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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刘琨金谷救绿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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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攸的死,令武帝失去亲密无间的胞弟,他心中悲痛而懊悔。那日,司马攸的儿子司马冏进宫看望伯父司马炎。见到年轻力壮的侄儿,武帝相当兴奋,安抚一番之后,问及侄儿有何需求。

    司马冏言道:“侄儿无甚要求,只想早日到先父封地去,不敢留恋京都之灯红酒绿,富贵繁华。”

    武帝大喜,当即封赐司马冏承袭其父司马攸齐王之位,赏白银千两,缎百匹,奴婢百名。司马冏十分知趣,谢过伯父的恩赐后,携家带口,到临淄当他的齐王去了。

    司马冏一离京,各位大小诸侯王再也不敢滞留洛阳,老老实实带着家眷浮财,奔赴自己的分封地。

    一时间,京城清静了不少,武帝心情有所好转,赵王司马伦告辞了侄皇帝,也回了邯郸。

    石崇见司马炎的机会来了,他便将交趾各州县所进贡之礼品和那八位在冷云寨解救的姑娘列成清单,一并带着上朝求见武帝。

    今天的武帝精神气好极了,听说是石崇出使交趾归来求见,他眼珠子一转,亲自安排在含章殿接见石崇。

    “石爱卿,此去交趾,带回了什么宝贝哟?”

    “回禀圣上,此去交趾,各州县向圣上进贡了不少礼品,微臣又用十斛珍珠换回了八名南国美女,所有清单均列在此,请圣上过目。”

    “哈!不看,不看。石爱卿,朕已说过,此去交趾所获贡品,尽数归你石大将军。”

    “谢陛下。”

    “甭谢。”司马炎走近石崇,悄声言道,“石爱卿,贡品之中,可有银票?”

    石崇微微一笑,暗忖:人家给你皇帝老儿上贡,只有黄灿灿的金砖,眼花缭乱的奇珍异宝,哪会有上贡银票的?这皇帝老儿一面慷慨大方,一面却为那上万嫔妃的胭脂水粉敲诈起臣子们的银票来了,幸而自己早已有所准备。

    于是,石崇慢悠悠从袍袖内掏出一沓银票:“陛下,有,有。一共一万二千两。”

    武帝笑眯眯接过银票,抽出两张递给石崇:“这二百两你拿去置办几套新袍,二次再看见你穿破旧袍服,我就将你叉出宫去。”

    “领旨。”

    “今后你石将军穿得再好,住得再好,吃得再好,用得再好,朕都许你。只许你在朕面前摆阔气,千万别在我面前摆寒酸!石爱卿可记住了?”

    “记住了。”石崇诺诺连声,“微臣告退。”

    “且慢。刚才你说是用十斛珍珠换回了八位美女?”

    “是。”

    “这八位美女朕倒要看看,比朕后宫的万名佳丽如何?”

    “这八名美女在微臣眼中,已是绝顶的靓丽了。”

    “啊?绝顶的靓丽!快快唤来给朕看看。”

    石崇不敢怠慢,忙叫候在宫门的八名女子进来。

    武帝一见八名女子,笑得前扑后仰:“石爱卿,这就是你心目中的绝顶靓丽啦?”

    石崇低垂着头,没有做声。

    “好啦,好啦。石爱卿,朕再许你于洛阳近郊,择址修建一所豪华别馆,就让这八位‘绝顶靓丽’的女子侍候你快快活活的吧。”

    “臣叩谢陛下大恩。”

    回到母亲家中,石崇悄悄向母亲禀告了面见圣上之事。石母想了想,让石崇不要声张,留下绿珠为侍妾,暂时住在家中,建好别馆再行安置。

    辞别了母亲,石崇急切的赶到后花园。见到绿珠,一把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亲个不停。然后如讲故事般给绿珠讲述了面见武帝的经过。

    “留下那八位姐妹,我们总得给她们起个名字呀?”

