道:“过不了几年,这江蒙城就不同凡响了。”余书元自然听得出话中之意。江津派的弟子迎娶首富之女,财势必然得到补充,后劲更足,对东华的牵制更大,这是东华派不愿意看到的。
同样,这门亲事必然也是九盟不愿意看到的,最近几十年,九盟悄悄对江津派下了很大功夫,自然也不愿意让之前的投入付之东流。
余书元心道:“九盟既要立威,又不会过分逼迫江津派,儿女情事,恐怕还会在情字上使手段。既不用得罪桑永寿,又让江津派竹篮打水一场空。看楚风烈模样,已然胸有成竹。”
宾客陆陆续续前来,紫阳宗来的是卓苍穹,与楚风烈、余书元也是熟人。首席之上还有归真派的恒丰子、乾坤派的胡一重、江津派的向春明、丹鼎门的苦参大师。
以江津派和丹鼎门的实力而论,是没资格坐首席的,江津派是地主,又是亲家,丹鼎门地位特殊,云洲十之三四的丹药都出自丹鼎门,两人坐首席其余人也说不出不是来。
除万山城外,其余大门派大势力都派有人来。万山城乃是桑永寿根据之地,自然要补办酒席。
向春明特意留心楚风烈与余书元两人,这两家都是江津派既想借力打力又要处心积虑防范的对象。看到楚风烈与余书元在一起似颇融洽,有些意外。不由得怀疑,难不成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宾客到齐之时,桑永寿也适时来到花厅。
桑永寿金丹中期修为,今年四百三十岁,身材略瘦。卓然立处,风云平静,眸光转动,波澜顿生。在座的大多数未见过这位巨商大贾,看到此人,无需介绍,便知此人就是桑永寿,桑永寿就该如此。
四座宾客齐齐站起。桑永寿作了一个四方揖,道:“桑某归女,惊动诸位,略备薄酒,以示敬谢。诸位请坐。”声音和缓如清风,全无商界钜子的凌厉霸气。
首席之上,原本桑永寿的座位在下首,这是主人自谦之意。落座之时,众人谁也不肯居上,公推桑永寿坐首位。桑永寿笑道:“桑某自知年岁痴长,便厚颜坐了。”众人次第下移坐定。
三巡酒后,众人随意说着些闲话,楚风烈端起酒杯,对身旁的向春明道:“向兄,小弟敬你一杯。有一事相烦。”
酒桌之上,觥筹之间,谁会说要紧事。向春明一口应道:“楚兄说哪里话来,只管吩咐就是。”
楚风烈饮尽杯中酒,略带赧色道:“说来也是家丑。小弟有个侄儿,名叫楚天阔,最是胡闹不争气,劣名想必向兄也有所耳闻。本想带着他来见见世面,中途小弟有事缠身,便放他一人先来江蒙城。谁知没了管束,这小子竟做出当众调戏女子的事来。简直无法无天,小弟惭愧无地。”
“贵派将之拘禁,合法合情合理,小弟自无二言。只是后日便婚礼正日,小弟想带那小子见见世面。故而小弟求肯向兄,一来小弟愿向那位姑娘及贵派致歉赔礼;二来认罚灵石;三来以鞭刑代替监禁,好生教训那小混蛋一顿。还望向兄高抬贵手,让那小混蛋随小弟一同返回。”
一通话听完,向春明心中有些得意。搁在平时,依楚风烈的火爆脾气,高傲性子,恐怕早跑到望天峰上,指着掌门的鼻子要人了。而今为了这么点事情,却要大张旗鼓地给自己敬杯酒。为何?江津派虽然实力未增,如今却多了一个身份——桑永寿的亲家。
脸上流光溢彩,口中却谦道:“楚兄言重了。小孩子哪会不犯错。你我年轻的时候不也荒唐过?放心,我这就安排,请令侄先到鄙派客舍歇息一晚,明日定毫发无损地交到楚兄手上。”至于楚风烈所提的一来、二来、三来,只字未提。人家说这个,是给你台阶下,要是当真了,那可就是笑话了。楚风烈的赔礼可不是什么事都能接的。
他这边应承的痛快,对面的余书元心念急转。余书元一直关注楚风烈的举动,这段话落在别人耳朵里有礼有节,他却听出几分不对来。
