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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整日沉溺于后宫的嫔妃之中,龙体日渐虚弱。凡帝王者,皆想万岁,寿与天齐。那日国舅王恺请了个金石大师,说是要为武帝求长生不老之术。这位夜夜美女不断的帝王几乎耗尽了全身心的精力,听说国舅请来可求长生不老之术的金石大师,十分亢奋。武帝在含章殿听这位金石大师天南海北胡说八道了一通后,更是精气神十足。他命金石大师立即到嵩山炼制长生不老之仙丹,金石大师领旨退下后,武帝兴致不减,留下国舅王恺闲聊。
王恺对这位皇帝外甥自是无话不说,但他请金石大师只是敲门砖,实际他是对石崇这位曾经的穷小子与自己斗富,且远胜于自己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不过此时王恺在武帝面前,嗫嚅半天,却不好意思开口。
武帝看出王恺心思,问道:“国舅似有心事,吞吞吐吐,为何不敢明说?”
“唉,那石崇被皇上惯坏了。”
司马炎有点诧异:“怎的?我如何把他惯坏了?”
“此次冬赈,各大臣都诚心诚意熬粥布施饥民,唯独那石崇借冬赈之机,显摆自己的财富。”
武帝一听,来了兴趣:“快给朕说说,那石崇如何显摆自家的财富了?”
“他熬的稀饭最稀,摆的排场最大。竟用美女站台,金勺分粥,白腊燃镬,挂五百丈彩缎为屏,穷尽奢华之事,如此本末倒置之冬赈,实属欺君,罪该问斩。”
“冬赈之所摆设好些,以招揽饥民,有何不妥?我看是国舅与石崇竞相攀比,都是借冬赈之机斗富吧?”
“就是,他就比得我无地自容!”王恺脱口讲了实话。
司马炎哈哈大笑:“国舅呀,石崇显富,是朕亲口许诺。朕曾说过,哪天石爱卿能将你大富豪王恺王国舅比下去了,朕才高兴呢。”
“这……皇上岂非让皇亲国戚丢了脸面么?”
“不碍,朕赠你一株绝世珍品,你可径直到那石爱卿府上显摆,将他打压下去,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顿时,王恺笑得那对小眼睛更加眯细了。
武帝命人取来一株高二尺许,洁白如玉、有“树干”有“树冠”的珊瑚来。王恺原籍虽是东海郡的郯城,但其父王肃长年在后汉朝庭为官,王恺从来未见过大海,更没有见过生长于南国海洋之中的珊瑚。这位国舅看见这株如奇珍异宝般的珊瑚树,顿时乐不可支,左看右看,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试探着轻轻摸了一下,又触电般缩回手来:“这是何种宝贝?”
“南海珊瑚也。”
“呀,真乃旷世奇珍!”
武帝也得意地笑道:“我量他石崇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哼,石崇小儿,看老夫如何取笑于你!”说罢撩起朝服下摆,小心翼翼托起珊瑚。
“国舅且慢。适才言道,石爱卿用一美女在粥棚中分粥?”
“然也,此女名曰紫鸢。”
“紫鸢……可是国色天香?”
“可算得上国色天香。”
“与朕后宫万余佳丽相比,姿色如何?”
“不相上下。”
“哦,不过是‘不相上下’而已,朕还以为他石崇捞了个绝代佳人。”
“皇上还别说,那石崇小儿果真得了一位绝代佳丽。”
“莫非当初朕看走了眼,竟混在石爱卿用十斛珍珠从交趾买来的八个俗女之中?”
“非也。”
“也不是那粥棚派粥的‘国色天香’?”
“亦非也。”
武帝来了精神,一骨碌从龙椅上弹将起来,执住王恺之手:“哎呀老国舅,快快给我说说那绝代佳丽。”
“听说此女名叫绿珠,石崇视之如命。前者绿珠曾女扮男妆,偷溜出去了一段时间。”
“嘻嘻,莫非她出去偷情?”
“那我就不知道了。后她又女扮男妆跑了回来,还擅自分发了石崇挂在粥棚两边的彩缎屏障给饥寒民众。”
“嘻,有意思,此女非凡人也!”