    “名字么……”石崇凝视着绿珠漂亮的脸蛋儿,“呀,真乃冰清玉洁也。”

    绿珠出神地看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你看,纵算窗内冰清玉洁,也不比窗外竹翠菊馨啊。”

    石崇道:“对,她八人就叫‘冰清玉洁,竹翠菊馨’。”

    于是叫来八名女子,吩咐她们,依次叫做冰儿、清儿、玉儿、洁儿、竹儿、翠儿、菊儿、馨儿,安排在绿珠身边侍候。

    这天,练罢琴的绿珠让玉儿陪着在园中打扫菊花残片。绿珠在家时活动惯了,手头没有点活儿,总觉得很不自在。不到一个时辰,已拾掇干净菊园里的落英,玉儿看着小竹箕中的菊花残瓣,问道:“绿珠小姐,这花瓣……倒垃圾池了?”

    绿珠摇了摇头:“花瓣岂能与垃圾为伍?”

    “要不……埋了她?”

    “将花埋了,便是葬其娇艳,污其圣洁了。”

    “那便如何是好?”

    “玉儿,你随我来。”说罢绿珠将玉儿带到竹林边的小溪旁,用那纤细如凝脂的小手儿,轻轻将花瓣洒入水中,让那落英悠悠然随流水而去。

    突然,竹林中有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传来:“呀,若能如溪流之水,伴花而去,三生之幸也!”

    “谁!”

    只听那声音又高声朗诵道:“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飡秋菊之落英。”

    绿珠忙叫玉儿到竹林寻觅,可是什么也找不到。

    这时,却从聚芳楼传来了吟诗声:

    庭花倚翠微,

    物是人却非,

    皎皎天上月,

    婷婷梦中闺……

    诗未吟罢,便看见菊儿和馨儿一边捉住一只手,将个十四五岁的小子押将出来。

    “放手!放手!”那小子挣扎着,“我与那小姐姐逗趣儿又怎的啦?”

    绿珠道:“放开他。”

    菊儿和馨儿怒气未消在推开他:“小心点儿,你这野小子!”

    “你们才野丫头呢!女孩儿家家,揪得本少爷生疼。”那小子揉揉手腕,“两个丑八怪走开!我要和漂亮的小姐姐说话。”

    “小少爷,你是何人,为何来到贾府后花园?”

    “小姐姐,别缠着人刨根问底的。哎,我与小姐姐对对子,如何?”

    “对对子?我还未曾学会呢。”

    “哎呀!天对地,日对月,花对草,晴对雨,丑八怪对美娇娘。”小少爷冲菊儿馨儿扮了个鬼脸,“小姐姐,来,我先出个上联:落英随流水。”

    绿珠想想也有趣,答道:“‘初蕊绽新枝,’能对上否?”

    “哈,小姐姐聪颖,马马虎虎也凑合吧。”这小子内心却挺惊讶,“小姐姐,我再给你出一对:赏菊尝秋意。注意哦,里面有个‘赏’字,有个‘尝’字,这叫同首共韵字。”

    “什么叫‘同首共韵’?”

    “咦,‘赏’与‘尝’都是‘小盖’头部首,两个字都共一个‘昂’韵呀。”

    “建儿,欧阳坚石!怎么你的头昂到后花园来了哟。”石母呼喊着来了,“你看你,转个背就跑到后花园撒野来了。”

    “外婆,我与小姐姐对对子来着。”欧阳建拉着石母悄悄说道:“这位小姐姐绝顶的聪明,要不,送我当个伴读丫环吧?”

    “哪个小姐姐?”

    欧阳建指着绿珠:“长得最漂亮那小姐姐呀。”

    “想死呀小子!那是你小小舅娘。”

    欧阳建吓了一大跳:“外婆骗我,我怎的有这小小舅娘?”

    “石崇是你小舅,贾氏是你小舅娘,绿珠当然就是你小小舅娘了。”

    欧阳建知趣,连忙跪在绿珠面前:“小小舅娘大人有大量,恕欧阳建童言无忌,宽恕外甥。”

    绿珠宽容地说道:“建儿倒也活泼可爱。如此聪颖之人,日后必成大业。”

    “知我者,小小舅娘也。我就是来洛阳参加明年春试的。”

    石母微嗔道:“不到半年就要会试了,还不赶快回书房让小舅指点你一二?”

    “小舅在书房?哼,在书房他也不肯指点我。再说,我也不用他指点。”

    “这么说,你指点他了?”