说这话的时机不对,桑永寿来之前,向春明已经过来半天了,怎么不提这事?彼时更合适,为何非得当着桑永寿的面提。
话也不对,太软了,完全不符合楚风烈的脾气秉性。认罚灵石、以鞭刑代监禁,包括向那位姑娘致歉都是楚风烈的话,但为这点事情向江津派致歉绝不是楚风烈会说的话,就像自己不会随便向他低头,他不会随便向自己低头一样,哪怕有桑永寿的面子也不行。不是襟怀不够,而是怕担负心理上的劣势。反倒是向一位平常女孩赔礼没什么压力,因为别人会说是大家风范。
凭这两点,足以做出判断。桑安心里也在嘀咕,感觉有些不对头,借机向门口小厮使了个眼色,必须先一步将事情查清楚,以防万一。
余书元端起酒杯向桑永寿道:“桑翁,提起楚兄家这位‘护花郎’,晚辈还得向桑翁请罪。大前年,桑三姑娘在东华辖境武梁城举办雅韵之会,因东华保护不周,致使三姑娘两次受到惊扰,真是惭愧。话说回来,楚兄这位令侄虽然胡闹了几分,却还守礼,不像楚兄说的一无是处。”
余书元话说到一半,楚天阔被拘捕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传入桑安耳朵中,桑安又简明扼要传音给桑永寿。
余书元接着道:“方才楚兄所言,小弟不尽赞同。所谓‘明于五刑,以弼五教’,刑罚之要旨在于导人向善。先前令侄已在东华坐过半年监牢,今时又有此事生出,可见一味罚之,在这孩子身上并无大用。年轻人犯错,固然该受罚。而长辈的规劝,也必不可少。正好今日我们这些长辈在,不如把他押解过来,咱们一人劝他几句,多少会起些效用。另外,也让桑翁教训他一顿出出气。”
他刻意长篇大论,耽搁功夫,让桑永寿获知足够的信息,虽然这些信息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觉察到桑安和桑永寿之间的灵元波动结束,一句话将话头引给桑永寿。
在座宾客都知道东华派和九盟之间暗争已久,两个大势力靠的太近,互相不希望对方实力增长,所以总在暗中争斗。又因为彼此体量太大,都有顾忌,生怕直接交手导致局面失控。
隔山打牛、搭桥过河、煽风点火、因势利导,就成了日常惯用的手段。可苦了在夹缝中生存的小门小派,只好朝秦暮楚、首尾两端、两面三刀、阳奉阴违。
余书元这番话落在众人耳朵里,都以为余书元是借机让楚风烈难堪,挑拨九盟与桑永寿的关系。其他的人事不关己,乐得看热闹。
向春明心里巴不得两家掐起来,但这个场合不合适。正思谋怎么回绝余书元的提议,却听到桑永寿微笑道:“小女一向好静,不喜纷扰。要是见了惊扰她的人,少不得打几棍子出气。到时候,楚世兄可莫要心疼。”话不长,含义却很丰富。
楚风烈听出了其中的敲打之意,有人敢欺负我女儿,我不会放过。忙道:“岂敢,桑翁教训他,是他的福分。”顺带扫了余书元一眼,心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不知道余书元反应过来会是个什么心情,哈哈哈。能坑这家伙一次,足够吹大半辈子牛了。
向春明听出其中的吩咐之意,尽管说的很委婉,在有意无意之间。却立马照做,转过头喊了一名江津弟子进来,吩咐道:“去将楚公子请来。”余书元也参与进来让他觉得事有蹊跷,又传音密嘱:“将拘捕楚天阔的事情探听清楚,提前来报。”顿了一顿:“并将此间情形禀告掌门。”在余书元手上吃的亏太多,小心谨慎些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