“是仙是凡,据说只有前朝貂婵能与之媲美。”
武帝眼都直了:“这绿珠……真的美到如此程度?”
“那派粥美女紫鸢,未及其万一也。”
“不可能,不可能,我大晋能有如此美貌之女?”
“说句不中听和话,陛下后宫上万佳丽之美貌相加起来,亦不及绿珠之美也。”
“国舅所言,果真句句是实?”
“可惜老夫尚未得见其真面目。”
“国舅,你便携此珊瑚,径直到石爱卿府上显摆,定要趁机见着绿珠,回来与我说道说道,让朕也过过干瘾。”
“如绿珠果真是天下第一美人,皇上何不……”王恺做了一个收为己有的手式,“岂不妙哉?”
“看了再说,国舅看了再说。”
王恺得了皇上口谕,脑袋便发烫,内心更张狂。他让家人用大红绸缎铺在一张紫檀书几上,将那株珊瑚安放于书几,抬轿般抬着珊瑚沿途显摆,径直朝安阳乡侯府而来。
从宫内到宫外,从大司马门外到安阳乡侯府,成千上万的人都拥了出来,争相观看这件稀世珍宝。不少人“啧啧”连声,都说此珊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看来还是国舅王恺才称得上京城首富。
你想想,此时的王恺是何等的得意,那爬满皱纹、堆积着老人斑的脸上,顿时舒展平滑了不少。一到安阳乡侯府大门前,王恺有意让家人们停了下来。这里珊瑚刚放下,那四面八方便围上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潮,已将安阳乡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恺趁机声嘶力竭地喊道:“乡亲们不要挤,不要挤。此乃皇上亲赠老夫,产于南国北海之奇珍,名曰‘珊瑚’,是渔民潜入万丈深之海底方可取之,如此大之珊瑚,世间仅此一株耳。为得此珊瑚,死了百人之命!你们看这安阳乡侯府豪华否?豪华!京城内难找得出第二座如此豪华之府第,但与此珊瑚相比,乃小巫见大巫尔。”
听得此言,果然惹得人群一阵一阵的骚动。
喊叫了半天,王恺那双三角眼贼溜溜看着四周,却没有发现石崇的身影。忽然,那双贼溜溜的眼睛终于捕捉到了他想要的目标:他看见紫鸢与一位绝色女子轻倚大门,正向他这里指指点点,说着什么。王恺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那与紫鸢相伴之人定是绿珠了,于是他情不自禁地认真看了那女子一眼:果然绝色!不过最多也只是与紫鸢不相上下,哪能与什么貂婵媲美?
此时,他的管家过来与他悄悄耳语,他才恍然大悟。于是吩咐家人们将那珊瑚重新起肩,抬到大司马府去。
你道为何?原来管家打听到,石崇极少在此居住,这段时间大都留宿其父石苞之官邸——大司马府,且绿珠极有可能也居住在那里。刚才那绝色女子不是绿珠?王恺那不老的色心又被撩拨起来了,他让家人在大司马府门前将珊瑚停下,如法炮制,又向围观的人群唾沫横飞地大大吹嘘了一通。
话分两头。你道石崇去了哪里?原来是受驸马都尉王敦之邀,到都尉府饮酒去了。
石崇刚进大厅,王敦便迎了上来:“季伦兄,今日请你到寒舍,是有人要叩谢你的大恩。”
“谢恩?”
石崇话音刚落,从耳房出来一人,匆匆几步来到石崇跟前,纳头便拜。
石崇眼尖,一看就知道是那孙秀,连忙将他扶起:“孙先生请起。石崇有何功德,能受孙先生如此大礼!”