    话未落音,书房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

    “当然。”欧阳建得意地一昂头,高声叫道,“小舅,小舅,快快下来。”

    绿珠笑了笑:“不急,刚才你不是让我对你的对联么?一听这琴声,我有下联了。”

    “小小舅娘聪明,坚石愿闻其详。”

    “你的上联是‘赏菊尝秋意’,我要对的下联是‘抚弦悟琴魂’,不知对也不对?”

    “好呀!小小舅娘果真是天资聪颖。意境不错,平仄对仗也还可以,只可惜悟琴魂有心,抚琴弦却无心呀。”

    “啊,我倒忘了这同部首了……”

    这时石崇听到呼叫,已从书房来到后花园:“欧阳建,大呼小叫的唤我何事?”

    “小舅,如此仙女般漂亮的小小舅娘,是不兴给旁人看的哦,你快快将那别馆建起来,也好学汉武帝‘金屋藏娇’呀。”

    欧阳建无心的一句话,倒是勾起了石崇的心事,金谷草庐被烧了,还能在那里建别馆吗?心烦意乱之间,他想起了被赶回老家闲居的潘安仁,于是便请假说是勘察建别馆之地址,骑上他的豹斑银鬃马,径直到中牟县寻访潘安去了。

    洛阳距中牟不算很远,二百里地大半天便到。石崇寻访到中牟大潘村潘岳的家,却不见潘岳两口子的影子。他老母亲说是潘岳妻杨氏身体不适,潘岳陪她到桃花坞养病去了。在其家人的指点下,石崇辗转寻至桃花坞。

    那是距中牟三四里的黄河边上,几座矮土岭中间围着一大片凹地,凹地里种满了桃树,凹地之北面临黄河,既有秀美静谧的桃花坞,又有令人振奋不已的咆哮黄河,确实是个调理心绪、养精蓄锐的好地方。

    然而,当石崇见到潘岳与小秋时,他惊呆了:小秋此时已被病痛折磨得皮包骨了,那高高隆起的大肚子竟布满青筋,看来已是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了。潘岳耐心地轻轻揉着小秋的肚子,安慰道:“没事,不就是腹水么,常揉揉便会消下去的。”

    小秋强装笑容,“我活一天,便尽心陪相公一天。”

    潘岳大恸,“如能吸出贤妻腹中之水,岳愿吸之……”

    小秋闻言,强撑起身子,泪流满面,“秋拖累相公了!”

    二人紧紧相拥,抱头痛哭。

    看的石崇那噙着的眼泪流将下来。

    潘岳拭去妻子额头汗水,将茶几上的一朵淡红菊花儿戴在妻子鬓边。做完这一切,才困倦地站起来接待石崇。

    石崇细看潘岳面容:哪还有当年英俊潇洒,千万少女“大众情人”的风姿!眼前的大晋第一美男已面容枯槁,憔悴无神了。

    小秋有气无力地说道:“安仁,你陪季伦出去说话吧。”

    “不,哪儿也别去,季伦就在这里陪着嫂嫂。”

    “嫂嫂今生今世得一潘岳,足矣!”

    “小秋,别说话。”潘岳抚摸着小秋的秀发。

    “没事。有你在,我死不了。季伦,改天我还要去你的金谷草庐走走呢。”

    “唉,烧了。”

    “怎么烧了?”

    “一把稀奇古怪的火,连那金谷寺也一并烧了。”

    潘岳安抚道,“烧了再盖,那是个好地方。”

    “只怕是不吉利了。”

    “非也。金谷草庐所处乃金涧之出口,其实只沾上点金水的边儿。倘若从邙山之东修一条便道直至金涧腹地,那才是比金谷草庐更为神奇的处所,真正大吉大利的地方。”

    石崇心中一喜,却掩饰着说道:“唉,什么神奇不神奇的,我们不谈那些市俗之事。嫂嫂的病,得送至洛阳,请良医认真治疗为好。”

    “小秋的病,已请良医诊治。”

    “如此……这里有银票一千两,留作嫂嫂买药之用。”

    潘岳正色道:“季伦,安仁与小秋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夫妻二人两情相许,患难与共,从不受人钱财。虽季伦兄与我情同手足,但恕安仁照样不能受你钱财。如你方便,安仁托你帮买十颗南珠,以作小秋治病之药引。”

