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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刘坤大早就起来了。起床时,外面依然阳光明媚,今天是个好天,刘坤抻了个懒腰,感觉整个人都棒极了。
在梦中,他又回到了过去,那时特勤局还没有成立,他所服务的,还是那著名的临溟市中心医院,而领导依旧和他关系很好,而局长,却仍然扮演者一个不曾相识的长辈的角色。
他感觉有点好笑,可是,现在好像经常会回忆起过去。因为局长吧?还是因为这令人窒息的灾难,他无言地穿戴好,从食品柜里翻出点营养食品,对付着吃了点,打了个饱嗝。
这些天,这城市就像一个漏了的浴缸一样,不是下水道,而是指每时每刻都有人像水一样流出去。
水利万物而不争,倒是也没看到“不争”在哪里,看到的都是“争”。
按照从前,这一大早的宿舍区应该吵的不成样子,现在却一直安静得甚至有点死寂。
真是少有啊!
刘坤独自一个人走出特勤局,整个走廊回荡着他脚下皮鞋与地面碰撞的声音。
刚出门,想起了特勤局附近有一家小店,向来不吃糖的刘坤想去买块糖吃。
像小孩子一样,刘坤加紧了脚步,向那小店行去。
那是一家专卖食品和水果的小店,在小店里有一张疲惫苍老的脸,这张脸的下面有身体和四肢,还有一个叫王鸿德的姓名。
那王鸿德坐在轮椅里,透过前面打开的小小窗口,看着外面的街道。
这时,刘坤走了进来:“老王!老王在吗?”
那王鸿德抬头望着刘坤,笑了笑说:“啊!阿坤啊,你咋来了呢?没大没小的!”
刘坤陪笑:“哈哈,王叔啊,我要买糖。”
“啥?你认真的?这么大个人,还要吃糖果,那是小孩吃的!再说了,我这什么都没有了!不信你看看!”
刘坤还真就看了看,才发现四周只剩下了空空的货架。
“呃……”
“嗨,阿坤啊,你也别白来,就当陪我聊聊天,好吗?”王鸿德说道。
“好嘞!”
“这个故事就发生在前几天,你瞧瞧,我这小店也没生意,也没人,我想和别人分享故事都不成,儿子,儿媳妇,还有孙子都撤离了,好了,言归正传,那天啊,我就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妇站在街对面的人行道上,他们中间有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男孩却是一身寒冬的打扮,可真是奇怪啊。
他们三个人站在街道的对面,也就是市医院(临溟市中心医院简称)的大门口,他们安静地站在嘈杂进出的人群中间,作为父亲的那个男人双手插在口袋里,侧着脸始终望着大门里面的医院,他的妻子右手拉着孩子的手,和他一样专注地望着医院。
过了一会,男孩的父母迎向了医院的大门,我就看到一个极瘦的护士和他们走到了一起,站住脚以后,他们开始说话了。男孩的身体仍然斜着,他仍然在欢欣地注视着街道。
真像我那小孙子啊!
那个护士说完话以后,转身回到了医院里面,男孩的父母这时候转过身来了,然后他们拉着儿子的手小心翼翼地走过街道,来到了我这个小店的近旁。父亲松开儿子的手,走到窗口,向里面张望。
他就发愣得看着我。
我看到的一张满是胡子茬的脸,一双缺少睡眠的眼睛已经浮肿了,白衬衣的领子变黑了,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然后我问他:‘买什么?’
他看着眼皮底下的橘子说:‘给我一个橘子。’
‘一个橘子?’我当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伸手拿了一个橘子,就问:‘多少钱?’
我想了想后说:‘给两毛钱吧。’
说实话,当时我没多想,这价钱都是随口就说的。
可是那男人真就是掏出一毛钱递给我了。
当那位父亲买了一个橘子转回身去时,看到那边母子两人正手拉着手,在人行道上玩着游戏,儿子要去踩母亲的脚,母亲则一次次地躲开儿子的脚,母亲说:‘你踩不着,你踩不着……’
儿子说:‘我能踩着,我能踩着……’
那位父亲就拿着橘子站在一旁,看到他们蹦蹦跳跳地玩着游戏,直到儿子终于踩到了母亲的脚,儿子发出胜利的喊叫:‘我踩着啦!’
然后父亲才说:‘快吃橘子。’
我那才看清了男孩的脸,当男孩仰起脸来从父亲手中接过橘子的时候,我所看到了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可是男孩的脸却是苍白得有些吓人,连嘴唇都几乎是苍白的,唉呀妈呀,那是真吓人,早年我看到的那死人脸色和着就差不多了。
我一眼就知道他们是送孩子来住院的,可是医院没有空出来的床位,所以他们就回家了。
第二天上午,我又看到了他们,还像一样站在医院的大门口,不同的是这次只有父亲一个人在向医院里面张望,母亲和儿子手拉着手,正高高兴兴地玩着那个蹦蹦跳跳的游戏。
隔着街道,我听到母子两人喊叫:‘你踩不着,你踩不着……’‘我能踩着,我能踩着……’
母亲和儿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欢乐,仿佛不是在医院的门口,而是在公园的草坪上。
在医院门口人群的杂声里,在街道上车辆的喧嚣里,男孩的声音清脆欲滴:‘我能踩着,我能踩着……’
接着,那个发胖的护士走了出来,于是这蹦蹦跳跳的游戏结束了,父母和孩子跟随着那个护士走进了医院。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也是上午,我又看到这一对年轻的夫妇从医院里走了出来,两个人走得很慢,丈夫搂着妻子的肩膀,妻子将头靠在丈夫的肩上,他们很慢很安静地走过了街道,来到我这小店前,然后站住脚,丈夫松开搂住妻子的手,走到小店的窗口,将满是胡子茬的脸框在窗口,向里面看着。
当时我正发着呆,吓我一跳!
然后我问他:“买一个橘子?”
他说:“给我一个面包。”
我就给了他一个面包,接过他手中的钱以后,顺口问了他一句:“孩子好了吗?”
这时候他已经转过身去了,听到我的话后,停滞了一下,猛地转回脸来,看着我说:“孩子?”
他把我看了一会后,轻声说:“孩子死了。”
然后那对夫妻俩就走了。
我看不到他们了,小店里的食品挡住了他的视线,我就继续看着对面医院的大门,感到天空有些暗下来了,我抬了抬头,他知道快要下雨了。
我可一点都不喜欢下雨,……”
王鸿德从最开始的兴奋然后语气越来越低沉,刘坤也知道,他就是在一个下雨的日子里倒霉的。
一个很多年以前的晚上,在滴滴答答的雨声里,他上楼去关上窗户,走到楼梯中间时突然腿一软,接着就是永久地瘫痪了。
现在,他坐在轮椅上。
刘坤想了想,然后掏了下裤兜,从裤兜中找到一张纸片,递给了王鸿德:“叔,谢谢你的故事,拿着签证快走吧!早不走就来不及了!”
刘坤把无数人对他说的话又说给了王鸿德,当时局长给了他两张签证,一怒之下撕了一张,这还有一张。
“嗯,嗯?什么?坤啊,你不打算走了?我一把老骨头不重要!”王鸿德十分惊诧。
“没事,叔,我还有一张,您早点走吧!”刘坤将签证塞给了王鸿德,转身就离开了。
王鸿德就那样傻愣愣的看着刘坤,大概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年代还会有这样的人罢。
刘坤不光糖没买到,反而还“丢”了一张签证,不过他觉得……心里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