“石将军在赵王面前给小人说了好话。现赵王伦表我为邯郸内史,执掌民政,颇得重用。此次前来京城公干,特请王都尉邀石将军一聚,当面叩谢知遇之恩。”
“区区小事,孙内史不必言谢。”
“孙秀得上等和田玉之如意一枝,敬奉石将军。”说罢取来一枝和田玉如意,献给石崇。
石崇对此等宝物见得多了,有点儿不屑一顾,只是随意接过,置于几边。
三人落座,摆上宴席,痛饮起来。
酒过三巡,石崇因偶感风寒,觉得喉咙有些痒痒,他咳了几声,似乎有痰,于是王敦便叫家人取来唾壶,让石崇使用。用毕,家人取唾壶走时一不小心,“当啷”一声,失手掉在地上,幸好未损分毫。王敦刚要发怒,石崇却帮着解围,说道:“不碍。此声音颇悦耳,可击壶为节拍尔。”
王敦一听,也觉得有趣,于是命家人取了只崭新的唾壶和一枝铁如意来,用铁如意轻轻敲击唾壶,以成节奏,其声果然悦耳动听。王敦兴起,高歌魏武帝之乐府歌《龟虽寿》: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那石崇也来劲了,趁着酒兴,顾不得适才掉地的唾壶肮脏,取过身边那枝和田玉如意,也敲击唾壶,与王敦同歌: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未已……
孙秀虽是下座,见石崇并不珍惜自己所赠如意,心中当然浮起几丝不快,但又不好明说,只能挤出笑脸,听这两个酒后狂徒击壶高歌。
王敦和石崇击得高兴,哈哈大笑,好不惬意。
喝得醉五醉六时,石崇告辞。昏乎乎扔了击壶的玉如意,起身要回去了。
王敦道:“安阳乡侯,这玉如意可是孙内史送予你的。”
“我……不要,不要!”石崇摇醉熏熏了几步,“孙内史送给我的?要……也不要?”
“怎的不要?我们饮酒取乐,送予你的,你便要去,大丈夫能将别人赠送之物扔了?”
“如此……以后都尉到我家喝酒,我便让美女劝酒,酒毕,那美女便送予都尉,如何?”
“我要是不听那美女劝酒呢?”
“我便‘嚓——’一刀杀了她。”
“哈哈,一、一言为定?”
“绝、绝不反悔。”
孙秀被冷落在一边,听石崇话语,对自己甚有羞辱之意,嘴里不说,心中十分恼怒。
石崇在帅仁和曹义的搀扶下,上了车辇,摇晃晃朝大司马府晃去。车辇上的石崇忽然觉着停了下来,于是撩开车窗帘问道:“谁个挡道,为何不前?”
帅仁答道:“不知何故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
石崇“蹭”地跳下车,拨开人群,好不容易走到王恺面前。他一看那珊瑚,什么都明白了:“王国舅、后将军,如此娇贵易碎之宝,可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中展示呀。”
王恺见石崇来了,更是不可一世地昂起了头:“哟,安阳乡侯不是也抱着个如意到大庭广众中展示呀?”
“此乃击唾壶而歌,饮酒取乐之物也。”
“不如我珊瑚珍贵?”
“如全羊比之蹄膀耳。”
“哦,安阳乡侯虽醉,尚知晓珊瑚珍贵。”
“来来来,国舅请到厅堂说话。”
石崇虽带几分醉意,却恭敬地搀扶着王国舅到厅堂落座。
“国舅,石崇对珊瑚略知一二。珊瑚者,生深海之底,附于石上,枝格交错,无叶也。白者居多,亦有红、粉之色,枝展活络,其艳无比。”
“既知其艳丽珍稀,何不唤绿珠佳人出来,一同观赏?”
“哈哈,国舅将此珊瑚,来到大司马府前显摆,是想让我见识见识海中之宝,还是国舅借机窥视绝色之姿?”
王恺更神气了:“老夫是想让众人看看,是你的绿珠美,还是我的珊瑚美!”
石崇觉得可笑,故意深叹一口气:“唉,无地自容也!”
“安阳乡侯终于担心‘人不如珊瑚’了吧?”