    “南珠?不必买,不必买。此次出使交趾,我带了几十颗上好南珠回京。安仁兄,我立即取来给嫂嫂治病。”

    潘岳大喜:“如此,安仁与小秋拜谢了。”

    石崇二话不说,策马返回,连夜将二十颗上好南珠送到潘岳手中,潘岳与小秋自是千恩万谢不提。

    石崇回到洛阳,心中一直惦记着潘岳所说的“金涧腹地”,他决心一探究竟。刚将此事说与绿珠,不想竟勾起了绿珠的极大兴趣。你道为何?原来绿珠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故乡绿萝村,那清澈如镜的白江,那松林茂密的双角山,好像与金谷腹地极为相似,因而她十分想去看看。

    石崇闻之大喜,便要备好车辇与绿珠同行。

    绿珠摇了摇头:“与将军出行,岂能坐车辇?珠儿理应策马相随才是。”

    “石崇求之不得,不想我的珠儿也要跨上战马,过一把巾帼英雄的瘾了。不过……”

    “不过什么?”

    “欧阳石坚说得也有道理,珠儿容貌太招人注目,若要出门,得戴面纱挡住。”

    “挡就挡,反正从小用面纱挡脸挡惯了。”

    次日,挡着面纱的绿珠在马厩挑了一匹温顺却高大的大白马,要与石崇的豹斑银鬃马比个高低。石崇一看,笑了:“此乃白面馍馍,中看不中用也。”

    “将军尚未驭之,何故言其不中用也?”

    “伯乐相马,不在乎其貌,而在其质。此白马虽无日行千里之功,却有耐力,能驾辕负重,亦为其所长也。”石崇看着绿珠笑了笑,“如季伦与珠儿,各有所能,各有所长,岂能都上沙场为将?或都入闺中描眉?”

    说罢翻身上马,顺势一把抱住绿珠往上一带,坐在自己面前。两人你依我偎,亲亲密密,同骑一马,向西北的金谷涧奔驰而去。

    太刺激了!绿珠从来没有过这般风驰电掣的经历,她虽然靠在石崇的怀里,却忍不住连声惊叫。她什么也不想,周身的细胞只聚成一个字:飞!

    好似翱翔于蓝天的小鸟,管它有什么猛禽利爪潜伏;

    好比纵情于深海的鱼儿,哪怕再也回不了浅水嬉戏。

    绿珠忘情地高声叫着,任凭那松软柔和随风飘逸的银鬃撩拨着脸蛋儿。一双勇武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搂抱着自己,莫非自己便会在这宽厚的怀抱里融化为情的闪电,爱的倾盆……

    过了黄河,石崇避开金谷草庐老路,按潘岳指点,往东寻到一条官道,向北行了十余里,便是邙山南麓。果然这边的景色非同寻常,这里的树木更加浓密,山势更加险峻。弯出邙山,豁然开朗,又见到了黄河!只见那黄河边上是一个小集镇,名叫白鹤镇,盛产柿饼、石榴和芳梨。远远看去,黄河与邙山山水交融,似一幅水墨画,水托着山,山含着镇,镇子又镶嵌在花果树木之中。眼前景色,与绿珠梦中所见几乎一模一样。

    石崇大喜,两人这才发觉已饥肠辘辘。

    石崇扶绿珠下了马,要在这白鹤镇上找些吃的,也好歇息一下。于是叮嘱绿珠看好已系在马桩上的豹斑银鬃马,守在原地别动,他转身寻酒家去了。

    石崇刚走不久,这豹斑银鬃马不安份了,它不见了主人,前蹄焦躁不安地刨着泥地,鼻孔里打着喷儿,突然,它长嘶一声,“砰”地挣断缰绳,朝石崇走的方面跑去。

    说来绿珠眼也灵,手也快。她一着急,顺手便捉住了缰绳。谁知这一捉,便捉出危险来了!只见马儿头一甩,将绿珠带倒在地,将绿珠在地上拖着。说时迟,那时快,街边飞身跃起一位小小少年,一把接过缰绳,扶起绿珠后飞身上马,马儿直立了几次欲甩开少年,不想少年骑术十分熟练,不消几个回合,豹斑银鬃马被降服了,安静下来,少年这才下马,将它系在马桩上。