“是的,是的。还是请你回去自我陶醉你的珊瑚吧。”
王恺这下更是不死心了,他附在石崇耳边悄声道,“莫非你是金屋藏娇,不敢在人前显露绿珠姑娘的‘绝色之姿’哟。”
岂知这句悄悄话竟将石崇激得哇哇直叫:“谁个金屋藏娇了?”他回身吩咐帅仁,“来呀,快快去请绿珠姑娘,见见国舅大老爷,顺便看看这株珊瑚,不要抹了国舅爷的面子。”
王恺心跳加剧了,他尽可能地想平静一下自己那狂跳不已的不老心,可是,哪里抑止得住哟!刚才还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他,现在居然不知讲些什么话了。
一个倩影从模糊到清晰,终于出现在眼前:那身影,是如此的匀称而修长;那步履,是如此的轻盈而舒缓;那姿态,是如此的婀娜而柔和;那风度,是如此的高贵而迷人。可是,一方桃红色的面纱却挡住了王恺最想看却一点也看不着的脸蛋儿!这可要了老王恺的命了。
“珠儿,快快见过国舅王恺王大人。”
银铃般甜美的声音:“见过王大人。”
“不必客气。”
绿珠觉得有些奇怪,桌上摆了一株珊瑚。她问道:“王大人,此珊瑚何为?”
“哦,绿珠姑娘也识珊瑚。老夫只是想请绿珠姑娘看看……”
石崇淡淡地打断:“看看是珠儿美,还是珊瑚美。王大人担心‘人不如珊瑚’呀。”
“人与物,怎能相比?”
王恺道:“物有贵贱,人亦有贵贱,贵与贵比,贱与贱比,亦无不可也。”
“此乃海中常见之物,有什么好比的!”有些恼怒的绿珠操过石崇手中的如意,竟将那两尽多高的珊瑚砸了个粉碎。可是,残枝却将绿珠的手挂伤了。血,染在洁白的珊瑚残枝上。
众人大惊失色。
石崇忙抢上一步,掏出方巾捂住绿珠的手。正是石崇抢这一步,带起了一阵轻风,这风不偏不倚,刚好将绿珠的面纱轻轻撩起……
轻风这一撩不打紧,在大门外围观的人一声惊呼,却把那王恺的眼看僵直了:果然不错,天下再也找不出如此美丽的女人来!
石崇赶紧将面纱拉了下来:“珠儿呀,你看你这么不小心,将王大人的心肝宝贝给碰碎了。”
“是我砸碎了。”
王恺不见了美人脸儿,这才回过神来:“啊,是绿珠姑娘不小心碰碎了。”
“是我砸碎了,王大人,你要如何赔偿,绿珠我应承便是。”
王恺眼珠子一转:“莫非绿珠姑娘要委身赔偿于我?”
“王大人,绿珠是我的人,赔与不赔,如何来赔,自然由我处置。来呀,送珠儿回聚芳楼疗伤。”
绿珠在帅仁的护送下,走了。
王恺还呆呆地看着绿珠的背影,嘴张了张,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大人,珠儿走了,怎么赔,你开口吧?”
“安阳乡侯,你赔得起吗?”
“我如何赔不起?”
“我就谅你赔不起。”
“来呀,去将我赠与老夫人的珊瑚取五六株来。请王大人自己选取。”
曹义应声进府。不多时,家人们抬出来了五六株高达五尺的珊瑚,一字摆开,放在王恺面前。
此时,围观之人又是一阵惊呼:“如此珊瑚,才真是那世之绝品,石将军随意赠母之物,竟比王将军的家藏奇珍强上万倍,孰富孰贫,孰优孰劣,一目了然矣!”
此时的王恺更是无地自容,他让家人随意挑了一枝珊瑚,急匆匆便要离去。忽然他又回头:“安阳乡侯,老夫有一请求。”
“国舅但说无妨。”
“可否将此带血残枝相赠于老夫?”
“带血残枝?”石崇将那枝残缺的带血珊瑚拿起,在嘴里狠狠地吸吮一下,然后使劲地往地上摔了个粉碎,不冷不热地言道,“有血腥附之,不祥之物也,国舅还是不要为好。”
王恺恨恨地瞪了石崇一眼,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饿狼似地扑在地上,捧起一撮带血的珊瑚碎渣,收入袖中,恨恨地打道回府去了。
过了几日,王恺被武帝召入内宫,原来司马炎还惦记着绿珠的事儿。王恺一到,他便单刀直入,问起了绿珠的事。岂知那王恺多了个心眼,在那儿沉了良久。
司马炎急了,催问道:“怎的?国舅没本事见到那号称天下第一美女的绿珠?”
“见是见了,不过嘛……”
“国舅别吞吞吐吐的,你只管将那绿珠的长像说与朕听。”
“唉,其实所谓的天下第一美女之说,依老臣看来,也是言过其实耳。”
武帝有点儿泄气了:“此话怎讲?”
“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那绿珠与石崇是邂逅于博白,有夜救之情,齿亲之意,绿珠自愿追随石崇入京。此二人之交,非重色而是重情耳。其实与替石崇派粥的紫鸢相比,姿色还略欠三分。”
“哦。如此,反委屈国舅辛苦一遭了。”
“不然。老夫却为皇上探得了石崇之贼子心。”
“此话又怎讲?”
“皇上赠我之珊瑚,石崇居然当众人之面砸碎了。”
“什么?石爱卿居然当众砸碎了我赠予你的珊瑚?”
“他还出言不逊。”
“他说什么话了?”
“说是海里常见之物,没什么了不起。”
“唉,这个石崇呀!”
“皇上,这是欺君之罪,当灭九族也。”
“来呀,立即传石崇到朕这里来。”
不多时,石崇急匆匆赶来了。一见司马炎气鼓鼓地端坐椅榻之上,王恺还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见石崇进来,立即禁声,石崇明白了个大概。
“微臣石崇见过陛下。”
司马炎板着个脸,不理睬石崇。石崇悄悄抬眼望了一下王恺,那老先生也佯装没有看见。良久,石崇自嘲地说道:“陛下,微臣今日来得匆忙,又穿了件旧衣衫来见圣上了。”
“大富翁还穿旧衣衫?哎呀呀,你不是连国舅最珍贵的珊瑚都当众砸了吗?”
“哦,那小小一件玩品,砸了就砸了。”
“石爱卿,你可知那件小玩品来自何处?”
“国舅面子如此之大,送礼人如此之多,微臣哪里猜得出来?”
“石爱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糊涂?”
王恺见时机已到,大声喝道:“大胆石崇,老夫明明当众告诉于你,这珊瑚是皇上赠予老夫的。你当众砸碎,冒犯天威,罪该灭杀九族!”
石崇闻言,立即跪伏于地:“哎呀,微臣罪该万死!”
石崇这一跪,反而将司马炎给弄糊涂了:“石爱卿起身说话,难道你是刚刚知道朕送珊瑚给国舅之事?”
“谢皇上。”石崇一骨碌爬将起来,“皇上赠予国舅珊瑚一事,原先微臣实在是不知晓的。”
“明明我在当街告诉你了的!”
“哦。王国舅,那石某就想请教了,这枝珊瑚可是皇上当日所赠?”
“然也。”
“国舅可曾沐浴焚香三日?”
“未曾。”
“那日我见珊瑚,可行过三拜九叩之礼?”
“无有。”
“这就对了,国舅既未沐浴焚香三日,宣扬圣恩;我又未向珊瑚行三拜九叩之礼,以表崇敬,这不明摆着当时尚无一人知道皇上赠你珊瑚之事?”
“这个……”
“不然我为何抬出五六株大珊瑚让你挑选一株,以做赔偿?”
“国舅,你可没有与朕讲实话哦?”
王恺开始张口结舌了:“我……”
“微臣还有一事不明:国舅得赠珊瑚,不去沐浴焚香,此已是对皇上大敬了。更有甚者,明知珊瑚是易碎之物,还拉到我家门口当众显摆,招来上千民众围观,即便我不砸碎,也会被民众挤碎。皇上所赠之物,国舅存心让它破碎,此何居心也!”
“冤枉,老夫冤枉!”
“国舅明知微臣并不知晓皇上赠珊瑚之事,竟然瞒天过海,悄悄跑到皇上面前告御状,这不是诬陷臣工,扰乱朝纲,陷皇上于不义么?”
“石崇你、你血口喷人!”