    绿珠惊魂不定地看了少年一眼:此人不过十四五岁,一脸书生之气,衣着却褴褛不堪。她正要感谢,迎面来了四五名恶少,拦住了绿珠:“哟,白鹤镇真有仙女下凡了。”

    原来,绿珠刚才那一甩,将面纱甩开了,露出了真容,这才引来了好色的恶少们。

    这时又过来一位十六岁左右的少年,与那救人少年站在一起:十分相像,显然是弟兄俩。

    “怎么,叫花子还想再来一回英雄救美?”

    兄弟俩与恶少怒目相视,没有做声。

    “闪开!今天我们几兄弟吃定这刚下凡的仙女了。”

    为首者刚推开兄弟俩,却被兄弟俩同时出掌,打了个嘴啃泥,瘫倒在地。

    众恶少见状,一拥而上压住兄弟俩便是一阵乱打。

    石崇听到嘈杂声,情知不妙,急忙赶了过来。

    “季伦快快去救那二位少年!”

    石崇也不打话,上前去三拳两脚步,将那四五个恶少打得个个跪地求饶。赶走了恶少,石崇将绿珠与那二位少年带到顺和酒家,要了个清静舒适的包间,点了几个特色菜肴,慢慢聊起天来。

    “多谢二位小兄弟相救。”

    “不谢。我们也多得这位大哥相救,不然今天我兄弟二人就惨了。”

    “敢问二位兄弟尊姓大名?”

    年纪稍大的说道:“我叫刘舆,字庆孙,中山魏昌人,本想赴京赶考,不意流落至此。这位降服惊马的是我弟弟刘琨,刘越石。”

    “刘舆……刘琨……”石崇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了,“哦,二位不是武帝想接见的少年俊才么?昔闻二位少有隽朗之目,怀惊天才气,当时还颇为惊讶。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刘琨谦逊而自信,“大哥过奖了。我兄弟二人虽无惊天之才,却有报国之心。”

    “二位小兄弟既有报国之心,何不随石崇到京都?”

    刘舆、刘琨听到“石崇”二字,愣了一下,突然双双跪在石崇面前:“我兄弟二人有幸得见石将军,请受一拜。”

    “二位快快请起。”石崇突然想起什么,忙问道:“二位小弟,听王恺老先生说,是二位不愿见武帝?既有报国之心,有此大好机会面见皇上,以明心志,为何却拂袖而去?”

    “唉,提起王老国舅,石将军有所不知啊。”刘舆长叹一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具实告诉了石崇。

    原来刘舆刘琨兄弟自幼聪颖非凡,得其父之友介绍,投奔洛阳王恺,希望能在京都用心读书,考取功名。王恺刚见兄弟俩,倒也热情接待,他虽无甚学识,却对来自魏昌这小小地方的兄弟俩并未看得上眼。他那十余岁的小孙子王芸更是颐指气使,自恃读过点书,常受爷爷大肆夸奖,因而得意非凡,对那刘家兄弟常常白眼相向。

    那日,黄门郎杜斌来访。杜斌在朝中的才气是人所共知的,王恺为了显摆一下王氏小辈人的聪明才智,便请杜斌来考考小孙儿王芸。杜斌觉得有趣,就以自己的官帽为题,让王芸做诗。王芸撇了撇小嘴儿,吟出了这样一首:

    皓首满华章,戴之却彷徨,

    龙鳞边上蚤,小小黄门郎。

    “好诗,好诗!”王恺听得顺嘴,便大声鼓掌叫好。

    杜斌差点儿没气昏过去。当然,大人有大度,杜黄门还是忍了下来:“此诗虽然顺畅,却有对人不恭之嫌。老夫出个对子给你对吧。”

    王芸嘟哝了一句:“有什么了不起!”

    杜斌装作没听见,出了上联:

    幼儿虽幼,幼出皇戚未知可成大器?