“好了,好了,石爱卿,你不要说了。”司马炎刚想做和事佬,岂知那王恺已脸色煞白,双腿颤抖,晃悠悠便要往地上倒去。石崇眼快,忙抢上一步,扶住王恺。
司马炎叫来御医,将王恺送回家去。石崇亦殷勤地要一同护送王恺回家,此时司马炎叫住了他:“石爱卿且留步。”
“皇上,还有何吩咐?”
“国舅如今已年老体衰,你就不要再与他斗富了。”
“微臣再也不敢了。”
“唉,此事看来,你并无大错,但我对众臣也得有个交待。如此么……你还是去当一方诸侯罢了。”
“微臣任凭皇上调遣。”
“荆州是个黄金宝地,那里是个肥缺,石爱卿,你就到荆州当个刺史吧。”
“谢皇上隆恩。”
“无需一两年,朕会调你返京,另有重用的。”
王恺被石崇这么一气,病倒了。
人大都是如此,精神支柱倒了,便会萎靡不振,甚至导致精神崩溃。王恺的精神支柱倒了,那是他刚刚构想的一个阴谋:灭杀石崇,霸占绿珠。现在完了,石崇没有被扳倒,自己反而在皇上面前丢了大丑。他呆呆地躺在病榻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王恺呀王恺,自以为神机妙算,会赚来个天下第一美女,在垂暮之年获得超强力的青春刺激,再增添一二十年的神仙日子。完了,现在一切都完了!
哦,想起来了,我身边还有绿珠的血!
一想到此,王恺混身热血沸腾,他吃力地伸出颤抖着的、布满粗糙皱纹的枯槁的老手,好不容易从病榻前的抽屉掏出一只珍藏的用粉色绸缎包裹的小包,他细心地打开:一撮带血的珊瑚碎渣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珊瑚碎渣,还是雪白雪白的,
碎渣上沾着的血,还是鲜红鲜红的。
不错,这就是绿珠的血,是从绿珠手上流出来的血。奇了怪了,血流出人体后应该变成赭黑色的呀?绿珠的血怎么沾在上面好几天了,还是那么的鲜红……
这哪里是血?分明是一张粉红色的纱帐,洁白的床榻。谁?你是谁?色迷迷地躺在床榻上,姑娘,你是在呼唤老夫么?天哪,你、你竟然是老夫日思夜想的小宝贝,我的小心肝——绿珠儿。
老夫来了,老夫陪你来了!王恺恍恍忽忽地挣扎起来,然后奋不顾身地向绿珠扑去。
“啊!”只听见一声惨叫,那叫声来自己那颗已被震碎了的心!王恺似乎清醒了:他扑向的竟然不是天下第一美女绿珠,是一个天下最为丑陋的面目狰狞的女魔!
惊魂未定的他,禁不住绿珠那张绝顶俏丽脸蛋的诱惑,他再次打开碎渣包,再次欣赏那鲜红鲜红的绿珠的血,再次看到绿珠那迷人的脸儿,再次向绿珠扑去……
魔鬼,又是扑向魔鬼。
王恺全面崩溃了,精神崩溃了,身体崩溃了,他感到,自己的身子一点一点地融化在珊瑚碎渣里,与绿珠的血一点一点地融合在一起;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一缕一缕抽丝般飞了出去,飞向大司马府,飞向聚芳楼,飞到了绿珠身边,绞呀,缠呀,将心中疯狂的变态的欲望绞缠在自己的灵魂里。
心爱的绿珠啊,你在哪儿呐!
老夫追你来了……
司马炎听说国舅病危,匆匆赶到后将军府探视。此时,王恺已气若游丝。他见到武帝亲临探视,想努力撑起身子,嘴巴张了许久才勉强吐出两个字:“绿珠……”
“朕知道,国舅说过了,绿珠长得不怎么样。”
王恺使劲地摇摇头,张张嘴却没有声音,但从嘴形看得出,似乎还是那两个字:绿珠……
武帝虽然觉得奇怪,但他再也问不出一句话来。
王恺紧紧地盯着司马炎,可惜只有吐出来的气,没有呼进去的气,终于,这位无才无能的老国舅死了,紧攥着的手撒开了,那抓带血的珊瑚碎渣,撒落在他那皮包骨的枯槁残败的身上。