    王芸答道:

    老杜亦老,老占黄门当然无甚名堂。

    “好对,好对!”王恺又在那儿鼓噪起来。

    杜斌连连冷笑,指着窗外那片落花秋菊,“老夫便以这落英为上联。”说罢吟道:

    菊卸金甲,有声有色缃缃地。

    王芸茫然无措,搔了一阵小脑瓜子,忽然发起脾气:“不好玩,本少爷不对你的对子了。”说完啐了一口溜下。

    杜斌正无奈地摇头叹息,却听内室一个童声吟道:

    云张彩裳,宜雨宜晴朗朗天。

    杜斌情不自禁往窗外一看:果然天上彩云飞卷,似在聚集,更似在消散,真是变幻莫测,阴晴难定,但却显得天高气爽,十分宜人。他惊喜地击掌道:“哎呀,绝妙,绝妙也!这小子虽然有些恃才不羁,但智慧超人。恺公,日后这小孙子必成大器,乃国之栋梁也。”

    王恺自知是那刘琨兄弟应答的下联,一时间只好尴尬地笑着:“栋梁,国之栋梁也。日后请杜黄门多多提携。”

    从此,王恺怎么看这刘氏两兄弟都不顺眼,甚至越来越讨厌了。后来武帝召见各地青年才俊,通知王恺说要请刘琨兄弟进宫,却没有请他武帝的小表侄王芸。国舅老爷醋意大发,进宫那天竟没有带刘琨兄弟前往,而是只带了王芸。再后来……王恺干脆外出不归,让管家将刘氏兄弟赶出家门。无奈,刘氏兄弟只好一路乞讨,要回山东魏昌去,谁知来到白鹤镇,竟找不到返回老家的路了。

    石崇一听,心知肚明。他问刘氏兄弟有何打算?刘琨毫不含糊,他要跟石崇学武。刘舆则要专心读书,考取功名。

    石崇给刘氏兄弟留下几两银子,嘱咐他们回洛阳,到大司马府暂住,等他与绿珠回洛阳后自会安排。

    与刘氏兄弟分别后,石崇绿珠沿着金水一路观察地形。金水发源于邙山之上的凤凰台村西南,顺一条数里长东南向宽阔深邃的大谷,经莫家沟,左家窑,然后从刘坡村东侧流出邙山,汇入黄河。果然,在金水谷口,寻到了一块好地,此地宽约三百余亩,西傍金水深谷,东可遥看白鹤镇,北靠邙山,南为金水环绕。绿珠一看眼前景色,脱口叫道:“呀,此处与我绿萝村的景色太相似了!”

    “果然相似么?那我们就在此建别馆如何?”

    “此处甚好。”

    石崇买下了那三百余亩土地,与绿珠在白鹤镇焚香沐浴,虔诚素斋三日,专程从洛阳请了含嘉寺的清逸大师作法事,请凌云阁的弘拂天师定经纬,兴建石崇别馆金谷园。拟在园正中建绿博楼一座,东为兰菱阁,西为紫竹苑,前为崇绮馆。其他的水榭亭台、回廊幽径、假山溪流、林园花卉,石崇更是胸有成竹。

    绿珠听说主楼叫“绿博楼”,忙说“不好,不好。”

    石崇笑道:“此处与珠儿家乡相似,叫绿博楼何故不好?”

    “反正……我就觉着别扭。”绿珠想了想,“要不叫崇绮楼吧?”

    “为何叫崇绮楼呢?”

    “二天我若住在此楼,便会想起将军。”

    “啊,好,好,好!那崇绮馆又叫做什么好呢?”

    “就叫瞻溪馆吧。不过……”

    “‘瞻溪馆’好呀,珠儿还‘不过’什么?”

    “为何东为兰菱阁,西为紫竹苑呢?”

    石崇神秘地笑了笑:“此乃寄望予季伦之两位故人也。”

    “哦……”绿珠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神秘?疑惑?绿珠有点儿看不透石崇了,在她眼里真纯可爱,勇武刚强的石将军,开始有了高深莫测的感觉。当然,神秘也罢,疑惑也罢,奢华无比的金谷园正式动工了。

    在白鹤镇折腾了十多天,石崇和绿珠黄昏时分回到了洛阳。一进司徒府,石崇未及歇息,便向母亲问起刘舆刘琨兄弟的事。石母也正在犯嘀咕,这兄弟俩今早出门,说是到书市买些书籍,至今也未见归家,不知是何原因。

    刚坐下的石崇猛拍大腿,大叫一声:“哎呀,大事不好!”

    绿珠忙问何故,石崇连连摇头:“刘氏兄弟休矣!”他连忙叫帅仁调来百余随扈,让他们立即到洛阳城外搜索,他自己则带上曹义和十余名随扈,赶往王恺的国舅府。

    国舅府阴森森的大门终于被石崇叫开了。管家王伶阴沉着脸问道:“石将军夜访国舅府,何事?”

    好个石崇,早从王伶身上嗅到了一股杀气。他不动声色,故作神秘地说道:“季伦刚从白鹤镇回来,有一件十分重要而紧急的事,要与国舅密谈。”

    “入夜了,明日再谈,如何?”

    石崇脸露愠色:“王管家,石某要访的是国舅,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吧?”

    “如果王伶不让石将军夜访呢?”

    石崇一把捏住王伶的手腕:“王管家打算用什么来阻止石某夜访国舅呢?用手,手断;用脚,脚断,用头,头断!”说罢稍稍用力一捏,早把那王伶捏得痛至骨髓,冷汗直冒。

    “石、石将军,王伶开个玩笑的,石将军,请。”

    进到中堂,只见王恺端坐在太师椅上打盹,见到石崇进来,只是微张双眼,有气无力地问道:“夜了,何人来访呀?”

    王伶道:“石崇石将军来访。”

    还是那么要死不活的音调:“请他进来。”

    “国舅,石某已在你身边了。”

    王恺好似刚看到石崇,“嘣”地从太师椅上跳将起来:“哎呀,石将军驾到,老夫有失远迎呀。”

    “石将军刚从白鹤镇回来,说是有要事与国舅密谈。”

    王恺悄声问石崇:“莫非石将军要与老夫密谈建金谷园之事?”

    “国舅早有所闻啦?”

    “皇上亲自允诺的如此宏大之别馆,岂有不闻之理?”

    “国舅见笑了。”

    “想与老夫斗富?石将军,你还嫩着呢。”

    石崇连连冷笑:“石某岂敢与国舅斗富?那金谷园,石某打算广会天下文人,吟诗作赋,以振我朝文纲。只是石某看中的两颗文胆……想向国舅讨还?”

    “文胆?老夫何时拿了你石季伦的什么两颗文胆?”

    “刘舆刘琨,便是石某的两颗文胆。”

    王恺一听“刘舆刘琨”四字,一时间傻了眼:“我、我不知什么刘舆刘琨。”

    “不知?上次皇上召见青年才俊,不是向你问起他兄弟二人么?如今怎么不知了?”

    “这……最近老夫并未见着他二人。”

    “我已闻到他兄弟二人之气息了。”

    王恺使劲嗅了嗅:“闻到什么气?”

    “才气。”

    “鬼话!”

    “石某便要搜了。”

    “你敢!”

    “敢与不敢,问问王管家便可知晓。”

    “敢,石将军敢的。”王伶一听提到自己,颤栗着答道。

    “老夫就不信了。来人!”一声呼唤,拥来了三十多名随扈。

    石崇淡淡一笑:“且不说石某带了三百余人,已将你国舅府围得如铁桶一般。就是单凭我石某一人之力,也能在你这几十号随扈中将你王国舅捏成齑粉!不信试试?”

    王伶发疯似地拦住:“别、别试!”

    “国舅,我也不难为你。我只需到书斋看看即可。”

    “这……”

    正在王恺犹豫间,帅仁押了三个人进来:“石兄,在洛河边抓到三个正在挖坑的国舅府家丁。”

    “国舅,连夜埋什么宝贝呀?”

    “误会,全是误会。”

    “去,到书斋将刘氏兄弟放出来。”

    果然,曹义从书斋救出了被五花大绑的刘舆和刘琨。

    这时王恺已吓得脸色铁青了:“谁,谁干的好事!”

    刘琨指着王伶:“是他,是他带人抓的我们!”

    王恺气急败坏地:“抓,将王伶抓起来,打入地牢!”

    石崇也不做声,拉起刘舆和刘琨,径直出了国舅府,同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